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進化的確有一個方向,那么它究竟會有一個什么樣的方向呢?究竟會通往何處呢? 探索深度進化和找尋超生命的背后,大多都藏有對生物學第二定律這一關于有序誕生的法則的探索。許多后達爾文主義者質疑自然選擇本身能否強大到足以抵消卡諾的熱力學第二定律。既然我們仍然存在,就說明有這種可能。他們并不清楚他們正在尋找的究竟是什么,但直覺告訴他們,可以說它是一種熵【注釋】的互補力量。有些人稱之為反熵,有些人稱之為“負熵”。格雷戈里·貝特森就曾經問道:“是否也有一個生物物種的熵?” 正式的科學研究文獻很少明確表述對這一生命奧秘的探索。當夜深人靜披卷而讀時,大多數文獻都給人以管中窺豹或盲人摸象的感覺:每篇文獻都只看到了事物的一部分。它們都力圖用嚴謹的科學詞匯來完整地表達其理念和直覺。這里,我把它們所包含的構想歸納如下: 從大爆炸至今,一百億年來,宇宙從一團致密而極熱的原始物質慢慢冷卻。當這一漫長的歷史走到大約三分之二的時候,一些特別的事情發生了。一種貪得無厭的力量開始強迫這些正在慢慢消散的熱和秩序在局部形成更好的秩序。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其最不尋常之處在于: (1)它是自給自足的,(2)它是自強化的:它自身愈龐大,就產生愈多的自身。 自此之后,宇宙中就并存著兩個趨勢。一種是永遠下行的趨勢,這股力量初時熾熱難當,然后嘶嘶作響歸于冰冷的死寂。這就是令人沮喪的卡諾第二定律,所有規律中最殘酷的法則:所有秩序都終歸于混沌,所有火焰都將熄滅,所有變異都趨于平淡,所有結構都終將自行消亡。【這種是所謂的消積】 第二種趨勢與此平行,但產生與此相反的效果。它在熱量消散前(因為熱必會消散)將其轉移,在無序中構建有序。它借助趨微之勢,逆流而上。【這就是現在所說的正能量】 這股上升之流利用其短暫的有序時光,盡可能搶奪消散的能量以建立一個平臺,來為下一輪的有序作鋪墊。它傾盡所有,無所保留,其秩序全部用來增強下一輪的復雜性、成長和有序。它以這種方式在混沌中孕育出反混沌,我們稱之為生命。 上升之流是一個波浪,是衰退的熵的海洋里微微的上漲,是自身落于自身之上的永不消逝的波峰,且永遠處在坍塌的邊緣。 這波浪是劃過宇宙的一道軌跡,是混沌的兩個不同側面之間的一條細線:線的一邊下滑形成僵硬的灰色固體,另一面悄悄沒入沸騰的黑色氣態,而這波浪就是兩種狀態間不斷變幻著的瞬間——是一種永恒的液體。熵的引力不容藐視;不過由于波峰不斷跌落,生物的秩序便如同沖浪者一般踏浪滑翔。 生物的秩序利用這上漲的波浪不斷積累?,猶如沖浪板,利用外來的能量將自己送入更加有序的領域。只要卡諾定律的力量繼續下行使宇宙冷卻,上升流便不斷地偷走熱能提升自己,憑自己的力量維持自身高度。 這就像一個金字塔騙局,或一個空中樓閣,在這場游戲里,生物秩序作為游戲的杠桿,其功用便是用來套取更多的生物秩序,若不能持續擴張,便只有崩潰。如果把所有生命當作一個整體的話,其歷史就是一個高明絕頂的騙子的故事。這個騙子找到了一個極為簡單的騙人把戲,并且堪稱完美地實施了這個計劃——迄今為止都逍遙法外。“生命也許應該被定義為逃避處罰的藝術。”理論生物學家沃丁頓如是評說。 或許,這富于詩意的想法僅僅是我個人的幻想,是我對他人著說的一知半解和斷章取義。但我不這樣認為。我已經從許多科學家那里聽到了類似的觀點。我也不認為人們所期待的“卡諾法則”純屬神秘主義——當然,這還只是人們的一種希望而已,但我仍希望能找到一種可證實或證偽的科學理論。盡管有種種貌似于上升流的不那么靠譜的學說,譬如“生機論”[注釋],但這第二種力量的科學性絕不輸于概率論或達爾文的自然選擇。 然而,一種猶豫不決的氛圍籠罩在“上升流”的頭上。人們的主要顧慮在于,“上升流”意味著宇宙中存在某種方向性:當宇宙的其余部分慢慢耗盡能量,超生命卻在穩步積累自己的力量,朝著相反的方向逆流而上。生命朝著更多的生命、更多種類的生命、更復雜的生命以及更多的某種東西進發。而這導致了某種懷疑論。現代認知在這種進程中嗅到了一絲氣味。 這種進程散發著以人類為中心的味道。對一些人來說,它如同宗教狂熱一般刺鼻。最早也是最狂熱地支持達爾文理論的正是基督教新教徒的神學家和修士,因為它為人類的主導地位提供了科學證據。達爾文進化論提供了一個漂亮的模型,描述了無知的生命向已知的完美巔峰——人類男性——進發的過程。【這里的人類男性僅僅指的是男性嗎?】 