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版《蝴蝶夢》:鬼魅一樣丹佛斯太太對新來的“我”充滿仇恨和蔑視 1943年版電影《簡·愛》:簡·愛的扮演者也是瓊·芳登 嚴葭淇 “昨晚,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曼陀麗莊園。恍惚中,我站在那扇通往車道的大鐵門前,好一會兒被擋在門外進不去。這時,我突然像所有夢中人一樣,不知從哪兒獲得了超自然的神力,幽靈般飄過面前的障礙物。車道在我的眼前伸展開去,蜿蜒曲折,依稀如舊……” 半個多世紀前,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的愛情懸疑片《蝴蝶夢》就在如此幽暗如鬼魅的漂移中拉開了帷幕:清泠綿長的音樂,幽明縹緲的女聲,被烏云遮蔽的黑月,荒草漫道闃寂無人的曼陀麗莊園的夜色……圍繞一個霸道總裁的故事總不會太直白太明麗。 78年后的2018年11月,《蝴蝶夢》傳出令希區柯克迷粉期待的好消息,新一代曼陀麗莊園主馬克西姆·德溫特和德溫特夫人將憑借翻拍重現大銀幕。 “我終生都對懸念作品有著濃厚興趣,這是一種特殊的虔誠和癡迷。”希區柯克曾經例舉道:“3個人圍坐在一間屋里喝咖啡,桌下安放有定時炸彈。如果3人和觀眾都不知有炸彈,那么當它爆炸時,皆會大驚失色,這是一種突發的震驚;如果觀眾知道,而喝咖啡的3人不知,觀眾就會時時為之揪心;如果其中一人站起來說‘走吧’,另一人卻說,‘別急,喝完再走’,觀眾的心就會揪得更緊,這就是懸念。” 《蝴蝶夢》很大程度上是一部心理驚悚片,影片將女主“我”的心理呈現和情節進展密實交織,隨著懸念的層層破解,“我”似乎也跑完了一段幽暗驚悚的馬拉松。 電影從法國南部海濱的一處懸崖邂逅開始:身為貴婦隨從的單純女孩“我”,以驚叫聲打斷了帥氣多金的莊園主馬克西姆·德溫特的矗立恍惚。兩人因此結識,并墮入愛河,很快締結婚約。馬克西姆帶著“我”返回著名的曼陀麗莊園。但這從天而降的甜蜜幸福,只是一連串夢魘的開始。 1940版《蝴蝶夢》:馬克西姆在海濱小屋向“我”吐露麗貝卡死亡真相 乍然置身曼陀麗的“我”,發現整個莊園都籠罩在前女主人麗貝卡無所不在的魔法之下:繡著她名字首字母“R”的物品隨處可見;鬼魅一樣的管家丹佛斯太太瘋狂懷戀崇拜著前女主人,對新來的“我”充滿仇恨和蔑視;傭人們和馬克西姆的親友也總是有意無意地夸耀前德溫特夫人的美麗聰慧;而被“我”一心深愛的馬克西姆卻對此視若無睹,避口不談麗貝卡的他,似乎還在深愛著逝去的前妻。 “麗貝卡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兒,兼具頭腦、姿色和教養,她與德溫特先生無比恩愛。”在別人口中,麗貝卡美貌、善持家、擅交際,能博得在場每一個人的好感。而“我”則處處被拿來和麗貝卡作比較,結果自然是一敗涂地。 一場突如其來的海難,終于打破了令“我”視若迷墻的幻境,隨之一個埋藏極深的可怕真相浮出水面……原來麗貝卡遠不像眾人眼中那么“白蓮花”,她神秘的死亡也是一場精心謀劃的結果。最終,背負殺妻指控的馬克西姆脫罪了。然而,當他駕車回到曼陀麗,迎接他的是絕望的丹佛斯太太將曼陀麗和自己付諸熊熊烈焰。當然,“我”和馬克西姆終于心無掛礙地擁抱在一起了。 《蝴蝶夢》也名《麗貝卡(Rebecca)》,改編自英國懸念浪漫女作家達夫妮·杜穆里埃的同名小說。