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詩的國度,唐朝是中國詩歌的巔峰。唐詩對中國文學的影響極為深遠,歷朝歷代的文人視唐詩為圭臬,奉唐人為典范。唐詩與宋詞、元曲并稱,題材寬泛,眾體兼備,格調高雅,是中國詩歌發展史上的奇跡。目錄:七言律詩 (1)七言律詩 (2)七言律詩 (3)七言律詩 (4)七言律詩 (5)七言律詩 (6)七言律詩 (7)七言律詩 (1)黃鶴樓崔 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 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 白云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 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 煙波江上使人愁。 【作者介紹】 崔顥(?—754),汴州(今河南開封市)人。開元進士,官終尚書司勛員外郎。殷璠說他“年少為詩,名陷輕薄”。《舊唐書》本傳記他獻詩李邕,首章為“十五嫁王昌”,遂為李邕斥去。后至塞上,詩風也起變化,寫軍旅生活,蒼涼跌宕,風骨清勁。又曾折獄定襄(在今山西),自謂“我來折此獄,五聽辨疑似。小大必以情,未嘗施鞭箠”。其《霍將軍》詩當是借史事以諷當時炙手可熱的外戚。 此詩極為歷來推崇,嚴羽且稱為唐人律詩第一,所以本卷七律也放在首篇。據《唐才子傳》,“李白登此樓曰: 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無作而去,為哲匠斂手云”。后白所作《登金陵鳳凰臺》、《鸚鵡洲》皆模擬此詩。此亦傳說如此。 全詩寫望云思仙,而仙不可知,時當日暮,于是江上煙波,益切鄉關之思。三四兩句,似對非對,且上句連用六仄,下句連用五平,作者寫時當是信手而就,一氣呵成,讀來依然音節瀏亮,并不拗口,李白不喜俳偶,故也特愛此詩。 俞陛云《詩境淺說》云:“乾隆時黃仲則(景仁)自負清才,有句云: 坐來云我共悠悠。為時傳誦,亦好在托想空靈,就崔之白云悠悠句加以我字,遂用古入化,然不能越崔之詩境外也。” 行經華陰崔 顥 岧峣太華俯咸京, 天外三峰削不成。 武帝祠前云欲散, 仙人掌上雨初晴。 河山北枕秦關險, 驛路西連漢畤平。 借問路旁名利客, 何如此地學長生。 以對仗、平仄而論(三四兩句也寫出氣象),此詩自勝過《黃鶴樓》,但《黃鶴樓》的享名卻大大超過此詩,就因氣魄意境遠非此詩所及。 望薊門祖 詠 燕臺一去客心驚, 笳鼓喧喧漢將營。 萬里寒光生積雪, 三邊曙色動危旌。 沙場烽火侵胡月, 海畔云山擁薊城。 少小雖非投筆吏, 論功還欲請長纓。 【作者介紹】 祖詠,洛陽(今屬河南)人。開元進士。和王維相交三十年,維贈詩有“貧病子既深,契闊余不淺”語。大概是個流落失意的人,后隱居汝水間。其《汝墳別業》有云:“失路農為業,移家到汝墳。”殷璠《河岳英靈集》評其詩“剪刻省靜,用思尤苦,氣雖不高,調頗凌俗”。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后被南越相所殺,年僅二十余。纓,繩。 兩聯寫景雄麗,只是末用典嫌熟濫。 九日登望仙臺呈劉明府崔 曙 漢文皇帝有高臺, 此日登臨曙色開。 三晉云山皆北向, 二陵風雨自東來。 關門令尹誰能識, 河上仙翁去不回。 且欲近尋彭澤宰, 陶然共醉菊花杯。 【作者介紹】 崔曙,開元二十三年進士狀頭(狀元)。《國秀集》所錄曙詩,題作《河內尉》。其《送薛據之宋州》云:“我生早孤賤,淪落居此州。風土至今憶,山河皆昔游。一從文章事,兩京春復秋。”又有《早發交崖山還太室》、《嵩山尋馮煉師不遇》等作。從這些詩看來,大概他曾往來于兩京,寄家于宋州(治所在今河南商丘市南),隱居于嵩山。官止一尉,時間不長。 馬茂元先生曾作《唐詩札叢》一文(《中華文史論叢》1979年第四輯),中有《李頎里貫仕履辨證》,以為《全唐詩》謂頎“東川人”,此東川即頎《不調歸東川別業》之東川,非指蜀東,也即在潁陽。甚是。崔曙也有《潁陽東溪懷古》詩,此東溪當即李頎詩中之東川。似可為馬說補證。 潁陽,在今河南登封西。 此詩作于重九日,登高地點在望仙臺,登高之俗又與神仙的傳說有關,投贈對象為縣令。故全詩即圍繞這三點。所謂“一氣轉合,就題有法”。三四兩句,意境開闊,是盛唐詩。結句則歸結到劉明府,意謂也不必遠求神仙,且就近尋劉明府一同飲酒吧。 送魏萬之京李 頎 朝聞游子唱離歌, 昨夜微霜初度河。 鴻雁不堪愁里聽, 云山況是客中過。 關城曙色催寒近, 御苑砧聲向晚多。 莫是長安行樂處, 空令歲月易蹉跎。 魏萬對李頎是后輩詩人,詩的末兩句,也可能有對后輩殷勤叮囑之意。 