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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仲則詩選集 【清】 黃仲則 卷一 根據原《兩當軒集》編選整理 黃仲則簡介 ( 1749－1783 ) 黃仲則，名景仁，字漢鏞，自號鹿菲子，江蘇武進（常州）人，北宋詩人黃庭堅后裔。祖黃大樂，為高淳校官。父黃之掞，為縣學生。黃仲則四歲喪父，家境貧寒，而猶自奮發苦讀。十六歲獲常州府三千人童子試第一名秀才，十七歲補博士弟子員，但從此屢應鄉試不中。亦曾就學常熟龍城書院邵齊燾(號叔宀，供職翰林院編修)先生三年，“公卒，益無有知之者，乃為浪游。”乾隆三十一年，于江陰遇同邑洪亮吉，二人因詩名而時稱“洪黃”。次年，黃仲則娶趙夫人。乾隆三十三年(1768)，二十歲開始為身名而廣游。曾在湖南按察使王太岳、太平知府沈業富、安徽學政朱筠處為幕客，并從游三年，詩著甚豐。乾隆四十年(1775)，二十七歲時赴北京，次年應乾隆帝東巡召試取二等，例簿武英殿書簽(并非實職)。乾隆四十三年，受業于鴻臚寺少卿王昶門下。此后，因仕途無望而家境日貧。后入陜西巡撫畢沅幕府。“畢沅奇其才，厚貲之”，替他捐補縣丞一職，待候位缺。乾隆四十八年(1783)，三十五歲時，正值縣丞候選期近，為債家所迫，乃北走太行，抱病欲再往西安投靠陜西巡撫畢沅，至山西解州運城，未料病逝于河東鹽運使沈業富官署中。友人洪亮吉持其喪以歸。 黃仲則短短一生，博學遍及古今，正所謂“沉酣經藉，融液子史”，尤其詩才最富盛名。道光年間詩人吳蘭雪有云：“仲則詩無奇不有，無妙不臻，……吾嘗論海內詩人，能從古人出而不為古人所囿者，藏園而外，必推仲則第一。”黃仲則一生雖貧，而志猶不短；人謂之“才高氣傲”，其實不失氣節傲骨者也。 黃景仁一生詩詞二千余首，傳世僅千余首。其《兩當軒全集》，為后人搜集刊刻而成，計二十二卷，考異二卷，附錄四卷，收詩一千一百七十首，詞二百一十六首，后期補收光緒本中漏刻詩八首，增收咸豐本所附《酬唱集》二卷，同時補遺佚作三篇。 本版《黃仲則詩選集》凡五卷，根據原《兩當軒集》編選整理；《黃仲則詞集》凡五卷，根據原《竹眠詞》整理并補遺。
〔五絕 五律 五古〕 別意 別無相贈言，沈吟背燈立。半晌不抬頭，羅衣淚沾濕。 秋風怨 枯草搖天黃，白楊醉霜紫。驄馬嘶不歸，秋風葬羅綺。 花前曲 其一 巡檐花滿地，倚欄香留枝。看花易腸斷，攀樹最相思。 其二 水流既入海，月缺能重圓。花落樹猶在，花前人可憐。 新涼曲 聞道邊城苦，霏霏八月霜。憐君鐵衣冷，不敢愛新涼。 夜與方仲履飲 細酌向明月，含情問柳條。春人俱欲去，直是可憐宵。 江上夜望 推篷失孤鶴，雙槳倚蘭皋。云凈江空處，無人月自高。 問渡 道逢漁父來，指點停舟處。只在小橋邊，風吹著溪樹。 稚存歸索家書 只有平安字，因君一語傳。馬頭無歷日，好記雁來天。 冬夜 空堂夜深冷，欲掃庭中霜。掃霜難掃月，留取伴明光。 烏棲曲 老烏守巢啼，日暮雛不歸。羽翼各自有，知他何處飛。 空館 寂寞誰家院，憑來客夢家。吟聲振高閣，落得瓦松花。 初春 未覺氊爐暖，旋懷柑酒新。池臺平入夜，原野渺含春。 物外欣然意，風前現在身。中宵感幽夢，冰雪尚嶙峋。 喜新涼 經旬苦焦暑，一雨快披襟。萬綠煙生樹，初弦月照琴。 當風人意定，移簟竹香深。即此新涼夜，因知造物心。 秋夜酌閔二舟中 移船向君飲，款語盡斜暉。風細不妨燭，寒輕漸逼幃。 琵琶商女怨，砧杵遠人衣。起視秋江上，蘆花有雁飛。 題畫 淙淙獨鳴澗，矯矯孤生松。半夜未歸鶴，一聲何寺鐘。 此時彈綠綺，明月正中峰。仿佛逢僧處，春山第幾重？ 遇王大邦譽 不是逢搖落，誰知宋玉愁。及關方浩嘆，出峽又扁舟。 驛路成傾蓋，霜天各敝裘。蕭蕭詞客鬢，幾度異鄉秋。 游白沙庵僧舍 偶展登臨興，攀蘿到上方。江流送今古，僧話雜興亡。 漱罷水泉冷，聽沈山磬涼。歸來林塢夕，高處尚斜陽。 春夜聞鐘 近郭無僧寺，鐘聲何處風？短長鄉夢外，斷續雨絲中。 芳草遠逾遠，小樓空更空。不堪沈聽寂，天半又歸鴻。 