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昨天，介紹了秦觀的《點絳唇·桃源》，在詞的最后，詩詞君提到他的另一首名作《踏莎行·郴州旅舍》，今天不妨就來品讀一下全詞。

解析

這首羈旅抒懷詞，作于秦觀被貶郴州之時（至于為何被貶，請自行查閱資料，了解秦觀的生平與性格，才能更好地理解 為何他的詞如此悲戚，為何被稱為“古之傷心人”），也就是與《點絳唇·桃源》的創(chuàng)作時期相同，根據(jù)詞意推測，應(yīng)該稍早于《點絳唇》，因為這時他還在努力尋找桃源。

上闋寫暮春之景，渲染出謫居環(huán)境之清冷幽寂；下闋抒情，表現(xiàn)內(nèi)心之幽怨不滿。全詞凄婉迷離，是秦觀最出色的詞作之一。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二句寫景，以彌漫的“霧”、朦朧的“月”兩個意象，點染出一幅十分凄迷的畫面：大霧迷蒙，將樓臺隱去，月光幽微，使津渡變得模糊不清?！笆А?、“迷”二字，準(zhǔn)確地勾勒出“樓臺”、“津渡”隱約縹緲，難以辨識的情景。同時，此二句不只是在客觀地寫景，還有所寓意，透露出詞人那種迷茫悵惘之心境。再加上“桃源望斷無尋處”句，這種感情就進(jìn)一步被強(qiáng)化。

在古詩詞中，“樓臺”是高大的，沒有樹木的遮蔽，它代表著一種高遠(yuǎn)的境界。人們登樓可游目騁懷，收千里畫面于胸中，可以看到遙遠(yuǎn)的天際，故晏殊說“昨夜西風(fēng)雕碧樹。獨(dú)上高樓，望盡天涯路”。而“津渡”則代表著人生的出路。人們通過渡口可以出海，向未知的遠(yuǎn)方航行，煥發(fā)著一種向前向上的進(jìn)取精神。而“桃源”更是人們心中的理想世界，是落魄文人的精神家園。可如今“樓臺”、“津渡”都被隱去，詞人觀望許久，根本找不到，就連通向桃源的路都消失了，象征著他的前途、他的希望、他的追求，全都落空了。所以說，前三句即表現(xiàn)出一種絕望的感情。

如果說以上的景物十分虛幻迷離，可以看作具有象喻性的虛景，那么接著二句就是眼前的實景了。詞人收回思緒，觀望當(dāng)下境況，他獨(dú)自一人呆在旅館中，在杜鵑的凄厲叫聲里，在冉冉西沉的夕陽中，在料峭的春寒中，回顧自己的遭際，他幾乎承受不住如此的凄涼。一個“閉”字，不僅是指“孤館”鎖住了“春寒”，亦指詞人的心被緊緊地鎖上了。

“杜鵑聲里斜陽暮”，杜鵑催促春天歸去，何嘗不是對詞人的精神刺激，他被貶在外，何時才能歸去？他的心也像斜陽一樣沉下去了。因此，此二句蘊(yùn)含的情感更加悲愴。王國維評曰：“少游詞境，最為凄婉。至‘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則變而凄厲矣?！睆摹捌嗤瘛保健捌鄥枴保瑢崉t是痛苦加深所致。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二句，分別關(guān)涉到兩個典故。南北朝時期有一位詩人名陸凱，他在一個早春折梅時，正逢驛使，便準(zhǔn)備將折來的梅花贈給遠(yuǎn)方的友人范曄，并寫下一首《贈范曄詩》：“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焙笕顺Ｒ源说鋪肀磉_(dá)情誼之深。

東漢蔡邕的《飲馬長城窟行》中有“客從遠(yuǎn)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詩句，認(rèn)為魚可以替人傳遞書信。后來人們以“尺素”指代書信。

這兩個典故，均指親朋之間互通情感的一種方式。可為何詞人接以“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句？一則是說，來自親友的安慰，終不能消除自己被貶的悲愁，那一封封書信不過是提醒自己重復(fù)痛苦的回憶罷了，故曰“砌成此恨”?；蛟?，梅花雖可寄給友人，書信也可寄給家人，但長路漫漫，需要多個日日夜夜，每個日夜都是一種痛苦，為何非要這樣？一個“砌”字，下筆十分沉重，突出此恨之堅不可摧。

“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二句，對“郴江”發(fā)問，是說你（郴江）本應(yīng)繞著“郴山”而流，為何還要流到遙遠(yuǎn)的瀟湘去。對此二句的解讀，歷來是一個難點。但總的來說，這二句是無理的癡語，無理而妙，他把詞人心中的怨恨、憤懣、無奈、悲哀都傳神地表達(dá)出來了。似乎是說：“我”自己本來像郴江一樣，繞著自己的源頭自在流淌，可最后卻不得不流到遙遠(yuǎn)的瀟水和湘水去，這到底是為誰呢？這好像是天生就注定的悲劇，就如同“我”自己好端端一個讀書人，本來繞著朝廷而轉(zhuǎn)，希望為國家獻(xiàn)計獻(xiàn)策，可無端卷入一場政治漩渦，被貶到了遙遠(yuǎn)的郴州。這也是“我”一生中注定的悲劇。

最后二句是千古悲痛之語，尤為蘇軾激賞。據(jù)記載，在秦觀死后，蘇軾將此二句題到扇上，時常扼腕嘆息說：“少游已矣，雖萬人何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