詩中朝、曙、晚、夜四字重用,胡應麟云:“惟其詩工,故讀之不覺,然一經點勘,即為白璧之瑕,初學首所當戒。”(見《詩藪》內編卷五) 登金陵鳳凰臺李 白 鳳凰臺上鳳凰游, 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 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云能蔽日, 長安不見使人愁。 當是上元二年(761)作,也即逝世前一年。于懷古之中隱寓傷時之意。 舊說李白看了崔顥《黃鶴樓》詩,便作本詩以較勝負,計有功《唐詩紀事》以為“恐不然”。方回《瀛奎律髓》說李詩與崔詩相似,“格律氣勢未易甲乙”。紀昀卻不同意方說:“氣魄遠遜崔詩,云未易甲乙,誤也。”又說:“太白不以七律見長,如此種俱非佳處。”本書的七律部分,杜詩選了十三首,李詩就只這一首,同時也可以使讀者有所對照。 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高 適 嗟君此別意何如, 駐馬銜杯問謫居。 巫峽啼猿數行淚, 衡陽歸雁幾封書。 青楓江上秋帆遠, 白帝城邊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 暫時分手莫躊躇。 這詩是送人貶官之作,所以詩一開頭就用了個“嗟”字,末兩句是安慰,也是對貶官落第者習用的話。 全詩八句,卻連用四個地名。四語一意,故葉燮、沈德潛都覺得是一種缺點。 近承周勛初先生相告,此詩當為至德三載(758)作,地點在洛陽,即任太子少詹事時。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岑 參 雞鳴紫陌曙光寒, 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鐘開萬戶, 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 柳拂旌旗露未干。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三首和詩,前人也有以為岑、王不相上下,施補華則以岑參為第一,“摩詰‘九天閶闔’一聯失之廓落(空虛),少陵‘九重春色醉仙桃’更不妥矣,詩有一日短長,雖大手筆不免也。”(《峴傭說詩》)本書中所以只選岑、王二家。 七言律詩 (2)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王 維 絳幘雞人報曉籌, 尚衣方進翠云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 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 香煙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 佩聲歸到鳳池頭。 據趙殿成注,肅宗乾元元年時(758),賈至為中書舍人,是年六月,杜甫貶華州司功參軍,“則此詩之唱和,正在乾元元年戊戌之春中也”。 施閏章《蠖齋詩話》引毛大可(奇齡)說,謂杜詩“‘春色仙桃’,語既近俗,即‘日暖龍蛇’、‘風微燕雀’,并非早朝所見。五六遽言‘朝罷’,殊少次第,故當遠讓王、岑。然王作氣象壓岑,而衣字犯重,末又微拗,推岑作獨步矣”。下又引《紫桃軒雜綴》,則以為賈、王、岑三作皆不及杜作。按,王詩不僅衣字犯重,下面的“袞龍浮”也嫌“復衍”。 方回又從另一角度來評論:“四人早朝之作俱偉麗可喜,不但東坡所賞子美‘龍蛇’、‘燕雀’一聯也。然京師喋血之后,瘡痍未復,四人雖夸美朝儀,不已泰(未免過分)乎。”方回之意,詩人要關心的應該是遍地的瘡痍,也即歌頌還要和當時的現實生活相結合。 為了便于對照參考,特將賈至原作與杜甫和作附錄于后。 附: 早朝大明宮賈 至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滿建章。 劍佩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染御爐香。 共沐恩波鳳池里,朝朝染翰侍君王。 和賈至舍人早朝大明宮杜 甫 五夜漏聲催曉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龍蛇動,宮殿風微燕雀高。 朝罷香煙攜滿袖,詩成珠玉在揮毫。 欲知世掌絲綸美,池上于今有鳳毛。 奉和圣制從蓬萊向興慶閣道中 留春雨中春望之作應制王 維 渭水自縈秦塞曲, 黃山舊繞漢宮斜。 鑾輿迥出千門柳, 閣道回看上苑花。 云里帝城雙鳳闕, 雨中春樹萬人家。 為乘陽氣行時令, 不是宸游玩物華。 開頭兩句,以山川定長安宮闕的方位,并借渭水、黃山點明本秦、漢形勝之地,五六兩句寫“帝城”氣象,結末是頌揚,也是應制詩的通例。