道旁廢園 何人行樂處，零落見陂池。草竟長於我，花還開向誰？ 盛時來已晚，過客見同悲。問訊樵蘇者，模糊半不知。 遇伍三 君問十年事，凄然欲斷魂。一無如我意，盡可對君言。 刖屢足猶生，鞭多舌幸存。相期著書好，歸去掩蓬門。 山寺 晚林藏古剎，地僻到人稀。遙望隔松塢，逕來敲竹扉。 笑迎僧有相，驚竄鼠多饑。嗒爾忘言說，鐘聲滿翠微。 訪曹以南五明寺 一路是修竹，到門惟鳥聲。幽人正眠覺，稚子解將迎。 香縷斷還續，道書縱復橫。昨宵雷雨急，可有毒龍驚？ 月下雜感 其一 明月幾時有？人間何事無。傾城顧形影，壯士撫頭顱。 方寸誰堪比，深宵我共孤。感君行樂處，分照及蓬廬。 其二 聞道嫦娥嫁，于今是結玲。河山收地魄，宮闕爛天銀。 前度曾愁我，今宵更照人。高寒吾不畏，去路恐難真。 客夜 空館綠苔閉，步看珠斗斜。移床隨落月，滅燭對孤花。 水調鄰家笛，雷音夢里車。離憂損年少，頓袖一長嗟。 春暮呈容甫 先生吟太苦，終日閉荊關。我亦詩窮者，邀君數往還。 對床聽夜雨，分枕夢青山。一任春江上，流紅萬點殷。 春感〔二首之一〕 亦有春消息，其如雨更風。替愁雙淚燭，對語獨歸鴻。 宮闕自天上，家山只夢中。東君最無賴，只放小桃紅。 池口寫望 年時泊池口，未上卸帆亭。風水如前宿，云山感再經。 波流五溪谷，天接九華青。明發重尋勝，遍舟未可停。 秋浦懷李白 為愛池魚美，停車又幾時。如何我行處，每見爾題詩。 花發清溪館，苔荒苦竹祠。青天明月在，何處不相思。 雨后湖泛 風起水參差，舟輕去轉遲。一湖新雨后，萬樹欲煙時。 有客倚蘭楫，何人唱竹枝。蓮娃歸去盡，極浦剩相思。 湘江夜泊 三十六灣水，行人喚奈何。楚天和夢遠，湘月照愁多。 霜意侵芳若，風聲到女蘿。煙中有漁父，隱隱扣舷歌。 岳陽樓用杜韻 獨客盡吳楚，浩然登此樓。三巴平檻落，七澤與身浮。 寂寞金庭曲，飄搖鄂渚舟。登臨幸無事，有淚不須流。 漢江曉發 露白葭蒼候，江清漢廣間。五更乘曉月，一路看秋山。 鷗夢先人覺，云心比客閑。乾坤此空闊，放棹未知還。 苦雨 江南本雨產，江上更多風。霧黯梅根冶，寒侵箬葉篷。 沙蟲緣樹上，洲鳥浴溪通。日日愁凝望，鄉書滯遠筒。 別松上人 千峰趺坐起，而我一相尋。了了解人意，空空入道心。 觸扉知虎脊，震榻是龍吟。相失名山去，塵緣愧我深。 春曉 黯黯復沈沈，虛堂擁薄衾。枕邊尋斷夢，門外釀輕陰。 誰識孤花意，歸知獨雁心。峭寒猶似許，不道入春深。 移家來京師〔六首之一〕 江鄉愁米貴，何必異長安。排遣中年易，支持八口難。 毋須怨漂泊，且復話團圞。預恐衣裘薄，難勝薊北寒。 濟南病中雜詩〔七首之一〕 于世一無用，向人何所求。匿名屠販下，伏枕海山秋。 遠水通鷗思，長云落雁愁。微軀等蓬累，隨處足勾留。 春夜雜詠（十四首選二） 其二 輕陰積孤館，枕簟流微涼。浮云靜中過，露氣緣宵長。 卷簾忽有得，草木同一香。愛之久延佇，余濕沾衣裳。 其九 背手巡空垣，皓魄忽堆素。合睫暉余凝，低頭影相步。 驚禽時一翻，檐花落無數。微微辨游絲，裊裊入深樹。 把酒 把酒意如何，深宵幽怨多。春心憐徑草，生意撫庭柯。 名豈身能待，愁將歲共過。由來著書愿，禁得幾蹉跎。 耒陽杜子美墓 得飽死何憾，孤墳尚水濱。埋才當亂世，拚力作詩人。 遺骨風塵外，空江杜若春。由來騷怨地，只合伴靈均。 舟中詠懷 旦發極清曠，夕眺俄幽亙。沙迷歸浣蹤，葉積返樵徑。 白水寒較明，昏霧薄將凝。動搖虛舟賞，超越滄洲興。 同調閑巖岑，秦越罕投贈。長歌闋以再，傾耳誰與應？ 殊悲生事薄，聊覺野情勝。中宵風鸛聲，凄蕭彌孤聽。 雜詠
