第五章·馬踏匈奴封狼胥 衛青大軍在進行西線戰事的同時,霍去病正在東線打一場令所有人驚嘆的戰斗。 按照皇帝原本的劇本,霍去病部此役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伊稚斜單于本人。但不管是不是因為匈奴人的謊報,皇帝在這次最重要的決戰里做出了錯誤的選擇,讓霍去病和衛青部互換了攻擊方向。于是霍去病所面臨的匈奴人,變成了匈奴的二把手左賢王所率領的軍隊。這對伊稚斜而言當然是幸運的事,但對匈奴人來說能算是幸運嗎? 雖然司馬遷對衛霍二人的戰斗記錄極為精簡,但從事后的詔書中,我們也能大致看到霍去病軍隊的大致行軍路線。 霍去病主力率五萬騎兵自定襄出征后,先是在“興城”與從右北平出征的友軍順利會和。這支友軍當然不會是霍去病作戰的主力,但他們為霍去病帶來的應該也不僅僅是輜重補給那么簡單。考慮到這其實是霍去病作為司令官第一次在東線出征,這支友軍因常年駐守右北平,很可能也為主力部隊帶來了相當有用的地理風土等情報。而率領這支部隊的將領,數年后將會在平定南越的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成為漢武帝開拓疆土的又一位得力將領,他的名字叫路博德。 興城會師后,霍去病率軍繼續北上,進入大漠戈壁之中。在今蒙古國境內克魯倫河畔,漢軍開始遇到匈奴人的阻擊。無論霍去病此前抱著怎樣的戰略目的,一旦與匈奴左賢王部接觸,他就應該已經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匈奴單于。我們無法判斷年輕的霍去病在得到這個消息后會是怎樣的懊惱或者憤怒,只是從后來戰事的發展來看,他為了彌補這個遺憾,開始了真正的“暴走”。既然無法擒獲伊稚斜單于,那么他所可以做的,他能夠立下的戰功,就只剩下一樣:最大程度地摧毀匈奴人的有生力量,讓匈奴人在此后再難與漢帝國為敵。
承受霍去病怒火的自然是在大漠東側的左賢王部,這也是匈奴這個草原聯盟國家中實力僅次于單于本部的部落。漢軍輕松擊潰了在難侯山阻擊的敵軍后,繼續向西北推進,渡過弓盧水,最終距離漢北境兩千里的梼余山與左賢王部展開了決戰。 即使是出塞兩千里之后,在霍去病的指揮之下,漢軍的戰力也絲毫未減。這一戰,霍去病取得了漢匈戰爭以來最為輝煌的空前戰果:以損失三成兵力(約一萬五千騎兵)為代價,斬首俘虜共計七萬零四百四十三級! 這個數字是什么概念呢?我們可以回憶一下,即使是在匈奴最為強盛的時期,匈奴舉國的兵力一共也不過四十萬,這還是要考慮到匈奴草原部落“全民皆兵”的特點。在龍城之戰后,經過漢帝國對匈奴人連年的反擊作戰,匈奴的實力早已不復當年之勇,光是作戰損失的兵士就已經達到數萬之巨;漠北之戰時,匈奴右臂已斷,漠南大片領地也近乎放棄,匈奴人此時能夠動員起的“控弦之士”,恐怕最多只能達到二十萬左右。——換句話說,霍去病這一仗,不僅僅是把左賢王部打得近乎滅族,還打掉了匈奴人大概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如果再考慮他此前在河西的戰果,我們幾乎可以這么說: 霍去病一個人所率領的軍隊,就把匈奴打成了殘廢。 那么,為什么是霍去病?為什么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將,可以完成如此偉大甚至可以說是不朽的功業? 我們應該看到,自小被衛青帶去宮中培養的霍去病,幼年從沒有經歷過乃舅那樣的艱難時光,成長經歷的一帆風順,也造就了他雖然少言寡語、卻依然任氣果敢的性格魄力。即使已經成為一軍主帥,霍去病也依然不改少年本色。