對達爾文學說的濫用不僅助長了種族主義,而且無助于進化這個概念的發展。比進化的進步更重要的是重新審視我們人類的位置。我們并非宇宙的中心,只不過是宇宙中一處毫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個無足輕重的螺旋星系邊微不足道的一縷煙塵。 如果我們并不重要,那么進化會通往何處呢? 進步是條死胡同,沒有任何出路。在進化論研究以及后現代史、經濟學和社會學中,進步之死基本上已蓋棺定論。沒有進步的變化正是我們當代人對自己命運的認識。【這里覺得好奇怪?為什么說進步是條死胡同,沒有任何出路呢?難道是沒有產生質的變化嗎?難道不需要進步嗎?百思不得甚解,誰能告訴我為什么?】 第二種力量的理論重新點燃了進步的希望,同時也提出了棘手的問題:如果存在一個生命的第二法則——上升流,那么這個潮流的方向究竟指向哪里?如果進化的確有一個方向,那么它究竟會有一個什么樣的方向?生命到底是在進步,還是僅僅在盲目地徘徊?也許進化只不過有個小斜坡,使之看上去有某種趨勢,并且可以部分地預測。生命(不論是天然的還是人工的)會具備哪怕是微小的趨勢嗎?人類文化和其他活系統是有機生命的鏡像嗎?或者,某個物種能夠不依賴其他物種而獨立地發展?人為進化是否有它自己的規律和目標,完全超越其創作者的初衷? 我們首先必須承認,我們所看到的生命和社會的進步只不過是人為造成的錯覺。生物學中流行的“進步階梯”或“大物種鏈”這些概念在地質學中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證據。【生物學同地質學有關嗎?如果有關,是一種什么關系呢?】 我們從最初的生命開始,把它看做一個起點。想象它的所有后裔一層層緩慢膨脹,就好比一個越吹越大的氣球。時間即是半徑。每個生活在特定時間的物種就成為當時這一球面上的某個點。 在四十億年(即今天)這個時間點上,地球的生命世界里滿滿地塞了大約三千萬個物種。其中某個點是人類,而遠端另一側某個點則是大腸桿菌。在這個球面上,所有點與最初生命起點的距離都是相同的,因此,沒有哪個物種優于其他物種。地球上所有生物在任何一個時間點上的進化都是同步的,他們都經歷了同樣多的進化時間。說穿了,人類并不比大多數細菌進化得更多。 讓我們仔細看看這個球面,很難想象,人類不過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個點,憑什么成為全球的最高點?也許三千萬共同進化的其他生物中的任何一個點——比如說,火烈鳥或毒橡木——都代表了這整個進化的過程呢。隨著生命不斷地探索新的領域,整個球體也在不斷地膨脹變大,共同進化的位子數也隨之增加。 這個生命的球狀圖不動聲色地動搖了進步式進化的自證圖景——即生命從簡單的單細胞成功攀登到人類這一階梯的頂點。這幅圖景忽略了其他數十億也應該存在的進化階梯,包括那些最平淡無奇的故事,比如,一個單細胞生物沿著漫無目的的進化之梯演變成另外一種略有不同的單細胞體。事實上,進化沒有頂點,只有數十億個分布在球面上的不同的點。不管你做的是什么,只要有個結果就好。 不管是四處游蕩還是待在原地不動,都無所謂。在進化的時間進程中,原地踏步的物種可要比那些激進變革的物種多得多,而它們在回報上卻沒有什么差別。不管是現代人類還是大腸桿菌,都是進化的幸存者,是經歷了億萬年淘汰后獲勝的佼佼者。而且,沒有誰會在下一個百萬年的進化中比其他幸存的物種更具優勢。事實上,許多悲觀主義者認為,人類比大腸桿菌幸存更久的幾率是1%,盡管這種微不足道的生物目前還只能生存在我們人類的腸道里。 【我們環顧一下地球這個球面,人類其實只是球面上的某個點,還有其它無數多個點,這所有的點最初的生命起點應該是相同的,那為什么人類的進化成為這個球的最高點呢?有人說人類在慢慢進步、慢慢變化,那進步的腳印怎么在地質學中找不到蹤跡呢?那究竟人的進化是不是有一個方向,這個方向指向哪里?究竟又會通往何處呢?】 【注釋】 熵[shāng],熱力學中表征物質狀態的參量之一,用符號S表示,其物理意義是體系混亂程度的度量。 生機論(Vitalism):又稱活力論,一種認為生命體充滿了非生命體所沒有的機能上的力量常說。該常說主要和某種特殊的非物質的因素支配著生物體的活動,超越了因素支配著生物體的活動,超越了自然科學法則的限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