東方月出皎，照見傾城姿。君寵正專房，不信能棄夷。 梁塵飛更寂，橘枝冷欲披。一朝繁華露，化為千淚絲。 終知恩決絕，未免心然疑。詰旦理清鏡，方知玉貌移。 天長滄海闊，何以度蕭時。 小鳥有比翼，雙飛愁天寒。朝銜榑桑枝，暮巢琪樹端。 勞生豈不惜，幸有相與歡。長天渺征路，中道逢哀鸞。 關山引孤歗，毛羽自摧殘。文采亦已高，誰與相盤桓。 陽崗有梧實，努力加朝餐。 生年三五時，瑤華比光彩。萬事匪所憂，此景若常在。 既見故者非，旋見新者改。未覺少壯過，只增前日悔。 所悔行樂遲，精役形乃殆。不知何事勞，但若有所待。 賤軀一何眇，前后各千載。 層云結廣廈，海燕東南飛。年年巢君屋，主人心不疑。 穿樹樹枝密，入花花影稀。即此全盛日，愿能常見之。 胡為閱時歲，忽忽恩變移。舊巢既已毀，梁在無留泥。 豈不懷新居，但感舊所知。徘徊日云暮，燕燕空爾為。 朝行燕市中，夕宿夷門道。酒徒既寂寥，信陵亦荒草。 壯士重一言，千金失其寶。萬里擁頭顱，朝在暮不保。 當其悲來時，天地亦為老。感此抱區區，雙鬢如蓬葆。 倦言懷古人，憂心惄如搗。 子云耽清凈，家貧常晏如。奇字世不識，不知讀何書？ 若為玄秘言，惜此名山軀。后塵匪能步，尚哉珍令譽！ 皎皎明月光，延緣上空林。幽堂悄然后，仿佛來素心。 素心日以隔，蕭景日以逼。薄幃生虛寒，夢醒如在側。 攬衣起傍徨，橫涕下沾席。寸心常不移，可以照顏色。 骎骎感驟驥，惻惻聆悲泉。寂寂登高樓，幽幽發素弦。 風川滯吳越，塵陸界幽燕。遠目易□薆，懷人信流連。 白云詎能盡，坐此素景遷。緘情竟何待，朗吟歸來篇。 方壺隔滄澥，縹緲郁靈異。至者烏可知，望者空以涕。 欲度既無梁，安能坐憔悴。一水具溟渤，一石具嵩岱。 化理本不殊，舉目皆有會。莫恤鄒生譚，馳精九州外。 行行向京雒，冠蓋織古今。疲極或慨息，偶云慕泉林。 長揖挽之去，至竟非其心。朝來出門望，車跡恐不深。 驚流少潛魚，疾飆無安禽。亮矣子陵釣，愍哉嵇生琴。 浮海去南越，望古建德國。渺懷結衣冠，愴慮動顏色。 誰知此中人，出入惟作息。淵明有心人，歸擬避秦客。 千載桃花源，想像遺民宅。自崖詎能從，問津信何益。 無懷與葛天，吾將共晨夕。 中庭有勁草，烈烈凌寒霜。及至眾芳發，努力媚春陽。 奇質無可見，一心與物忘。嗟彼磽磽者，先時自摧傷。 修修孤生木，叢叢蔽荊棘。何意來良工，空山遂物色。 彫弧成方圓，顧盼與修飾。芬芳襲衣綦，塵垢幸拂拭。 在物匪可耽，幸伴君子側。宛轉望君知，莫忘本性直。 遺簪與敝帷，千載欽亮德。 胡粵異哀樂，春鳥亦殊音。曉牖展晴蔭，飛鳴遞簷陰。 聞見異鄉土，共此當春心。萬物欣有托，吾嗟竟安任？ 蛾眉朝見寵，夕姍來群陰。譖丑伏禍淺，譽美藏機深。 療妒世無藥，那可知其心。周旋影自失，惝怳魂相尋。 溪頭浣紗女，日暮愁淫淫。彼此更相羨，泣下俱沾襟。 古交戒情盡，今交思情離。苦自留其馀，不知將贈誰。 寶劍既心許，慨然脫相遺。安用掛樹日，悲此宿草為？ 貧女中夜織，扃戶絕四鄰。熒熒一燈影，自落空草根。 伊軋面虛壁，中織時悲辛。顏色不自達，誰知此女貧。 貴賤異繒錦，各出桑蠶身。同生而異造，賦命安可論。 惟當自努力，弗使機生塵。 九鐘鳴豐山，青女肅宵駕。萬植浮馀榮，陰陰斂逾下。 惡木既失蔭，崇蘭亦頹化。感此離居憂，搴帷達遙夜。 所歡入我夢，告我容華謝。霍曶不可追，寒光滿虛榭。 人生處天地，纖塵棲弱草。風至草動搖，微軀不自保。 萬物謀所寄，時至安能巧。大壑藏舟移，過眼疾於鳥。 何用心人事，兀兀抱枯槁。 中夜理瑤瑟，未理百憂結。欲彈舊時聲，中曲雙嗚咽。 手爪非不同，芳華有時竭。絲桐爾何知，應我心中節。 揮謝不復調，徒使肝腸絕。 哭叔宀先生集懷仲游〔三首〕 其一 我生受恩處，虞山首屈指。我愧視猶父，視我實猶子。 搴幃識諸郎，入坐皆蘭茝。君也交更深，經年共膏晷。 北海時一樽，環顧公心喜。跌宕饒天情，琢磨究名理。 與世殊酸堿，于物少臧否。自謂春風中，偕坐從此始。 無何狂飆吹，萬變在轉盼。絳帳倏已虛，人琴忽長判。 君復輕裝來，束書別同伴。幽堂落月中，一見淚如霰。 豈意吾兩人，如此作聚散。短衣復出門，氣結肝腸斷。 其二 君即歸虞山，吾行詣新安。便道一握手，相對同撫棺。 楓林一萬樹，血淚為之殷。浮云一千里，飛去何時還？ 苦語未及盡，別曲歌將殘。十步九躑躅，回首隔吳關。 其三 作客如在家，在家如反客。所以三年來，衣上塵土積。 昨過西州門，芳草又萋碧。驚心匪旦暮，觸目少疇昔。 為念同袍人，中感更紆塞。疾病俱顛連，關河況阻隔。 良讌詎可期，庶幾夢顏色。 寒夜曲 客苦吟，云陰陰。客吟苦，天亦雨。雨淅淅，風澌澌， 孤燈縈曳刮作絲，欲滅不滅饑鼯疑。風大起，雨忽止， 凍鼓無聲破柝死。深巷小兒呱呱啼，床頭阿母知未知。 