后來應試的士子們作的詩,就是應制詩的承襲,編選者的目的,也許讓當時考生們得以揣摹借鑒,雖然這首詩本身還是寫得好的。 積雨輞川莊作王 維 積雨空林煙火遲, 蒸藜炊黍餉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鷺, 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 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 海鷗何事更相疑? 這首詩有一宗公案。唐李肇《國史補》云:“維有詩名,然好取人文章嘉句……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李嘉祐詩也。”根據其他記載,李之原詩實為五言,即“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但宋人所見李集無此詩,且李是中唐大歷時人,王是盛唐人,如果說是襲取,也應是李襲王詩。這里且撇開誰襲取誰這一點,只就兩詩一對照,即覺得有此四字,才給讀者帶來積雨中的秋郊景色,正如葉夢得《石林詩話》所說:“此兩句好處正好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祐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采數倍。”不過,葉氏還是相信《國史補》的話是可靠的。 贈郭給事王 維 洞門高閣靄余暉, 桃李陰陰柳絮飛。 禁里疏鐘官舍晚, 省中啼鳥吏人稀。 晨搖玉佩趨金殿, 夕奉天書拜瑣闈。 強欲從君無那老, 將因臥病解朝衣。 這一首也是應酬性的詩。一二兩句,比喻郭給事官高位尊,門生顯達。三四兩句,是說郭給事居官時清廉閑靜,故吏人稀少,省中可聞啼鳥,由此并見得訟事不多,時世清平。顧璘說“右丞善作富麗語”, 也是他山水詩外的另一特色。施補華也說:“摩詰七律,有高華一體,有清遠一體,皆可效法。” 蜀 相杜 甫 丞相祠堂何處尋, 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 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 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 長使英雄淚滿襟。 約在肅宗上元元年(760)初到成都時作。祠為晉時李雄所建。 諸葛亮死時年僅五十四歲。最末兩句,實也概括了歷來有志未酬的英雄們的悲憤心情,如宋代名將宗澤臨死時,即誦此二語。此詩確也寫出了美學上的崇高境界。 客 至杜 甫 舍南舍北皆春水, 但見群鷗日日來。 花徑不曾緣客掃, 蓬門今始為君開。 盤飧市遠無兼味, 樽酒家貧只舊醅。 肯與鄰翁相對飲? 隔籬呼取盡余杯。 此詩有作者自注:“喜崔明府相過。”明府是對縣令的尊稱,故下有“肯與鄰翁”云云,表示不敢隨便邀來。 此詩的特點是自然渾成,一線相接。也使人想起《又呈吳郎》中對鄰婦的態度,都見得杜甫為人之誠樸厚道。 野 望杜 甫 西山白雪三城戍, 南浦清江萬里橋。 海內風塵諸弟隔, 天涯涕淚一身遙。 惟將遲暮供多病, 未有涓埃答圣朝。 跨馬出郊時極目, 不堪人事日蕭條。 詩當是肅宗上元二年(761)作。詩中思弟憂國,哀己傷民,感情都很真實。時西山三城列兵戍守,百姓疲于奔命,故末有“不堪人事日蕭條”之句。至代宗廣德元年(763)吐蕃攻陷三城,又作五律《西山三首》。 七言律詩 (3)登 樓杜 甫 劍外忽傳收薊北, 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 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 便下襄陽向洛陽。 代宗廣德元年(763)正月,史朝義(史思明之子)兵敗,自縊于林中,其將田承嗣、李懷仙皆舉地降。至此,河南、河北地區相繼收復。時杜甫寓居梓州(今四川三臺縣),乃作此詩。 延續七年余的安史之亂總算結束了,這種喜極而涕的激情正是人所共有的,詩題特標“官軍”,也是含有深意,猶陸游的“王師北定”。全詩沒有一點虛飾。凡是好詩,作者的感情也一定是自然的、真實的。前人說,杜詩強半言愁,其言喜征者唯寄弟數首及此詩而已,浦起龍乃稱為“生平第一首快詩”。 登 高杜 甫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代宗大歷二年(767)重陽日在夔州(今四川奉節縣)作。原詩總名《九日五首》,唯此詩另加“登高”二字。全詩八句皆對,開頭兩句,對舉中仍復用韻。