與常人所理解的那些“名將”不同,霍去病既不像周亞夫那樣以軍紀嚴明著稱,也不像衛青、李廣那樣與兵士同甘共苦,司馬遷甚至直白地在史書中寫道:霍去病不體恤士卒。 根據他的講述,每次出征時,劉徹都會派遣太官贈送他幾十車的食物隨軍,而霍去病回來路上就把剩下的食物丟了,全然不管軍士中尚有人腹中饑餓。在塞外駐軍時,有的士兵因缺乏糧草已經餓得站不起來,而霍去病居然還能在營中畫塊場子蹴鞠為樂。這當真是少年脾性,不知下層疾苦。 如果這樣的習性在普通將領身上,這基本已經判了他職業生涯的死刑了。可霍去病非但沒有遭到手下將士的背棄,相反,有越來越多的軍官士卒死心塌地地跟隨著這個少年。這其實說穿了也很好理解,作為一個將領,無論霍去病有多少問題,他的KPI始終是最突出的:能打勝仗,而且是打大勝仗。將士們跟著他,自然更容易立下軍功,獲得拜將封侯的機會。這不僅僅是在當世,即使是數百上千年后,霍去病依然是無數書生、游俠想要效命的偶像:“男兒懷壯節,何不事嫖姚?” 至于霍去病為什么一直能打勝仗,能打大勝仗,恐怕我們還是只能拿出“天才”二字來解釋。固然,漢武帝劉徹在兵力資源上給了霍去病最大程度的傾斜,可這也是因為霍去病此前已經證明了自己值得皇帝這樣做。在軍事指揮、騎兵戰術等方面,霍去病相對衛青幾乎可以算是“青出于藍”;而比之衛青的穩重帶狠,霍去病軍隊的風格更加潑辣果敢:軍隊指揮權集中于一人之手,霍去病之下不設高級軍官;更加大膽地任用匈奴將領,更熟悉匈奴的風土地理;更聰明地取食于敵,支撐更遠的長途奔襲作戰。正是因此,在漠北決戰中,霍去病的軍隊比衛青多跑了數百里,也多收獲了五萬級首虜,幾倍于乃舅。 對此,我們除了贊嘆以外還是只能贊嘆——天生霍去病! 在收獲如此曠世奇功之后,霍去病自己應該也已經認識到了這一仗的價值所在。帶著漢武帝臨行前的使命,他決定做一件讓后世兩千年來一直為之神往的舉動。 霍去病登上了匈奴人的“圣山”——狼居胥山,并在這座高峰上舉行了漢人的祭天儀式;隨后,他又登上附近的姑衍山,在那里完成了祭祀土地的典禮。在古代,“封禪”一向是國之大事,霍去病之所以在軍中舉行這樣的典禮,一定是臨行前受了漢武帝的托付。祭祀天地,告慰軍中亡魂,同時也是向天下宣布:漢朝對匈奴大仇得報,七十年來曾經受過的屈辱和壓迫,在今天宣告終結——經過多少年來的征戰和無數軍人的犧牲,漢人終于取得了對匈奴的決定性勝利,大漢北境已平! 這就是所謂“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登臨翰海”,也就是后人一直傳唱的“封狼居胥”。 當代畫家石崴所畫《封狼居胥》 完成了如此千古偉業的霍去病,時年二十二歲。 至于狼居胥山的位置,如今一般都認為位于蒙古國肯特山脈,那么姑衍山應該也在離肯特山不遠的位置,據后人推測,應該是在烏蘭巴托南部的博格達汗山。需要注意的是在對“登臨瀚海”的解釋之中,不少后人認為“瀚海”就是指今天俄羅斯境內的貝加爾湖,這或許多少是因為在北境唯有貝加爾湖當得起“浩瀚之海”的語義吧。但這其實是一個理解上的錯誤,稍微一想就能明白,霍去病完全沒有必要在獲得大勝之后繼續往北追擊千里到貝加爾湖畔。所以這里的瀚海,應該只是指北地浩瀚的戈壁灘。
漠北之戰示意圖 在狼胥高山之上,俯瞰著茫茫的戈壁,彼時彼刻,在年輕的霍去病和從行的軍人心中,一定升起了無限的豪情和感慨,或許正如毛主席詩中所言: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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