十三夜 初更疾風雨，孤館生芒寒。夢醒忽見月，仍在疏欞間。 推窗面軒豁，巡檐步蹣跚。林色黯逾潔，驚鳥棲未安。 晴雨忽異境，頓作新霽看。始知造物幻，倏霍無其端。 清光皓同色，中夜發長嘆。 過釣臺 上者為青云，下者為朽壤。立足一不堅，千古徒悵懩。 先生際中興，空山寄偃仰。乾坤自清寧，道不與消長。 釣臺高峨峨，江水平如掌。其下多估帆，鶩利日來往。 未知此中人，見亦作何想。而我適過之，輕風吹五兩。 彌望煙云深，高吟眾山響。 登千佛巖遇雨 木落千山秋，天空一江碧。賈勇登巉巖，決眥瞰危壁。 獵獵虎嘯林，陰陰龍起澤。膚寸足下云，倏已際天白。 急雨翻盆來，疾雷起肘腋。同游三兩人，相望失咫尺。 飄然冷風過，煙霾漸消跡。雨腳移而東，長虹逗林隙。 山翠濕淋漓，苔空見白石。快哉今日觀，橫寫百憂積。 山川美登眺，嗟余在行役。陟高暖親廬，犯險乖子職。 歸當置濁醪，孤酹奠驚魄。 歷城道中 北游忽不樂，東來攬齊岱。陸盡燕趙交，水送汶泗會。 只有清濟源，伏流隱支派。亦如古達人，心跡有時晦。 群山盡朝岳，敢向不敢背。峨峨靈威丈，揖我青霞外。 迓客遣片云，飛來若車蓋。揮手暫相謝，冰雪迫徂歲。 游倦思小休，勝濟行未艾。寄語雪中花，石上勞相待。 明州客夜懷味辛稚存卻寄 別來甫及旬，離思已如積。海角多飄風，入夜更凜冽。 魚龍一以嘯，濤聲震空壁。凍鼓慘欲沈，寒槳短將沒。 何來萬感交，擾此寸腸裂。念我同袍人，按鋏起嘆息。 悲歡共情愫，來往溯晨夕。各抱百年憂，念我更惻惻。 苦語猶在耳，形影儵以隔。豈曰輕遠游，欲已不可得。 登鎮海城樓觀海 地不足東南，厥池日朝夕。浮天忽如夢，絡域斯其脈。 歸塘無盡藏，委輸孰為役？渺茫撫遺經，鴻蒙朝夙昔。 一越而三千，奢愿何時釋。五更登茲樓，霍爾墮心魄。 冶夷疑蜃游，騰軒怖鰲擲。星星獻殷霞，照面不成赤。 霞奔如有聲，日起已千尺。蒙蒙濕未收，照見島煙白。 仿佛榑桑華，閃蕩碧津碧。天開東皇家，帝與九老宅。 且可神與游，詎能目為逆。青岱隱北指，甌越味南適。 嗟茲剡鄞間，生民夙多厄。妖寇時紛乘，島夷每充斥。 去滅濤千尋，來便風一席。海隄復時潰，當沖盡枯骼。 我來幸清晏，所見馀悲唶。休養氣漸蘇，承平歲逾百。 避風無爰居，澄瀾有水伯。破車歸波臣，響杼坐泉客。 蓬萊隱可望，祖洲了如積。萬頃明鹽田，三時貢蕃舶。 隨珠出沈淵，顛貝來重譯。所苦雀躍游，欲往體無翮。 誰滲媧皇灰，助填精衛石。盡化桑田平，無使瀴溟隔。 餐得楓香歸，頹光駐駒隙。 雪后集陶然亭先歸道登黑窯廠 城南有高亭，亭與城相向。城雉銜西山，齾齾走青嶂。 殘云時一白，破碎失山狀。對山開長筵，興酣酒力王。 中有清氣通，逌然發高唱。入座皆俊物，能容我跌宕。 轉嫌眼界窄，三面礙屏障。欲撤不可得，悄焉思遠飏。 疾覓快馬騎，徑去不復讓。豈困困酒逸，略似放翁放。 一里得高臺，于此足遼曠。野風四面合，始覺所居亢。 尺五韋杜天，幕我作行帳。城遠隨野闊，一線空煙漾。 入云翻凍旗，暮角隱悲壯。北眺瓦一垤，萬戶走鱗浪。 倏被暝色催，幾處遠鐙亮。九門將傳鑰，三殿久散仗。 而我此徘徊，清絕轉凄愴。回憶亭中人，不見此臺上。 興至各有適，何必兩相望。撫景傷我心，愿讬陶家葬。 去去應復來，行行重惆悵。 【注】 “齾齾”：齾 yà，缺齒，缺損。此謂山嶂參差之狀。 除夕述懷
我本江海客，風水性所諳。爭食雁鶩侶，眠臥蛟龍潭。 吳山及越水，到處工幽探。強來北地游，埃壒積不堪。 傭書讀中秘，逐隊趨①。煙海迷津涯，十不憶二三。 欲投祭酒筆，骨相慚燕頷。慈親迫榆景，發脫難勝簪。 迎養薪桂地，所愧缺旨甘。斜街路南頭，因樹三閑庵。 老人弄孫罷，繡佛依香龕。昨來秋風起，語我思江南。 片舸下澤潞，家具不滿擔。拜送心斷絕，而我羈歸驂。 有兒名一生，廢學增癡憨。曾不識之無，但索梨與柑。 有女已上頭，長欲與母參。心性稍黠慧，恨渠不為男。 俯仰既無藉，出處彌自慚。薄游向齊岱，聊寫憂心惔。 一看封中云，快聽海上談。懸車待春發，陟岳搜穹嵁。 日觀俯滄海，天門豁層嵐。捫碑倚石表，發策開玉函。 誰知靈威丈，赫爾嗔其貪。仍復驅我來，臥病同僵蠶。 努力近藥物，割嗜疏酒甔。