此詩為杜詩中最能表現大氣盤旋,悲涼沉郁之作。胡應麟《詩藪》內編卷五云:“若‘風急天高’,則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而實一意貫串,一氣呵成。驟讀之,首尾若未嘗有對者,胸腹若無意于對者。細繹之,則錙銖鈞兩,毫發不差,而建瓴走坂之勢,如百川東注于尾閭之窟。”又云:“微有說者,是杜詩,非唐詩耳。然此詩自當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但他覺得結句似微弱。 登 樓杜 甫 花近高樓傷客心, 萬方多難此登臨。 錦江春色來天地, 玉壘浮云變古今。 北極朝廷終不改, 西山寇盜莫相侵。 可憐后主還祠廟, 日暮聊為《梁甫吟》。 約代宗廣德二年(764)在成都作,傷時而又自傷,也是杜詩七律中的絕唱,葉夢得以為自“錦江”一聯與“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等句之后,“常恨無復繼者”(見《石林詩話》)。胡應麟《詩藪》說是《登高》、《登樓》、《秋興》等皆“老杜七言律全篇可法者,氣象雄蓋宇宙,法律細入毫芒,自是千秋鼻祖”。 宿 府杜 甫 清秋幕府井梧寒, 獨宿江城蠟炬殘。 永夜角聲悲自語, 中庭月色好誰看。 風塵荏苒音書斷, 關塞蕭條行路難。 已忍伶俜十年事, 強移棲息一枝安。 代宗廣德二年(764)在劍南節度使嚴武幕中作。時杜甫任節度參謀,但他對幕僚生活很不習慣,僚屬間又猜忌排擠,如他在《莫相疑行》中所說,“當面輸心背面笑”。詩的末句不難看到他的心事,故至次年,就辭去幕府職務了。 閣 夜杜 甫 歲暮陰陽催短景, 天涯霜雪霽寒宵。 五更鼓角聲悲壯, 三峽星河影動搖。 野哭幾家聞戰伐, 夷歌數處起漁樵。 臥龍躍馬終黃土, 人事音書漫寂寥。 代宗大歷元年(766)冬作。當時蜀中有崔旰、郭英乂、楊子琳等互相殘殺,十分混亂,故詩中有“野哭幾家聞戰伐”句。三四兩句,正是霜雪初霽后才更覺分明,也為杜律中之偉麗者。 七言律詩 (4)詠懷古跡五首杜 甫 支離東北風塵際, 飄泊西南天地間。 三峽樓臺淹日月, 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終無賴, 詞客哀時且未還。 庾信平生最蕭瑟, 暮年詩賦動江關。 代宗大歷元年(766)作。詩中的古跡,指江陵、歸州、夔州的宋玉宅、庾信故居、昭君村、永安宮、先主廟、武侯祠。其中有才士,有國色,有英雄,有名相,而其生平,又多可感慨可崇敬處。由古跡追懷古人,由古人又感懷自己。 五首中的這第一首,除了是一組詩的總冒以外,一開頭就詠庾信,而庾信住宅在荊州,那時杜甫尚未出峽,其所以首及庾信,據王嗣奭《杜臆》說,是因為將有江陵之行,流寓等于庾信,故詠懷而先及之。杜甫對庾信詩賦極為傾倒,所謂“清新庾開府”,“庾信文章老更成”,曾一再言之。本詩末兩句,實際也含“老更成”之意,即艱苦曲折的生活實踐,更使庾信的詩賦達到深刻遒練的成就。 這五首詩可與《諸將五首》、《秋興八首》參看,都是七律連章詩,每首雖自為一章,又互為消息,也是杜詩七律中獨創的形式。 搖落深知宋玉悲, 風流儒雅亦吾師。 悵望千秋一灑淚, 蕭條異代不同時。 江山故宅空文藻, 云雨荒臺豈夢思? 最是楚宮俱泯滅, 舟人指點到今疑。 宋玉的《高唐賦》,后人的理解取用不盡相同,李商隱就說“襄王枕上原無夢,莫枉陽臺一片云”。杜甫更是從崇高的意義上來評價他,也真正是宋玉的“深知”者。 論者也以為杜甫之懷宋玉,其實是悼屈原。如黃生曰:“前半懷宋玉,所以悼屈原;悼屈原者,所以自悼也。”所以,說宋玉“亦吾師”,實即以屈原為師。此說也不為無見。 群山萬壑赴荊門, 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臺連朔漠, 獨留青冢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面? 環佩空歸月夜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 分明怨恨曲中論。 詩的主題在“怨恨”二字,“一去”是怨恨之始,“獨留”是怨恨之結,末句則直言怨恨,為全詩歸宿處。杜甫在這里,也可說是昭君的知己,正如沈德潛所說:“詠昭君詩此為絕唱。余皆平平。”仇兆鰲也說:“生長名邦,而歿身塞外,此足該舉明妃始末。” 庾信《昭君詞》:“胡風入骨冷,夜月照心明。方調琴上曲,變入胡笳聲。”朱瀚以為這詩的“千載琵琶”兩句,是運化庾詩。但杜甫的結句更為蘊藉搖曳,等于把琵琶寫成了昭君的化身。 據《后漢書》,昭君曾上書求歸漢朝,成帝卻令從胡俗。連故國也不讓她回來,又怎能不怨? 蜀主窺吳幸三峽, 崩年亦在永安宮。 翠華想象空山里, 玉殿虛無野寺中。 古廟杉松巢水鶴, 歲時伏臘走村翁。 