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直講,即梅堯臣,字圣俞,時任國子監直講。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蘇軾參見科舉,取得第二名的成績,那一屆的主考官是歐陽修,梅堯臣為參評官。進士及第,循例要向所有考官分別寫感謝信,這篇《上梅直講書》即為蘇軾為梅堯臣寫的感謝信。蘇軾這篇感謝信,擺脫了以往“套近乎拍馬屁”的文章之俗套,開頭不說套近乎的事,而是先用周公和孔子的遭遇來表達自己對梅堯臣的傾慕之情。 第二段也不直接說自己有意結交的意思,而是通過褒揚歐陽修來表達自己對二人友誼的傾慕。歐陽修當時是文壇宗主,與梅堯臣結交深厚,也很欣賞其文學才干與人品,經常在各個方面對梅進行提攜,蘇軾這一屆的科舉梅氏本無資格參加評議,但歐陽修極力舉薦,才得以參評官身份參加。梅歐二人的友誼傳為佳話,二人也互相以國士之禮相待,這在北宋文人士大夫之間頗為稱道。蘇軾這里表示出了對二人國士般友誼的傾慕之情,自是使梅氏感到欣慰。 文章中用到的幾個典故為:《詩》,《詩經》?!而|鸮(chī xiāo)》,《詩經·豳風》中的篇名。據舊注說,因周成王對周公東征武庚、管叔、蔡叔的叛亂不理解,周公作了這首詩給周成王,以明心志?!稌罚渡袝??!毒龏](shì)》,《尚書》中的篇名。君,尊稱。奭,召公姓姬,名奭,是周文王的庶子,和周公共同輔佐成王。他曾懷疑周公有政治野心,周公作《君奭》,以明心志。匪兕匪虎,率彼曠野:語出《詩經·小雅·何草不黃》。匪,通“非”。兕,古代稱犀牛一類的獸。率,這里指來往奔跑。 上梅直講書 蘇軾 軾每讀《詩》至《鴟鸮》,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及觀《史》,見孔子厄于陳、蔡之間,而弦歌之聲不絕,顏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岬婪且??吾何為于此?”顏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不容然后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以樂乎此矣! 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從之游,而與之上下其議論。其后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升斗之祿,自度無以進見于諸公之間。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向之十余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茍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茍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嘆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蓋“優哉游哉,可以卒歲”。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寬厚敦樸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愿與聞焉。 譯文 我每次讀到《詩經》的《鴟鸮》,讀到《書經》的《君奭》,總是暗暗地悲嘆周公沒有遇到知己。等到讀了《史》,才看到孔子被圍困在陳國和蔡國之間,而彈琴唱歌的聲音沒有斷絕,并與顏淵、仲由等學生互相問答??鬃诱f:“我不是犀牛老虎那樣的野獸,為什么要淪落到在野外游蕩的境地?我為什么會落到這步田地呢?”顏淵說:“先生的理想非常宏大,所以天下不能接受。即使這樣,不被人接納又有什么好擔憂的呢?不被人接納之后更能顯現出您是君子。”孔子溫和地笑著說:“顏回,如果你有很多財產,我給你當管家?!彪m然天下沒有人接納孔子,但孔子和他的學生竟能夠自我滿足而且是這樣快樂。現在我才知道,周公的富貴實在比不上孔子的貧賤。憑召公的賢能,管叔、蔡叔的親近,卻不能夠了解周公的心思,那么周公跟誰一同享受這富貴的快樂呢?然而跟孔子一同過著貧賤生活的人,卻都是天下的賢才,光憑這一點也就值得快樂了?。?/p> 我七八歲的時候,才知道讀書。聽說如今天下有一位歐陽公,他的為人就像古代孟軻、韓愈一類人;又有一位梅公,跟隨歐陽公交游,并且和他共同議論文章。從那時起,我日益成長,才能夠讀先生們的文章辭賦,想象得出先生們的為人,領會到先生們瀟灑地擺脫世俗的快樂,而陶醉在自己的快樂之中。因為我當時剛剛學作詩賦駢文,想求得微薄的俸祿,自己估量沒有什么才能可以進見諸位先生,所以來到京城一年多,不曾登門求教。今年春天,天下的讀書人聚集在禮部,先生和歐陽公親自考查我們。我沒有想到自己竟得了第二名。后來聽說,先生喜歡我的文章,認為有孟軻的風格,而歐陽公也因為我能不作世俗的文章而錄取我,因此我能留在及第的行列里。不是左右親近的人先替我推薦,不是親戚朋友為我請求囑托,從前十多年里聽到名聲卻不能進見的人,一下子竟成為知己。退下來思考這件事,覺得人不能夠茍且追求富貴,也不能夠空守著貧賤,有大賢人而能成為他的學生,那也很值得倚仗了。如果憑一時的僥幸而得意,帶著成隊的車馬和幾十個隨從,使里巷的小百姓圍著觀看并且贊嘆他,又怎么能代替這種快樂啊!《左傳》中說“不埋怨天,不責怪人”,因為“從容自得,能夠度過天年”。先生名滿天下,但官位不過五品,面色溫和而不惱怒,文章寬厚質樸而沒有怨言,這必定有樂于此道的原因,我希望聽到先生的教誨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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