二豎雜虛耗，環伺何耽耽。 昔年壯意氣，萬象供嘲唅。今如病馬伏，不任驅驂驔。 面用方曲障，口擬石闕含。亦有舊攜劍，銹澀昏星鐔。 亦有幼讀書，塵封飽魚蟫。一仆窮相隨，膚皺鬢毿②。 作字遣之賣，易菜日半籃。縮頸向爐火，暖意偷春酣。 忽訝歲云盡，淚下衿衫渰。轉憶去年夕，渾含談詁諵。 索逋雖填門，相對樂亦湛。今反作孤客，枯寂同瞿曇。 百感自然集，苦吟詎所耽。顧影坐分歲，漸聽晨鐘韽③。 【注】 ①“(圖片字，音 cān tán 參覃)”：趨走的樣子。 ②“毿(圖片字，音 lán sān)”：原指毛羽散垂樣子。此指毛發散亂。 ③“韽 (音ān)”：鐘聲（聲音）微小難辨：“微聲韽，回聲衍。”
黃山尋益然和尚塔不得偕邵二云作 眼界徹上下，忠義不可逃。大覺上上乘，立腳宜堅牢。 明季益然師，大節丘山高。夙業秉奇慧，四大窮秋毫。 偶然俯塵世，怨水流滔滔。置身君父間，窮數百六遭。 二十舉孝廉，撫事心忉忉。憤此蛾子蠢，發篋窮豹韜。 永嘉渡倉卒，內難紛如氂。奇禍知不遠，手少尺柄操。 傾家結流亡，破膽同煎熬。杭睦越嶠戶，浙水為長濠。 一一聚米籌，夜臥常枕弢。建業一失守，奮呼驟霜①。 思文入汀漳，遙應鳴金鼛。草間拜郎爵，轉戰折戟②。 一舉事不成，天命堪哀嗸。揚帆度浙海，草草押旌旄。 軍中援司馬，慷慨君恩叨。左支復右絀，絲盡不可繅。 填海有精衛，負陸無巨鰲。膠舟再淪覆，只影竄棘蒿。 全身入西竺，從此離塵囂。誅茅吳山顛，樾黑峰嶆③。 瘡瘢洗澗瀑，劍術教猿猱。夜誦感石裂，泉聲應嘈嘈。 接食鳥入手，食罷仍翔翱。靈異難殫述，一二傳無謟。 從子故鄉來，短衣縛祇裯。迎之返黃海，卓錫觀云濤。 中途與相約，歸可語爾曹。五日當過我，相待留濁醪。 如期眾畢集，語意悲且豪。長歌以當哭，歌旨擬楚騷。 歌罷起如室，眾意皆驚慅。排闥入相視，趺坐衣垂絳。 呼之已圓寂，是日風怒饕。掛壁何所有，血汙留戰袍。 始知西來旨，成佛不放刀。樸實得頭地，可與群魔鏖。 低眉與努目，一理事不勞。感激壯士心，聞者皆悲號。 曾傳瘞塔所，即在茲山皋。萬索不可得，但見狐鼠嗥。 嗟嗟長虹氣，深閉林橚糝。空山一俯仰，薦爾無溪毛。 【注】 ①“”：(圖片字，音濤)大風呼嘯之聲，如波濤一樣聲音，亦作“濤”。 ②“”：(圖片字)音敖，《廣韻》：戟鋒。 ③“”：(圖片字，líáo 音聊)”：“”同“”。 《集韻》，憐蕭切，音聊。嶆 líáo cáo：山勢深空險峻。 贈程厚孫時為厚孫作書與汪容甫定交
繄余抱黯陋，研弄鮮精業。橫陳撫遺經，詰屈口先嗋①。 而解嗤俗儒，鯫論何哮呷。識字得未曾，異同先摭扱。 赪顏強師承，抱膝未見韐。細或吹牛毛，紆或旋螺甲。 虛或逃芒荒，挺或走偪狹。六籍坐泥蟠，鏗響誰與擖。 何如返崇山，沈冥守云匣。何如老秦壁，甓甃任頹壓。 雖然千百年，名義固非乏。緬維炎紀英，紛綸工羽翣。 名象微言該，訓詁精理洽。下際閩洛彥，闡圣在心法。 亦坐門戶煩，孽庶相攻劫。所貴觀其通，不廢如裘袷。 亦如導支流，納浸需啟閘。亦如冶洪爐，金沙融一霎。 誰為同心言，癢處與搔掐。邇欣遘程子，高談快傾峽。 為難有家世，此任在肩胛。杰觀卓不群，雄步坦無跲。 覘所下帷處，望氣已為愶。百城富擁桓，萬軸架盈鄴。 時出金石嘯，聲發不能喝。遐哉作述心，曠世共呼②。 告我獨學難，業成資輔夾。奈何威鳳資，友我等鳧鴨。 我識江都汪，投分差可恰。匪特經無雙，群言工貫插。 平時氣炎炎，可望難可狎。論文忽幽渺，境擬月寒硤。 遂與俗殊尚，狂名紛喋喋。知君求友殷，招來為飛劄。 文陣各挽強，敵勍兩無怯。我為壁上觀，目定不及眨。 名山讓公等，吾行荷鋤鍤。 【注】 ①“嗋”：音 xié，閉合。如“予口張而不能嗋。” ②“”：(圖片字，xíe 音脅)摒住氣息。 卷二 〔七絕 七律 七古 雜句〕 莫打鴨 莫打鴨，打起鴛鴦睡。鴛鴦飛去尚成雙，落得芙蓉妾心碎。 春興 夜來風雨夢難成，是處溪頭聽賣餳。怪底桃花半零落，江村明日是清明。 癸巳除夕偶成〔二首〕 其一 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 其二 年年此夕費吟呻，兒女燈前竊笑頻。