武侯祠屋常鄰近, 一體君臣祭祀同。 詩中對劉備和諸葛亮的君臣關系,深致推崇,他們的遺跡流澤,還深入到村翁野老,但看到玉殿虛無,古廟棲鶴,對支離漂泊的詩人自然無限感慨。到了宋代,據王十朋說,永安宮已成為郡倉了。 諸葛大名垂宇宙, 宗臣遺像肅清高。 三分割據紆籌策, 萬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間見伊呂, 指揮若定失蕭曹。 運移漢祚終難復, 志決身殲軍務勞。 由夔州武侯祠而追懷諸葛亮。全詩只“遺像”二字帶古跡,通篇都是議論,盧世漼云:“杜詩《諸將》五首,《詠懷古跡》五首,此乃七言律命脈根柢。”沈德潛云:“此議論之最高者,后人謂詩不必著議論,非通言也。” 詩中將漢祚之完盡歸于氣運,固是宿命觀點,但當時的客觀形勢,要由蜀漢來完成終一,確實也不可能。 杜甫僑寓蜀中時,寫了不少贊美諸葛亮的詩篇;在這五首《詠懷古跡》中,既有此首詠諸葛亮的專題,又在詠劉備的結句中反復致意,黃生所謂“先表其才之挺出,后惜其志之不成”。是的,歷史上有志未成的老臣宿將,板蕩之際,也更容易令人懷念。 江州重別薛六柳八二員外劉長卿 生涯豈料承優詔, 世事空知學醉歌。 江上月明胡雁過, 淮南木落楚山多。 寄身且喜滄洲近, 顧影無如白發何。 今日龍鐘人共老, 愧君猶遣慎風波。 作者曾兩度謫遷,第一次是肅宗至德三載(758),貶南巴尉,中間曾移往洪州暫住。后回歸,有《自江西歸至舊任官舍贈袁贊府》詩,中有“萬里南來喜復悲,生涯何幸有歸期”及“湘路來過回雁處”等句,與本詩口吻間有相似處。疑此為由南巴回來過江州時作,故首句有“豈料承優詔”語。但究是貶官回來,故次句又流露無可奈何情緒。 傅璇琮先生曾有《劉長卿事跡考辯》一文,載《中華文史論叢》第八輯,可參考。 長沙過賈誼宅劉長卿 三年謫宦此棲遲, 萬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獨尋人去后, 寒林空見日斜時。 漢文有道恩猶薄, 湘水無情吊豈知。 寂寂江山搖落處, 憐君何事到天涯。 作者兩遭遷謫,因而對賈誼那樣的歷史人物,也易起共鳴。沈德潛于此詩末句云:“誼之遷謫,本因被讒,今云何事而來,含情不盡。”方東樹《昭昧詹言》云:“收以自己托意,亦全是言外有作詩人、過宅人在。” 自夏口至鸚鵡洲望岳陽寄元中丞劉長卿 汀洲無浪復無煙, 楚客相思益渺然。 漢口夕陽斜渡鳥, 洞庭秋水遠連天。 孤城背嶺寒吹角, 獨樹臨江夜泊船。 賈誼上書憂漢室, 長沙謫去古今憐。 這是作者貶謫時途經漢水所作,由貶謫又想到賈誼。作者在《新年作》及《長沙過賈誼宅》中都用了賈誼謫長沙的故事,連本篇已是三次了(僅就本書所收錄者說)。高仲武說:“詩體雖不新奇,甚能煉飾,大抵十首已上,語意稍同,于落句尤甚,思銳才窄也。”(見《中興間氣集》卷下)翁方綱也說劉詩七律“一往易盡”。 贈闕下裴舍人錢 起 二月黃鸝飛上林, 春城紫禁曉陰陰。 長樂鐘聲花外盡, 龍池柳色雨中深。 陽和不散窮途恨, 霄漢常懸捧日心。 獻賦十年猶未遇, 羞將白發對華簪。 前半截寫裴舍人之受寵遇,得近禁中,龍池柳色承雨露而蒼翠,句句從闕下生情。下半截則自傷不遇,實舊時文士故態。三四兩句為名句,高仲武《中興間氣集》中評為“特出意表,標雅古今”。 此詩照通例,應平起,即應將一二兩句對換,平仄才協調。 寄李儋元錫韋應物 去年花里逢君別, 今日花開又一年。 世事茫茫難自料, 春愁黯黯獨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里, 邑有流亡愧俸錢。 聞道欲來相問訊, 西樓望月幾回圓。 此詩當作于滁州刺史任上。起先只是追敘去年相別之情,直至結末才說明今日寄詩之意。宋黃徹《溪詩話》云:“余謂有官君子當切切作此語,彼有一意供租,專事土木而視民如仇者,得無愧色乎。”韋詩《觀田家》也云:“方慚不耕者,祿食出閭里。” 七言律詩 (5)同題仙游觀韓 翃 仙臺初見五城樓, 風物凄凄宿雨收。 山色遙連秦樹晚, 砧聲近報漢宮秋。 疏松影落空壇靜, 細草香生小洞幽。 何用別尋方外去, 人間亦自有丹丘。 詩寫道士的樓觀,故于幽靜中著意。文句工秀宛轉,可以吟詠,卻無甚深意。 春 思皇甫冉 鶯啼燕語報新年, 馬邑龍堆路幾千。 家住層城鄰漢苑, 心隨明月到胡天。 機中錦字論長恨, 樓上花枝笑獨眠。 為問元戎竇車騎, 何時返旆勒燕然? 【作者介紹】 皇甫冉(716—769),字茂政,安定(今甘肅涇川北)人。曾祖時已移居丹陽。天寶進士,任無錫尉。大歷初入河南節度使王縉幕。官終左拾遺、補闕。 他生當亂離,頗有漂泊之嘆,流連景物之余,東南山水,常賦予他以好句,如“燕知社日辭巢去,菊為重陽冒雨開”,“積水長天隨遠色,荒林極浦足寒云”,“泛舟因度臘,入境便行春”,“岸草知春晚,沙禽好夜驚”等,并皆清逸。