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臘月二十五,酒哥奉父命,帶著兩斤“槽子糕”,5斤凍梨,10斤白面和15元錢下鄉去大伯家看爺奶。 到了大伯家,吃過晚飯,為了省燈,大家都早早睡下了。只有大伯和二哥沒睡,兩人坐在條桌旁,大伯在噼里啪啦打算盤,二哥在掰手指頭。兩個人一邊算,一邊合計什么。條桌上,點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這是史無前例的,以往飯后嘮嗑都是不掌燈的。 這時,大伯把油燈拿到酒哥枕邊說:酒哥先別睡,算一道題。咱家的豬140斤,上“官豬”,每斤6角5分錢,殺豬賣肉,每斤1元錢,自己殺要“七扣”。哪個劃算? 哦,我拿出筆算了起來140×0.65=91元,140×1×70/100=98元。 我算了兩遍,告訴大伯自己殺劃算。大伯又用算盤打了三遍,同我算的結果一樣。“自己殺能賺頭蹄下水”。二哥說。 大伯一咬牙,一跺腳狠狠地說:“殺!兔崽子”。 第二天早晨,酒哥還在酣睡,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驚醒。抬頭一看,整個家里人都起來了。地下一頭豬四個蹄子被捆的緊緊的在桌子上一面掙扎,一面聲嘶力竭的吼叫。大伯在條凳上“嚓嚓”地磨刀。條桌和條凳上各放一盞油燈,燈捻挑的有些長,油燈顯得格外的亮。大伯磨好刀后,過來用腿壓住豬腳,二哥摁住豬頭。大伯右手持刀,左手伸出兩只劍指,在豬的下巴頦比劃了一個圈,接下來,“嚓”!一刀攮下去,一尺來長的尖刀,只剩下刀柄了。那豬“嗷——!”的一聲狂叫,險些把桌子掀翻。“嗖!”大伯抽出刀,一股血流泉涌般的噴出來。站在一旁的三姐端著一個大泥盆趕忙去接那血,一面接,一面用秫秸不停地攪動。豬依然一面掙扎,一面吼叫。隨著血流量逐漸減少,流速也跟著逐漸減慢,豬的吼叫聲越來越小。直到最后的幾滴血流盡,豬的吼叫聲停止了。 酒哥一面穿衣服,一面目睹了這一血腥的屠殺過程。同酒哥一同目睹這一過程的還有那只大黃狗。大黃狗對豬的吼叫并不很憐憫,盡管他們在一個院落里生活相當長時間,但并沒有物傷其類的感覺。它兩只耳朵豎起很高,兩只眼睛警惕地四面環視,顯然它是在高度警戒,嚴防有人劫法場。 豬殺死后,大伯在每只豬腳上拉上一個小口。二哥把豬梃子順那口子插進去,在豬的皮和肉之間反復穿。然后大伯和二哥對準那小口使勁的往里面吹氣,一面吹,一面用棒子往豬身上使勁的打。一會功夫把那豬吹打得渾身溜鼓,本來不怎胖的公豬,吹打成了象要分娩的母豬了。 豬吹打完了,剛好大娘在廚房喊,“水燒好了”。大家把豬抬到廚房的鍋臺上。這時酒哥才發現,廚房盡然也點著兩盞燈,燈捻也很長,照耀得廚房分外的亮。實在是太破例了,以往大娘和三姐早起做飯,都是一盞燈屋里屋外,端來端去的。燈捻稍撥的長一點兒,大伯都不允。同趙老太爺家一樣,晚飯不許上燈,吃完便睡。但趙老太爺家尚允點燈讀書,允阿Q點燈舂米 。大伯比趙老太爺還黑,為了省燈,大伯不找啊Q,自己舂米,從不點燈;大伯不僅不允點燈讀書,二哥沒讀完小學就不讓念了,下地干活,當半拉子了。 那些年流行豆豬,上官豬檢驗出豆,要壓價到每斤4角,個人家殺出豆來,豬肉不好賣錢。大伯和二哥把豬退毛開膛后,準備卸豬腿了。 “可千萬別出豆啊!”,大伯一邊卸豬腳,一邊說。全家人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到那豬腿上了。 “阿彌陀佛,保佑大伯的豬沒有豆”。我閉上眼睛,心里默念著。 “咔嚓”一聲,大伯把一只蹄膀掰了下來。大伯拿起那蹄膀仔細看。“有豆”!大家人幾乎同時發出這聲音。像霜打的花兒,家里人都蔫了。大娘和三姐抹起了眼淚 。 大伯放下刀,卷了一枝煙,邊抽邊愁。 “哎”!大伯一聲長嘆。“豆豬也得過年,咱窮人就這命”! 那年月農家的日子啊!奶奶養了幾只雞,每天早上雞屁股摸一遍,就知道今天能撿幾個雞蛋了。雞蛋用小筐攢起來,酒哥去了,大娘才蒸一碗雞蛋糕,酒哥和爺爺吃。除了酒哥和來客人吃,剩下的雞蛋都換咸鹽了。 沒有一個時辰,肉煮好了。炕上放三張桌,爺爺、大伯和請來的幾位老親在炕頭,奶奶帶領幾位女眷屬在炕梢,中間是二哥、酒哥和幾位后生。地下一張桌,大娘和幾位姐姐。 大伯拿出一壺酒,炕頭開始喝酒了。莊戶人家沒有能喝酒的,爺爺一輩子沒喝過一滴酒。三錢的耳眼兒小盅兒,大伯喝不到一盅,臉紅得像殺豬的盆。幾位老者,有的喝一盅,有的喝兩盅,有的喝三盅,都說高了。 莊戶人家喝酒不行,吃肉可不含糊。三張桌吃肉,唰唰唰,像一群蝗蟲飛進了麥田。左三片,又五片,一個個一個勁地往嘴里添。桌子上的盤子,一會兒就光了。大娘和三姐在地下盛肉、盛飯,穿梭似的,一路小跑。 “吃啊,老三”。“多吃點兒,你大伯為你才殺的豬啊”。二哥一邊吃,一邊給我夾肉。大娘和三姐也不時地過來給我夾肉,夾血腸。 開始酒哥只吃幾片血腸,因為那豆簡直太多了,小米粒子似的,滿碗底,滿盤邊兒全是。據說,吃了那豆肉要長絳蟲,絳蟲一米多長在肚子里。只是長絳蟲要有潛伏期,據說潛伏期要十年呢。 酒哥碗里的肉都滿了。酒哥有些害怕,但二哥一門兒地勸,酒哥又不好意思。只好裝看不見,大口的吃起來。到后來,竟然也忘記豆豬不豆豬了,吃得越發的香。 ……,……。 如今五十多年過去了,酒哥肚子里的絳蟲長多長了,酒哥沒法子自己鉆到肚里去看。 或許還在潛伏呢? 作者簡介:李洪安(網名酒哥)男, 1950年6月生人。大專文化,中共黨員,退休公務員。曾任企業常務副廠長,機關處長等職。長春市儀器儀表工業志主編,長春市機械工業志副主編。多篇論文、散文、詩歌等在省市及國家媒體發表。 (版面設計與編輯:寧祿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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