小說自1938年發表后,有超過20種文字的譯本,是20世紀最偉大的文學經典之一。 《蝴蝶夢》也名《麗貝卡(Rebecca)》,改編自英國懸念浪漫女作家達夫妮·杜穆里埃的同名小說 “幸福并非是可以估價的財物,而是一種思想狀態,一種心境。” “我是如此平凡,乏善可陳。你為什么愿意和我在一起?” “過去的影子仍寸步不離地追隨我們。我們竭力想忘掉那些事,把它們拋之腦后,但它們隨時都會重新浮現。” 杜穆里埃以精巧的文字描摹了“我”被麗貝卡的魔力追索的超大心理陰影。 影片中,希區柯克則通過鏡頭的物換景移及細節描摹營造詭異氛圍:丹佛斯太太帶著“我”參觀麗貝卡的臥室,在華麗的光影流動中,丹佛斯太太講述著麗貝卡過往炫目迷離的生活,撫摸著她薄如蟬翼的蕾絲睡衣,展示她刺繡著“R”的精美枕套……此時此刻,觀眾感覺Party回來的麗貝卡隨時都有可能走進屋里;而在馬克西姆吐露麗貝卡死亡真相的海濱小屋,鏡頭則一直跟隨著馬克西姆的講述停留起落,仿佛麗貝卡音容猶存,活在小屋的每個角落。 就連麗貝卡的愛犬賈斯帕,也在電影中為營造暗黑氣息推波助瀾:“我”初進莊園時,它蹲守在麗貝卡的房門前;“我”走進麗貝卡的書房,趴在壁爐旁的它不屑一顧地跑了;“我”和馬克西姆散步,它導引“我”走進了麗貝卡的海濱小屋;麗貝卡的表兄來訪,它對他搖頭擺尾做親熱狀,暗示他與麗貝卡關系非同一般。 希區柯克的電影對人性的挖掘向來深刻獨特,該片雖非他滿意的代表作,亦有著只屬于希區柯克的不尋常之處。整部電影彌漫著濃郁的哥特式神秘氣息,又充滿了宿命般纏綿悱惻的浪漫情緒。該片為希區柯克贏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攝影獎,開啟了希區柯克與大衛-塞爾茲尼克兩位傳奇大咖的合作,并順勢發掘了當時籍籍無名的瓊·芳登,她憑借《蝴蝶夢》首獲奧斯卡提名。 影片中,瓊·芳登扮演的“我”處處表現得天真柔弱膽怯笨拙,而勞倫斯·奧利弗演繹的馬克西姆則和許多有故事的權勢男人一樣神秘莫測,在他時而柔情時而暴怒的表象之下,他是否真的如他自己表述的那樣清白無辜?而麗貝卡是天生邪魅,還是因馬克西姆成為那樣?或許這也是希區柯克留給觀眾的一個懸念。影片結尾,曼陀麗莊園和繡著“R”的枕套被烈焰吞噬,似乎也在暗示,麗貝卡贏了,曼陀麗并不屬于“我”。 盡管后來希區柯克公開表示不喜歡《蝴蝶夢》,并稱“這不是一部希區柯克風格的影片”,但1940年上映的《蝴蝶夢》仍因希區柯克高超的導演技巧,而具備超越時間的審美價值。其嫻熟的電影手法、懸念營造,及場景恰到好處的精準設計,比之剛從默片時代走出的同行們喋喋不休的舞臺劇式作品,實在是超越了太多層級。 而《蝴蝶夢》講述的愛情故事,即便放在當下也依然引人遐思。嫁給馬克西姆這樣的金龜婿,開始一段炫目華美的人生,不僅是影片中“我”這樣的平凡女孩難以抗拒的,也是眾多女性夢想的生活。但是一個霸道總裁的身后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瘋狂和秘密,又豈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女孩(霸道總裁總愛上單純女孩,似乎是標配)可以預估和想象的? 杜穆里埃的寫作深受19世紀恐怖神秘的哥特派小說影響,也曾研究并模仿英國女作家勃朗特姐妹的創作手法。