高仲武《中興間氣集》中悲其“長轡未騁,芳蘭早凋”,當是指他終年只五十余。 此詩寫新春時妻子思念出征的丈夫。末是她的愿望,即希望戰事早日獲勝,她的丈夫也能立功回來。也是借漢詠唐。沈德潛說是和沈佺期《獨不見》的“盧家少婦”相似,“惟‘笑獨眠’句工而近纖,或難與沈詩爭席耳”。沈詩也見本卷。 晚次鄂州盧 綸 云開遠見漢陽城, 猶是孤帆一日程。 估客晝眠知浪靜, 舟人夜語覺潮生。 三湘愁鬢逢秋色, 萬里歸心對月明。 舊業已隨征戰盡, 更堪江上鼓鼙聲? 安史之亂時,作者曾作客鄱陽,此詩可能是南行途中作。首句點題,經次句一縮,詩境遂有波折。三四句是名句,興在象外,也喚起人們對舊時航行生活的親切回憶。 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刺史柳宗元 城上高樓接大荒, 海天愁思正茫茫。 驚風亂飐芙蓉水, 密雨斜侵薜荔墻。 嶺樹重遮千里目, 江流曲似九回腸。 共來百越文身地, 猶自音書滯一鄉。 柳宗元和其余四人都因參加王叔文集團而遭貶遣。憲宗元和十年(815),五人曾一同應召進京,大臣中也有想起用他們的,終因有人梗阻,仍被謫至邊州。此詩即作于是年初任柳州刺史時。 當時五人所處地區雖都在南方,音信卻不得通,故末兩句這樣說;所以不得通,自然由于政治上受壓制的緣故。從全詩所流露的情緒看,也是很顯明的。其次,詩雖是從柳州這邊說,實際卻如紀昀所說,“意境遼闊,倒攝四州,有神無跡”。 西塞山懷古劉禹錫 王浚樓船下益州, 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 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 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 故壘蕭蕭蘆荻秋。 穆宗長慶四年(824)由夔州赴和州途中作。三四兩句,言地利不足恃,并用“江底”對“石頭”,即以虛對實,不工而工。五六兩句,言往事可傷,也不止吳為晉滅,其后宋、齊、梁、陳以至唐朝,仍紛亂不息,唯留下山形枕流,永相憑吊而已。末兩句為本朝說話,卻也感慨深沉,以唐朝來說,長江一帶正有著不少的故壘。 方東樹《昭昧詹言》評此詩,中有很警辟的話:“此詩昔人皆入選,然按以杜公《詠懷古跡》,則此詩無甚奇警勝妙。大約夢得才人,一直說去,不見艱難吃力,是其勝于諸家處,然少頓挫沉郁,又無自己在詩內,所以不及杜公。”方氏論詠古詩,主張詩中要有魂,“所謂魂者,皆用我為主,則自然有興有味。”又,此詩因前半皆詠金陵事,后人也有和另一首《金陵懷古》相混。 遣悲懷三首元 稹 一謝公最小偏憐女, 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 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 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 與君營奠復營齋。 【作者介紹】 元稹(779—831),字微之,河南河內(今河南洛陽附近)人。八歲喪父,家貧,由其母教讀。十五歲明經及第,授校書郎,后官監察御史,曾與宦官劉士元爭廳,貶江陵府士曹參軍。他在《思歸樂》中曾自抒其當時心情云:“身外皆委順,跟前隨所營。此意久已定,誰能求茍榮。所以官甚小,不畏權勢傾。”但至穆宗長慶初,又受宦官崔潭峻優遇,以其《連昌宮詞》等向穆宗進奏,大為賞識,即知制誥,后又拜相。以武昌軍節度使卒于任所。《舊唐書》傳說他性鋒銳,見事風生,不欲碌碌自滯。后人也有目為“巧宦”者。 他是白居易的知己,白詩《藍橋驛見元九詩》,有“每去驛亭先下馬,循墻繞柱覓君詩”句。論文觀點多相同,又一同寫了許多諷喻詩,因詩集編于穆宗長慶年間,故皆以《長慶集》為名,遂有“長慶體”之稱。 他的《織婦詞》、《田家詞》,寫農村婦女終歲辛勞的結果,只供官府的橫征暴斂,但語言不甚滋潤,結構也嫌松散。較著名的為《連昌宮詞》與《望云騅》,以一宮、一馬寫出興衰之殊異,歷史之大變;還有就是悼亡詩和艷情詩,后者即《鶯鶯傳》之所本。悼亡詩哀念其亡妻相從于艱難之際,《鶯鶯傳》則寫其對情人的始戀終棄,有些讀者之知道元稹其人,恐也多由此兩作開始。 二昔日戲言身后意, 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 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仆, 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 貧賤夫妻百事哀。 三閑坐悲君亦自悲, 百年多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 潘岳悼亡猶費辭。 