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擁有寶貝了,我父親捧著小家伙時樂不可支的,爺孫倆感情那叫一個黏糊。“叫爺爺,叫爺爺,快叫爺爺……”小家伙根本不知道說話,但絲毫不影響我父親與他交流的興趣。 我在想,寶貝的爺爺是一位和藹可親的爺爺,時不時還會做怪樣子逗他笑,我很羨慕。因為他爺爺,也就是我父親以往在我眼中是一個古板、嚴肅的人。同時,我也想起了我的爺爺,也就是我父親的父親,一個比父親還父親的人。 從記事開始,每到寒暑假我和弟弟都會回到鄉下老家(牯牛山)。回家的口號是:“回去看爺爺啰!”實際上,兄弟倆更關心的是上山采野果,下河摸魚蝦。最關鍵的是——終于可以名正言順的逃離父母“監控”的范圍了。 到了老家,爺爺還是老樣子,正襟危坐在堂屋門口,翹著二郎腿,像一口鈡,像一尊菩薩。看見他,我們兄弟倆異口同聲的喊道:“爺爺”。他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大寶,小寶回來啦”就此完事。我們例行完“公事”便急不可耐的奔河溝里去了。 其實,爺爺平時都不帶笑的,很嚴肅。我們也習慣了,認為那并不代表他不喜歡我們,因為他的所有孫子輩都沒有享受過別樣的待遇。 我們是一個大家族。爺爺是這個家族的“泰山北斗”。除了爺爺還有二爺爺、三爺爺、小爺爺。二爺爺在爺爺的老家新化沒過來;三爺爺早就過世,只剩三奶奶;還有就是小爺爺小奶奶。這都是屬于“樹根”級別的。我爺爺有六個兒子兩個女兒。我大伯伯、二伯伯、三伯伯、四姑媽、五姑媽家都是最少四個孩子的。我爸排行老六,有我和弟弟。父親下面還有兩個叔叔一個姨媽,除了最小的叔叔只有一個孩子外其他都有兩個。加上三奶奶家和小爺爺小奶奶家族,那么這些個親戚關系就更為復雜。而且通過聯姻,那個村子,或村子邊上的村子幾乎都是親戚了。反正我到今天也沒有捋清楚這些個關系。當然,爺爺是這族群中當之無愧的“老大”。 聽父輩說,我們的祖籍在新化,離現在老家幾百里的地方。很早的時候,解放前,爺爺帶著老祖母、奶奶、三爺爺、小爺爺、大伯、二伯,也是一大家子逃難來到如今的地方。那時候那里還是荒山野嶺,他們就此開荒種地扎下了根,然后繁衍發展,最后就成了一大家族了。每說到此,我對爺爺都充滿崇敬之情。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要知道在那個年代能將兩個弟弟扶持成家,將自家的一群兒女帶大,這要經歷怎樣的苦難歷程!父親常說奶奶是爺爺的得力助手,是一位能干的女中豪杰。那時候縣里干部下基層都是在爺爺奶奶家落腳。據說奶奶還經常徒步去縣里開會。只是,奶奶過早的離世,走時爺爺才50多歲,他一個人又走過了約半個世紀。 總的來說,爺爺兒孫滿堂,晚景還算圓滿。兒孫們對他都很孝順。叔伯們都修了大房子,聚居在一起,爺爺想住哪家,哪家都樂意。但爺爺很有原則性,一家住一個月,到月必須去下一家,他自己把時間卡的極準,大家強留不住,無可奈何。 我父親在鄉里單位上班,離老家有兩個小時的車程,而且又是山路,來回一趟很不容易。因為交通十分不便,還要徒步一個多小時的山路,山路崎嶇陡峭。叔伯們不敢讓他周折,所以我們家只能是在過年時與爺爺團聚,相對來說,見爺爺的機會是比較少的了。 有一年,爺爺突然出現在我們家門口,他拄著拐杖,神清氣爽。我們一家都驚呆了,因為那時他已是90高齡的人了。叔伯們也急壞了,但怎么也扭不過倔強的爺爺。山路難走都不說,中途還得倒兩次車…… 從那以后,我經常會跟人說起我爺爺,我認為爺爺很厲害。在我眼中爺爺有一種威嚴,有點仙風道骨。他從不大喜大悲;有良好的作息習慣;常喝點養生酒;能下地種菜;還能上山砍柴;耳聰目明,頭腦清醒。鄉下空氣新鮮,飲食純天然,爺爺肯定能活一百歲,我們都這樣認為的。 2008年,湖南遭受前所未有的冰凍災害。爺爺也在那個時間點逝世。我在北京接到電話,心情十分沉重,因為天氣的原因,我們也沒辦法趕回去奔喪,我和愛人在家里點上三支香,朝南方磕了幾個頭。我心里想:“爺爺,我們不能回來見您最后一面了,您走好,我會想您的!”我沒有流下眼淚。或許是因為孫子與爺爺有一種微妙的距離感,從沒有過與爺爺親近的緣故吧。聽父親說,爺爺的葬禮有多半的子孫因天氣無法趕回。 第二年春節,與父母一同回老家。來到老屋,我依然感覺爺爺還坐在堂屋門口,還是那樣正襟危坐,一臉嚴肅,翹著二郎腿,一聲不吭,還是那微微一笑,說了句:“你們回來啦”然后完事,又回復平靜。像一口鐘,像一尊菩薩。那一坐就是半個世紀。連同那老屋一起慢慢變老…… 在爺爺墳前,我跟父親說:“爸爸,為什么爺爺從來沒有抱過我們,難道他是不喜歡小孩子嗎?”父親說道:“子孫太多,抱不過來嘛,對哪一個有點特殊都不太好,難道你不覺得我們這個大家族是和和睦睦嗎?他要是不喜歡你們,會在90歲的時候不顧安危來看你們?” 我恍然大悟。那時只知道得意,卻忽視了時光對一位90歲的老人來說是多么寶貴又多么殘忍的啊! 瞬間,我的眼前模糊了,淚水流到嘴邊…… 蘇大寶 2013.11.29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