汝輩何知吾自悔，枉拋心力作詩人。 歲暮懷鄭誠齋先生〔二首〕 其一 打窗凍雨剪燈風，擁鼻吟殘地火紅。寥落故人誰得似？曉天星影暮天鴻。 其二 當時置驛起聲名，老去傳經倍有情。慚愧西游邴根矩，東家孤負鄭康成。 歲暮懷朱笥河先生 小謫陳芳現在身，人間何事敝精神？幔亭仙客休相待，八百孤寒要此人。 歲暮懷袁簡齋太史 興來詞賦諧兼則，老去風情宦即家。建業臨安通一水，年年來往為梅花。 山館夜作〔二首〕 其一 步虛聲寂散群真，夜色平鋪不動塵。云影自來還自去，最高山閣未眠人。 其二 長夜山窗面面開，江湖前后思悠哉。當窗試與燃高燭，要看魚龍啖影來。 別老母 搴幃拜母河梁去，白發愁看淚眼枯。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 短歌別華峰〔三首〕 其一 前年送我吳陵道，三山潮落吳楓老。今年送我黃山游，春江花月征人愁。 其二 啼鵑聲聲喚春去，離心催掛天邊樹。垂楊密密拂行裝，芳草萋萋礙行路。 其三 嗟予作客無已時，波聲拍枕長相思。雞鳴喔喔風雨晦，此恨別久君自知。 橫江阻風 洲若香消岸荻秋，離人虛系五更舟。曉來誰唱橫江曲，惡浪無情也白頭。 醉醒 夢里微聞薝蔔香，覺時一枕綠云涼。夜來忘卻掩扉臥，落月二峰陰上榻。 江行避潮戲成 回沙剛得一舟停，轉眼潮來天地腥。一樣廬中作窮士，卻教人避子胥靈。 和仇麗亭〔五首〕 其一 前年為訪天都去，今歲因探禹穴來。來往江潭各如夢，逢君仍在越王臺。 其二 鴻爪游蹤首重回，經年褦襶逐塵埃。青山笑客不歸去，為報饑寒驅又來。 其三 典衣曾共湖千宿，次第看花不憶家。幾度哦君好詩句，先生意獨在梅花。 其四 多君憐我坐詩窮，襆被蕭條囊橐空。手指孤云向君說，卷舒久已任秋風。 其五 惜別匆匆悔見遲，楚云千里是相思。遙知此去湘潭柳，一夕清霜似鬢絲。 懷映垣內城 冷雨疏花不共看，蕭蕭風思滿長安。虛堂昨夜秋衾薄，隔一重城各自寒。 核桃園夜起 夢回小驛一燈紅，四面腥吹草木風。身似亂山窮塞長，月明揮淚角聲中。 聞子規 聲聲血淚訴沉焝，啼起巴陵暮雨昏。只解千山喚行客，誰知身是未歸魂。 安慶客舍 月斜東壁影虛龕，枕簟清秋夢正酣。一樣夢醒聽絡緯，今宵江北昨江南。 少年行 男兒作健向沙場，自愛登臺不望鄉。太白高高天尺五，寶刀明月共輝光。 七夕懷容甫游釆石 疏梧摵摵漏遲遲，人去亭空獨立時。羨爾萬高處望，半輪涼月下蛾眉。 池陽杜牧祠〔二首〕 其一 登徒好色馬卿消，黃絹清歌響未遙。我讀先生燕將錄，鬢絲禪榻太無聊。 其二 風光秋浦占江南，小隊行春駐錦驂。只惜數年賢刺史，卻留余種媚朱三。 湖上雜感〔二首〕 其一 遠山如夢霧如癡，湖面風來酒面吹。不見故人聞舊曲，水西樓下立多時。 其二 水寒成陣怯衣單，落拓愁懷遣倍難。薄負才情合憔悴，可憐閑煞好欄桿。 聞子規 聲聲血淚訴沉冤，啼起巴陵暮雨昏。只解千山喚行客，誰知身是未歸魂。 湖上阻風雜詩〔五首〕 其一 蕭蕭落木動微波，自古湘中有怨歌。一十二峰青曲曲，綠云多處見湘娥。 其二 沄沄水氣變朝昏，日色如灰轉眼沉。時見空中紫煙起，定知何物在湖心。 其三 平湖八月浩無津，明月蘆花思煞人。縱使洞庭齊化酒，只宜秋醉不宜春。 其四 長沙秋色遠蒼茫，今夜扁舟又此鄉。生怪三江合流處，最禁人望是清湘。 其五 楚天歸思暮飛騰，破浪乘風病未能。若是吳山通地穴，何須辛苦下巴陵。 【原注】《山海經》注：君山有石穴，通吳之包山。 冬日過西湖〔二首〕 其一 寂寞樓臺鎖凍云，閑蹤唯我最殷勤。西湖與爾堅相約，一過錢塘一訪君。 其二 湖上群山對酒尊，無人無我舊吟魂。不須剪紙招魂去，留伴梅花夜月痕。 饑烏 啞啞啼烏翅倒垂，讬身偏擇最高枝。向人不是輕開口，為有區區反哺私。 問水亭〔二首〕 其一 薄暮高城破鏡飛，滿湖誰解愛清輝。多情岸上人家火，賺得酒人無數歸。 其二 剩有狂奴占寂寥，煙中舟子自相招。放舟今夜誰邊宿，只向水香多處搖。 偕王秋塍張鶴柴訪菊法源寺〔三首〕 其一 懊惱心情薄醉宜，討秋剛趁晚涼時。今年何事堪相慰，不遣黃花笑后期。 其二 佛地逢人意較親，灌畦老叟面全皴。于今花價如奴價，可惜種花人苦辛。 