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注:音頻略長了一點,就怎么也上傳不了。 我知道得很清楚,分上下集就簡單了。又怕被人說吊胃口。 于是只好忍痛刪除一些。因此,與下面的文字版不完全相同。 邊看邊聽會有點跳的。完整的,還是請看文字版。 為此,從早上一直弄到現在。唉,說了其實也沒用。事非經過不知難啊。 啊50 來自畸筆叟 00:00 21:46 1969年,我們下鄉插隊。眼睛一眨,整整50年就這樣過去了。 很多知青都在紀念,搞活動。有的還組團回到大山里去。 我哪里也沒去,靜靜地呆在家里。連散步都懶得散。 三月九日的健身記錄 也許,我確實有點怪,有點癡。 插隊插到那么苦,我竟然會覺得,當年,那么多少男少女在一起,多少有點像《紅樓夢》里的大觀園。再說,誰當年不是爺娘心頭的賈寶玉。 因此,我的回憶里都是大家初次相見時的純真幼稚。特別是女孩子們像剝光雞蛋一樣充滿膠原蛋白的臉,窈窕的身材,眼睛里無邪的光芒。她們都是可以進入金陵十二釵畫冊的人物,哪怕副冊又副冊。 我真的不大想看到,這一切都變成了眼前的白發、皺紋和肚腩,還那么密集,以及言談中避也避不開的寶釵式的圓熟。 我一直歡喜賈寶玉的態度。他是一早就看穿了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一樣要散場,早散晚散都是散。 去年底,我又重回那個小山頭,什么也沒了。端的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只有這個當年少男少女們洗衣服的河埠頭還在 當然,誰沒有一絲兩絲掛念,總有幾個人是想要見一見的。 而那些我想見的人里,有的再也見不到了。 沒等散場,他們已經離場。 畢竟50年了,總有人陪不了我們走這么遠。 1 有一個人,他下鄉插隊才一年,就生病故去了。他只活到18歲。他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叫李小龍。我和他未曾謀面。他的一切,都是我的好朋友李偉民告訴我的。他們是同學,并一起在港尾插隊。 老李說,最后一次去看他,坐下后,自己習慣性地點了一根煙。李小龍就斜倚在病床上幽幽地說,“儂還吃香煙啊?儂看看我呀。” 老李只有苦笑。 即便是沒話找話,找的也還是當前的珍惜。 頭兩年,我和老李談到他時,總會長嘆一聲:“阿拉又比李小龍多活了幾年了噢。”后來就不講了。 人心還是會麻木的。 老李現在還在吃香煙。 前排中即江勤昇。1994年10月。 2 東莊有個江勤昇,家住“交大小花園”,當年與“三家村”(即南村、北村、市民村)齊名。他家的兩層紅磚房子在弄堂里有點鶴立雞群的意思。他很早就有個綽號叫“老克勒”。當年,這是一個很普通的綽號。由此也可見,當年“老克勒”只是個隨便叫叫的名稱而已。 他是老高中,因此,人們把他名字里的“昇”寫作“升”,其實他是很生氣的。就像有人把我的“奠耳鄭”講成“關耳鄭”一樣。 很多高中生都早早上調了,他沒有。無奈之下,只好托親戚從江西轉到河南洛陽,謊報年齡進了拖拉機廠。喝了酒,他總是拿身份證出來給我們看,說,其實他的生日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1990年代初,他好不容易說服廠方,讓他在上海開了一個只有他一個人的辦事處,這樣,他總算也回到了上海。為了慶祝這一高光時刻,他找了二三好友,在陜西路的“美心”請我們吃了一頓“酒飽”。我在那篇《夢回淮海路最后的街角》里提及過。 后來,我們經常一起打牌、喝酒、聊天。他和我,當年都是李小南家的常客。14年前的一天,李小南突然告訴我說,“老克勒”沒了。 “老克勒”是要面子的人,他一生只想告訴別人,他不差。 1994年我與金兆驥在我倆原來住過的宿舍前 3 橫橋有個金兆驥,家里住在塘子涇。即虹橋路番禺路口,以前都是本地房子。 我就是在他家第一次吃到本地人過年吃的大團子。