同穴窅冥何所望, 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 報答平生未展眉。 元稹原配韋叢,字茂之,杜陵(今陜西西安市東南)人,少元稹四歲。生五人而僅存一女。卒于元和四年(809)七月。葬于咸陽,年二十七。這時元稹已任監察御史。韓愈曾撰《監察御史元君妻京兆韋氏夫人墓志銘》。 韋氏死后,元稹曾作了好多首悼念的詩,但以此三首最為人傳誦,主要則如陳寅恪先生所說:“直以韋氏之不好虛榮,微之之尚未富貴。貧賤夫妻,關系純潔。因能措意遣詞,悉為真實之故。夫唯真實,遂造詣獨絕歟?” 據劉逸生先生《讀詩小札》所說,這三首是在韋叢死后兩年,即元和六年作,時元稹已貶江陵士曹參軍,也正是“納妾安氏”的時候。 自河南經亂,關內阻饑,兄弟離散, 各在一處。因望月有感,聊書所懷, 寄上浮梁大兄、於潛七兄、 七言律詩 (6)烏江十五兄兼示符離及下邽弟妹白居易 時難年荒世業空, 弟兄羈旅各西東。 田園寥落干戈后, 骨肉流離道路中。 吊影分為千里雁, 辭根散作九秋蓬。 共看明月應垂淚, 一夜鄉心五處同。 這詩是作者避亂居吳越時作。每句都扣緊題意,即傷戰亂,想家人,卻又自然平直,不假雕飾,真的像話家常一樣。 錦 瑟李商隱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此詩前人解釋不一,以為悼亡詩者較多。恐也難以確定。疑是自傷身世,又苦于難以排解之作,但如滄海、藍田兩句,實在不易的解,這里也只好存疑。 無 題李商隱 昨夜星辰昨夜風, 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彩鳳雙飛翼, 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 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 走馬蘭臺類轉蓬。 作者這類詩的具體內容究竟指什么,實也難以確說。因為詩中有身無彩鳳等句,也有以為是“艷情”之作。果爾,則隔座兩句,也指互傳心意,感情起飛,即身無兩句的另一種寫法。 方東樹《昭昧詹言》評李詩“藻飾太甚,則比興隱而不見矣”。 隋 宮李商隱 紫泉宮殿鎖煙霞, 欲取蕪城作帝家。 玉璽不緣歸日角, 錦帆應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無螢火, 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后主, 豈宜重問《后庭花》。 隋煬帝從大業元年至十二年(605—616),三次游江都。乘坐的龍舟高至起樓四層,其余各舟,前后長二百余里,共用挽船士兵八萬余人(見《資治通鑒》)。所建行宮有江都、顯福、臨江等宮。到第三次南游后,便不再北返。翌年(617),李淵便起兵于太原了。據《玉溪生年譜會箋》,此詩寫于宣宗大中十一年(857)。 詩寫得極為靈活而含蓄,頗寓比興之意。李詩七律,音節往往尤勝。高步瀛說:“結語亦尖刻”,實則倒表現了諷刺藝術的特色。 俞陛云《詩境淺說》云:“玉溪之《馬嵬》、《隋宮》二詩,皆運古入化,最宜取法。首句總寫隋宮之景,次句言蕪城之地何足控制宇內,而欲取作帝家,言外若譏其無識也。” 無題二首李商隱 一來是空言去絕蹤, 月斜樓上五更鐘。 夢為遠別啼難喚, 書被催成墨未濃。 蠟照半籠金翡翠, 麝熏微度繡芙蓉。 劉郎已恨蓬山遠, 更隔蓬山一萬重。 這詩假定為男女遠別后的思念之作,詩中的主人,也假定為女方 二颯颯東風細雨來, 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嚙鎖燒香入, 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 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 一寸相思一寸灰。 原題為《無題四首》,三首為七律,一首為五律。張采田《玉溪生年譜會箋》編于宣宗大中五年(851),并以為李商隱欲重見當時宰相令狐绹而不得。五六兩句,固極工致,但若果詠欲見令狐心事,則以賈氏窺簾,宓妃留枕相喻,究覺不倫,視所謂香草美人者終嫌格卑。 籌筆驛李商隱 魚鳥猶疑畏簡書, 風云常為護儲胥。 徒令上將揮神筆, 終見降王走傳車。 管樂有才真不忝, 關張無命欲何如。 他年錦里經祠廟, 《梁父吟》成恨有余。 此詩為大中十年(856)作。其沉郁頓挫處,深承杜甫詠諸葛亮詩的筆意。開頭兩句,寫出了諸葛亮生前的威望,身后的余烈,接下來六句,都是圍繞著最末的“恨有余”三字。 