她曾公開表示,非常欣賞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而《蝴蝶夢》也確實有好些地方頗有《簡·愛》的影子。 故事都是講述外貌平凡的灰姑娘愛上富家男主,兩位男主也都有一段深藏痛苦與悔恨的婚姻,兩位前妻同樣瘋狂磨人、不得善終。不同的是,《簡·愛》里的前妻瘋了,而《蝴蝶夢》里的麗貝卡雖死猶生。小說中兩座美麗莊園的結局,也同樣被大火付之一炬。而男女主角也因此斬斷過往,開始擁抱新生活。 值的一提的是,1943年版電影《簡·愛》中簡·愛的扮演者也是瓊·芳登。瓊·芳登是一位出生于日本東京的英國裔美國演員,擅長扮演嚴謹、羞澀、多疑的女性角色,從影30年塑造都是此類形象。而且,片中還有當時11歲的伊麗莎白·泰勒出演簡·愛孤兒院小伙伴海倫的彩蛋。 1943年版電影《簡·愛》:11歲的伊麗莎白·泰勒出演簡·愛孤兒院小伙伴海倫 應該說,從人設來看,兩位男主都是那個年代的女作家幻想出來的完美男人,兩位古典版的霸道總裁。他們都具有強大的財富力量,兼備善良與癡情美德,且經歷豐富、桀驁不羈。因為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與不安中,因而性格陰郁、喜怒無常。羅切斯特還很毒舌,初見簡·愛時甚至還表現得相當無禮。兩位都很愛自己的女主,但并沒有給她們足夠的安全感,行為模式甚至還表現出相當的優越感和操控趨向。 但即便如此,許許多多像“我”和簡·愛一樣單純善良、不諳世事年輕女孩,在尋求自我的同時,仍對渾身散發出金錢、權利及男性意志的霸道總裁,深感敬畏無力拒絕。 反倒是被兩位霸道總裁極力貶損的前妻們,放在現代社會,或許會有另外一種面貌和解讀。也許,馬克西姆口中放蕩暗黑的麗貝卡,只是一個與其保守紳士風度格格不入的鮮活女人,不惜用死亡為其丈夫及曼陀麗打上深重烙印,比之電影《水性楊花》中崇尚自由的美國女孩拉莉塔只是走得稍遠而已。而且從某種程度說,麗貝卡才是曼陀麗莊園的魂,曼陀麗因她而聲名鵲起,也因為她的離去而徹底毀滅。“打敗她的不是另外一個男人或女人,而是大海。”強悍魔力如麗貝卡,或許才是男性社會最不能容忍的異類? 而在現代女性眼中,羅切斯特似乎已經踩著了渣男的紅線。首先他對前女友及瘋妻的評價,就讓人大跌眼鏡。瘋妻在他眼中是這樣的:“她千方百計討好我,拼命顯示她的美貌和才情來討我的喜歡。”“她又引誘我,使得我幾乎連自己也未弄清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的結了婚。”說起前女友對他的背叛更是刻薄,說她“喜歡她的英國侏儒”;當發現她背叛時,便立刻冷酷地“宣布解除對塞納莉的保護,通知她離開公館,對她的歇斯底里、哀求、辯解、抽搐,一概置之不理。”此外,羅切斯特對待其私生女阿黛勒的態度也一樣讓人抓狂,他只是養著小姑娘,給她買一堆禮物,卻從來沒有情感投入和認可,談論起來也總是語帶譏諷。 雖然在電影和小說中,兩位霸道總裁最終都如愿以償地擁有了相愛的伴侶,但他們真能給渡盡劫波的“我”和簡·愛,甚至他們自己,帶來現世的安穩和幸福嗎?或許古典的霸道總裁,在今天看來,真的沒那么賞心悅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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