其三 身離古寺暮煙中，歸怯秋齋似水空。暝色上衣揮不得，夕陽知在那山紅？ 和錢百泉雜感〔三首〕 其一 先生執拂談經處，坐覺涼秋六月生。多少聚囂門外客，一聲鐘后更無聲。 其二 沸天歌吹古蕪城，淮海波濤自不平。手指秋云向君說，可憐薄不似人情。 其三 臣本高陽舊酒徒，未曾酣醉起烏烏。禰生謾罵奚生傲，此輩于今未可無。 徐溝蔡明府予嘉齋頭聞燕歌有感 并州作客意如何，石調重聞掩淚多。回首燕山五年住，一聲如聽故鄉歌。 十六日 無端新恨鎖眉頭，暗省韶光似水流。自過百花生日日，一分春是一分愁。 清明步城東有懷邵二仲游 水明樓下漲紋平，柳外遙山抹黛輕。二月江南好風景，故人此日共清明。 征鴻歸盡書難寄，燕子來時雨易成。尋遍艤舟亭畔路，送君行處草初生。 秋夜曲 蟋蟀啼階葉飄井，秋月還來照人影。錦衾羅帷愁夜長，翠帶瘦斷雙鴛鴦。 幽蘭襲露露珠白，零落花香葬花骨。秋深夜冷誰相憐，知君此時眠未眼？ 秋夕 桂堂寂寂漏聲遲，一種秋懷兩地知。羨爾女牛逢隔歲，為誰風露立多時。 心如蓮子常含苦，愁似春蠶未斷絲。判逐幽蘭共頹化，此生無分了相思。 感舊〔四首〕 其一 大道青樓望不遮，年時系馬醉流霞。風前帶是同心結，杯底人如解語花。 下杜城邊南北露，上闌門外去來車。匆匆覺得揚州夢，檢點閑愁在鬢華。 其二 喚起窗前尚宿醒，啼鵑催去又聲聲。丹青舊誓相如札，禪榻經時杜牧情。 別后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云階月地依然在，細逐空香百遍行。 其三 遮莫臨行念我頻，竹枝留宛淚痕新。多緣刺史無堅約，豈視蕭郎作路人。 望里彩云疑冉冉，愁邊春水如粼粼。珊瑚百尺珠千斛，難換羅敷未嫁身。 其四 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淚添吳苑三更雨，恨惹郵亭一夜眠。 詎有青鳥緘別句，聊將錦瑟記流年。他時脫便微之過，百轉千回只自憐。 吳山寫望 云蒸海氣欲浮城，雨過江天曠望清。踏浪人歸歌緩緩，回帆風定鼓聲聲。 湖頭前后英靈在，浙水東西王氣平。回首西湖真一掬，幾番花月送人行。 錢塘舟次 羅剎磯頭落照陰，鐵幢浦口夕波沉。卸帆只憶吳淞岸，擁楫驚聞越客吟。 風雪衣單知歲晚，江湖酒病與年深。浮云欲別休回首，千里蒼梧是去心。 黃鶴樓用崔韻 昔讀司勛好題句，十年清夢繞茲樓。到日仙塵俱寂寂，坐來云我共悠悠。 西風一雁水邊郭，落日數帆煙外舟。欲把登臨倚長笛，滔滔江漢不勝愁。 過維衍留宿燈下次韻 短檠同話雁來天，角盡嚴城思悄然。衣上黃河懸別淚，尊前錦瑟記流年。 壯懷未許看云臥，游地重邀聽雨眠。知爾生平亦蕭瑟，好拋幽愫結纏綿。 重九夜偶成 悲秋容易到重陽，節物相催黯自傷。有酒有花翻寂寞，不風不雨倍凄涼。 依依水郭人如雁，戀戀寒衣月似霜。差喜衰親話真切，一燈滋味異他鄉。 飲洪稚存齋次韻 綠酒紅燈款語深，等閑身世任浮沉。花前幸是相逢好，竹下還尋舊地吟。 小草經時成遠志，青楓異日損春心。應知此去淮南客，舊雨拋離怨不禁。 夜坐述懷呈思復 密篠崇蘭露氣昏，草堂促膝倒深樽。燈前各掩思親淚，地下偏多知己恩。 似水才名難療渴，投閑芳序易消魂。滄洲散發他年事，遲爾清江白石村。 將至蕪湖憶文子容甫 向曉離亭舉客杯，青山一路送人來。際天無樹知江近，極浦有帆和雨開。 吊古空灘余戰艦，悲秋斜日上層臺。故人回首重城外，為報離腸已九回。 重至新安雜感 舊地重過思不禁，匆匆人事感消沉。昔游城郭都如夢，勝句溪山待更尋。 林鳥尚窺前度客，嶺云能識再來心。黃須老子應無恙，可許談詩坐漏深？ 壬辰除夕 無多骨肉話依依，珍重相看燈燭輝。飲為病游千里減，瘦因吟過萬山歸。 老親白發欣簪勝，稚子紅爐笑作圍。屏卻百憂成一笑，去年孤淚此時揮。 庚子元夜獨坐偶成 年年今夕興飛騰，似此凄清得未曾。強作歡顏親漸覺，偏多醉語仆堪憎。 云知放夜開千疊，月為愁心暈一層。竊笑微聞小兒女，阿爺何事不看燈。 湖上和酬仇麗亭 袖里瑯玕一笑投，憑欄朗誦破枯喉。湖山本是君家物，風月翻添客里愁。 夾岸晚荷香墮水，一堤煙柳澹思秋。采菱聲散橫塘暮，多病詞人莫倚樓。 