好像是一個年初七,我們一幫人在他家“大怪路子”打到天亮,他姆媽老清老早起來幫我們蒸團子。現在想想有點難為情了。 我和小金在實驗場住一間宿舍。他從橫橋來時,我們素昧平生。他就走過來問我一句,我住你這里行嗎?我說好。宿舍又不是我的。那時候的日子就這么簡單。 記得1975年的一個春雨之日——落雨天,在我們那時是叫“外國禮拜天”的,因為可以不出工。而我,不巧,正好要下去幫公社里寫材料。臨出門,他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別忘了買瓶酒上來,菜我都準備好了。我反倒問他,啥個菜咾酒嗰?他說,咦,儂忘記忒啦,今朝儂生日。 等到我傍夜快上來,小小臺子上已放了三四樣菜,有他從家里帶來的香腸,還有用帶來的紫菜沖的蛋花湯,春天有筍,帶來的咸肉還沒吃光,當然還有腌篤鮮。其實我們的腌篤鮮里沒有鮮肉。 那是我23歲生日。此前,我沒在鄉下過過生日,此后也沒有。 小金的高光時刻,是1991年交大食堂改制開餐廳,他當了經理。我當然去捧過好幾次場。有一次,我們一幫人喝多了,跳到圓臺面上唱歌。我還記得當年跳上去的人里,好像很多人后來都很有些名氣。比如電臺的阿瞿。 我最后一次見小金,是參加他女兒的婚禮。已經聽人說過他的身體狀況,但看到他那天還是神采奕奕,被女兒挽著走T臺,我還是為他高興。阿拉寧波人講法,總算人生幾樁大事體,他“和總扳落了”。 右一即史賢華。左一為阿吳,左二為篤哩。1972年。 4 下村有個史賢華,外號“大模子”,年輕時確實長得魁梧。家住康平路余慶路口,現在成了街心花園了。我倆相識也晚,不過,插隊最后幾年,我倆幾乎一個禮拜要碰兩三次頭。碰著就聊天,好像有說不完的話。他算是知青里不多的喜歡看書的人,因此我們的話題也就更多。 后來我去了縣劇團,他還留在下村。 有一樁事體,我一直無法證實,當他的面我又一直不敢問,如今再也沒了證實的機會。 “病退風”刮起來的時候,大家都拼命在自己身上尋毛病,很多人著急啊,尋來尋去尋不著呀。他是“大模子”,就更加尋不出了。我在縣里聽說,甘坊有人用很多辣椒面下酒,痛到打滾,后來,縣醫院的診斷是“胃部彌漫性大出血”?我當然不敢相信是他了。 我們都沒想到,幾十年后,根本用不著在身上尋來尋去尋毛病,毛病早就尋著我們了,而且來了就不肯走了呢。 回城后,我倆一直失聯,直到前幾年。我清楚地記得,他們幾個開了車來尋我,就在我家附近的芝麻餐廳(現在也沒了)里吃了一頓飯。 四個老男人坐了一桌。想想也好笑。他們的綽號分別是:大模子、老尼姑、篤哩和四眼。 大家講得興奮啊!眼睛一眨,他去把賬結了。 1972年就玩露天秀胸肌了。左三為史賢華。左一為毛刁。 他的高光時刻,在一家外貿單位的“三產”企業當到了工會主席,還入了黨。結果呢,編制死活轉不進去。最后企業改制,他還是落了個“老協保”還是“新協保”,早早回家吃“老米飯”了。 現在都講勵志,講努力,我是一直不大相信的。盡管我也一直很努力,但我不信。 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講兩個南昌知青朋友。當年都在一個實驗場里摸打滾爬。 傳說中的那個小山頭。1994年。 5 一個叫姜冬茍。綽號“死狗”。其實心靈手巧。心靈,一口上海話絕對可以以假亂真。上海話不好學的。手巧,一手無師自通的木匠生活。后來就靠這手藝立足上海灘,成為了金陵無線電廠的正式職工。他還因此討著了上海娘子。 很多上海知青回城,不靠頂替,都難以做到。 說起來,我們曾經同屬上海市儀表局(我曾在上海無線電十八廠),也是一種緣分。 在農場時,我們就無話不談。印象最深刻的是,夏天晚上,我倆躺在那個小山頭的草地上,看著星星聊天。因為有蚊子,就把有橡皮筋的藍色線褲的褲腳往下拉,罩在腳面上,再穿鞋子。香煙吃光了,他就一個一個男生宿舍去尋。人家睡著了,也去摸人家的枕頭下,衣袋里,摸到半包算半包,摸到一根算一根。直到把別人的香煙都吃光了,我倆才只好收攤。 找不到姜冬茍的照片。右一為浦鈞樂。 他曾被毒蛇咬到過,在右小腿上。