雜感 仙佛茫茫兩未成，只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倖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愁成讖，春鳥秋蟲自作聲。 客中清明 新火依微出遠村，天涯時節獨開樽。故鄉陌上多車馬，是處墳頭有子孫。 柳帶緘來沾別淚，石泉夢后愴吟魂。此間我亦思家苦，繞郭青山似白門。 三月一日道中偶成 馬上年華似擲梭，雨顛風駛奈愁何。三分花事二分去，九十春光六十過。 幾陣簫聲山店遠，一鞭柳色酒旗多。壓鞍詩思何能遣，半為懷人感逝波。 檢邵叔宀先生遺札 死別生離各泫然，吞聲惻惻已經年。帆開南浦春剛去，舟到西泠月正圓。 當日祖筵如夢里，即今展翰又天邊。傷心一樹梅花發，更有誰移植墓田？ 寒夜，檢邵叔宀師遺筆，因憶別時，距今真三歲為千秋矣，不覺 悲感俱集 三年誰與共心喪，舊物摩挲淚幾行。夜冷有風開絳幄，水深無夢到塵梁。 殘煤半落加餐字，細楷曾傳養病方。料得夜臺聞太息，此時憶我定彷徨。 遇故人 終日相對或兀兀，別去乃積千萬言。誰知此地復攜手，仍無一語如從前。 世人但解別離苦，今日相逢淚如雨。風塵滿面霜滿頭，教人那得有一語。 僧舍夜月 寂寂諸天夜氣中，阇黎粥后飯堂空。低頭云影時爭月，入耳松濤獨受風。 遠跡已堪鄰虎豹，定心可許問魚龍？一龕彌勒遙相對，歲久琉璃焰不紅。 客中聞雁 山明落日水明沙，寂寞秋城感物華。獨上高樓慘無語，忽聞孤雁竟思家。 和霜欲起千村杵，帶月如聽絕漠笳。我亦稻粱愁歲暮，年年星鬢為伊加。 初春 不分春風解勸餐，只將幽恨上眉端。將歸燕子休垂幕，漸老梅花莫倚闌。 最怕難醒惟獨醉，生憎易中是輕寒。新傳多少紅箋字，半為昏盹未忍看。 都門秋思〔四首〕 其一 樓觀云開倚碧空，上陽日落半城紅。新聲北里回車遠，爽氣西山拄笏通。 悶倚宮墻拈短笛，閑經坊曲避豪驄。帝京欲賦慚才思，自掩蕭齋著惱公。 其二 四年書劍滯燕京，更值秋來百感并。臺上何人延郭隗，市中無處訪荊卿。 云浮萬里傷心色，風送千秋變徵聲。我自欲歌歌不得，好尋騶卒話平生。 其三 五劇車聲隱若雷，北邙惟見冢千堆。夕陽勸客登樓去，山色將秋繞郭來。 寒甚更無修竹倚，愁多思買白楊栽。全家都在風聲里，九月衣裳未剪裁。 其四 側身人海嘆棲遲，浪說文章擅色絲。倦客馬卿誰買賦，諸生何武漫稱詩。 一梳霜冷慈親發，半甑塵凝病婦炊。寄語遶枝烏鵲道：天寒休傍最高枝！ 感舊雜詩〔四首〕 其一 風亭月榭記綢繆，夢里聽歌醉里愁。牽袂幾曾終絮語，掩關從此入離憂。 明燈錦幄珊珊骨，細馬春山剪剪眸。最憶瀕行尚回首，此心如水只東流。 其二 而今潘鬢漸成絲，記否羊車并載時。挾彈何心驚共命，撫柯底苦破交枝。 如馨風柳傷思曼，別樣煙花惱牧之。莫把鵾弦彈昔昔，經秋憔悴為相思。 其三 柘舞平康舊擅名，獨將青眼到書生。輕移錦被添晨臥，細酌金卮遣旅情。 此日雙魚寄公子，當時一曲怨東平。越王祠外花初放，更共何人緩緩行。 其四 非關惜別為憐才，幾度紅箋手自裁。湖海有心隨穎士，風情近日逼方回。 多時掩幔留香住，依舊窺人有燕來。自古同心終不解，羅浮冢樹至今哀。 言懷〔二首〕 其一 聽雨看云暮復朝，誰于籠鶴采豐標？不禁多病聰明減，詎慣長閑意氣消。 靜里風懷元度月，愁邊心血子胥潮。可知戰勝渾難事，一任浮生付濁醪。 其二 豈意瞢騰便到今，一聲鐘動思愔愔。蠹魚枉食神仙字，海鳥空知山水音。 千載后誰傳好句，十年來總淡名心。何時世網真拋得，只要人間有鄧林。 夜雨 瀟瀟冷雨灑輕塵，僵臥空齋百感新。旱久喜滋栽麥隴，泥深恐阻寄書人。 希聲或變中宵雪，貴價先愁來日薪。歲暮柴門寒較甚，可堪此夜倍思親。 春日客感 只有鄉心落雁前，更無佳興慰華年。人間別是消魂事，客里春非望遠天。 久病花辰常聽雨，獨行草路自生煙。耳邊隱隱清江漲，多少歸人下水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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