當時,我的另一個朋友上海知青浦鈞樂正好在附近,跑過來就幫他用皮帶扎牢止血,并用嘴幫他把毒血吸出來。多年后,我們在虹橋路上的鄧家菜(也沒了)聚會,說起來,那次還是“老克勒”做東。我倆又在一起聊天,說到這一節,他還很記浦鈞樂的恩呢。 他的眼光也很不錯。那天,他在我面前把所有他認得的上海知青評說了一遍。現在回頭再想,一點沒錯。 我們在廬山。左一為吳超仁。 6 還有一個叫吳超仁。綽號“豬頭”。無非長得胖些。他要算是那批南昌知青里最有文化的了吧。我倆還通過信對過詩呢。回城后,他也混得很不錯,當過正經國企江西變壓器廠的工會主席。 他也講得一口好上海話。自從1994年我們重新聯系上以后,他除了給我寫信,還一直保持了一個習慣,那就是每年過年,他會給我打來拜年電話,然后聊個十來分鐘。一律用上海話,盡管我們離開江西那么多年,他早就沒有了那個上海話語境。 后來,我在博客上寫回憶文章,他也一直都看。每次打電話,也都談他的感想。 右一為吳超仁 想起來,我真是活得有點太混蛋,有些細節就這樣生生給忽略了。 后來我知道,那一年,他大概已經病了,依然打電話過來,照例是上海話。說到一半,他突然說,“你能不能講兩句南昌話給我聽?” 當時我竟然很混蛋地想到,哦,你還記得我的南昌話也幾可亂真啊!于是不無炫耀地講了一大通。 只記得,他聽了以后,高興得有點語無倫次:“太好了,太好了,你以后每次都多講幾句南昌話給我聽。” 當時,我哪里就知道,這就是他留給我最后的語音。 唉,那時候的外地朋友,還是喜歡上海,愿意學上海話的呢。 吳超仁的部分來信 7 最后要講一講黃衛。他也是東莊的。我們一直叫他“秀弟”。長得一表人才,人也聰明。放在現在,絕對可以輕松地從任何男團C位出道啊。不過當年,在大多數人的眼里,他就是個不良少年,很多姑娘都是敬而遠之的。其實,他不過就是好沖動,打了幾次相打而已。 我們是打“大怪路子”認識的,有一段過往甚密。 后來我知道,他手還很巧,會做裁縫。一條用軍褲改成的喇叭褲,完全包腰包大腿包屁股,貼肉啊。走起來褲腿搖曳生風,真是眼熱煞忒人了。 不過當年很多人看了,卻說他更像流氓。也是,當年上海最流行的風尚都源自流氓。風起街頭,這是真理。越是好小囡,穿得越土。我是寧可別人叫我流氓也要穿得時髦的。 說起來,當年,上海電影廠有一批心機導演,老是存心把不受待見的奇裝異服穿到反派人物身上,要么流氓,要么特務。這不,故事大家都不記得了,那些時尚都傳播出去了,有的還風靡全國。 電影《英雄虎膽》劇照。特務與地下黨都是可以穿奇裝異服及跳倫巴的。 我不信那褲子是秀弟自己改的,他就細細到到告訴我,改褲子先要學會哪能“篤襠”(聽得懂這兩個字的算儂懂經)。我還真的依樣畫葫蘆,把自己的一條西褲也改成了喇叭褲。在上海,我不敢穿,怕爺娘罵。只好在鄉下穿。老表見了,說:“你把褲子穿反了(腰細褲腳大)。”嗚呼。 回城后,我們失聯很久才重逢。 第一次相見,在肇嘉浜路宛平路口的一家飯店里。大家紛紛向他介紹,說我是東方衛視的。他想也不想,劈頭就是一句:“東方衛視算只卵啊。” 實話說,我聽了是心頭一熱的。盡管其他所有人都認為他不該講,還當場指正他。 我太了解他。 他想的一定是:敘舊就敘舊,比什么現在!這不關乎自己混得好糗,只關乎你們是要世故還是要單純。 那天中午,人太多,五六桌,我們沒談夠。晚上,我和秀弟、阿吳、篤哩還有毛刁幾個人又移師石龍路再喝酒。人少了,他再問我一遍,我中午講“東方衛視算只卵”,講得對否啦?我說,我懂的。那晚,我們幾個又干掉了兩瓶白的。毛刁埋單,算伊倒霉。 秀弟也是賈寶玉,只珍惜當年的眼前好。什么仕途經濟XX衛視,真的算不了什么。 只可惜,50年太長,總有人陪不了我們走這么遠。 他們走了,我們還在。我們——算什么呢。 一想到這些,我更不敢去什么大聚會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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