無 題李商隱 相見時難別亦難, 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 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 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 青鳥殷勤為探看。 此詩也可能有人事關系上的隱托,但這里還是就詩論詩,只作為愛情詩看。 七言律詩 (7)春 雨李商隱 悵臥新春白袷衣, 白門寥落意多違。 紅樓隔雨相望冷, 珠箔飄燈獨自歸。 遠路應悲春晼晚, 殘宵猶得夢依稀。 玉珰緘札何由達, 萬里云羅一雁飛。 此詩是因春雨而感懷,并非專詠春雨,但由春雨帶來的悵念遠人的情緒,卻真像雨絲那樣不絕如縷地隱現紙上了。 作者在《重過圣女祠》中的“一春夢雨常飄瓦”,也是善于把雨和夢連綴起來。 第三句紅樓隔雨,設色尤好,可以入畫。方東樹《昭昧詹言》題《隋宮》云:“江都離宮四十余所,只用紫淵,取紫微義,且選字媲色也。” 無題二首李商隱 鳳尾香羅薄幾重, 碧文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 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 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垂楊岸, 何處西南待好風。 這首詩姑且假定為男方想念女方。 開頭兩句,是設想對方的夜生活,為了趕縫羅帳,一直縫到深夜。三四兩句,回憶當初相見時的情景: 含羞一見后就匆匆乘車而走,連話也沒交談。五六兩句,寫別后的落寞心情: 常常沉思渴望,至于燭花已殘;荏苒之間又已石榴花開,仍無消息。末了是說所乘的馬就在楊柳岸,只等待好風從西南吹來。 詩中的主人公,也可以看做女方。那就是說,縫頂、裁扇等都是在回憶她過去的動作,末兩句則是對對方的盼望。這類詩本也很難“達詁”。 重帷深下莫愁堂, 臥后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 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 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 未妨惆悵是清狂。 詩的開頭,寫一年輕女子醒來后細細地想著自己的身世,更覺長夜漫漫了。五句尚可解,六句不妨解作自嘆徒有芬芳(美好)的品格,卻不為對方愛惜,也就是所謂“慧心弱質”。 這詩清人何焯說是李商隱《無題》中自傷不遇之“直露”者。即使如此,讀來仍有意象朦朧之感。 本卷七律部分,杜甫最多,次即李商隱,這是因為前人對李詩七律,評價很高,又以為上接杜律。如施補華《峴傭說詩》云:“義山七律得于少陵者深,故秾麗之中,時帶沉郁,如《重有感》、《籌筆驛》等篇,氣足神完,直登其堂入其室矣。飛卿華而不實,牧之俊而不雄,皆非此公敵手。”方東樹《昭昧詹言》則以為唐人七律,杜甫、王維為兩個正宗外,“義山別為一派,不可不精擇明辨”,同時又能兼杜、王之長。 利州南渡溫庭筠 澹然空水帶斜暉, 曲島蒼茫接翠微。 波上馬嘶看棹去, 柳邊人歇待船歸。 數叢沙草群鷗散, 萬頃江田一鷺飛。 誰解乘舟尋范蠡, 五湖煙水獨忘機。 寫日暮時人馬急欲渡江情狀。為了每一句都扣住“水”,以致首尾兩見“水”字。末句用范蠡辭官典故,其實范蠡倒是很有機心的人,他之辭官,就因越王句踐難共安樂之故。 蘇武廟溫庭筠 蘇武魂銷漢使前, 古祠高樹兩茫然。 云邊雁斷胡天月, 隴上羊歸塞草煙。 回日樓臺非甲帳, 去時冠劍是丁年。 茂陵不見封侯印, 空向秋波哭逝川。 五六兩句是用逆挽法,即先說回國,后說去國。紀昀說:“五六生動,余亦無甚佳處。”是。 宮 詞薛 逢 十二樓中盡曉妝, 望仙樓上望君王。 鎖銜金獸連環冷, 水滴銅龍晝漏長。 云髻罷梳還對鏡, 羅衣欲換更添香。 遙窺正殿簾開處, 袍袴宮人掃御床。 【作者介紹】 薛逢,字陶臣,蒲州(今山西永濟市)人。會昌進士,任萬年尉。自恃才高,偏激傲慢。本與楊收、王鐸同年及第,及楊、王為相,以“須知金印朝天客,同是沙堤避路人”譏收,以“昨日鴻毛萬鈞重,今朝山岳一毫輕”諷鐸,致兩次被擯遠方。晚年行李蕭條,龍鐘自憤。官終秘書監。《唐才子傳》評其詩“長短皆卒然而成,未免失淺露俗”云。 早晨梳妝后,就在等望著,到了中午,仍不見皇帝到來,聽著滴漏之聲,更覺日子長得無聊。后來瞥見簾內的宮人正在收拾床榻,覺得自己還不如她們能接近皇帝。 本書中的一些宮詞,大都屬于“宮怨”詩,雖然并不全是真實,有的還是作者借此賣弄才華,從封建文人的趣味出發,例如本篇;但封建宮闈中那些婦女精神生活之不正常,也略見一二。 貧 女秦韜玉 蓬門未識綺羅香, 擬托良媒亦自傷。 誰愛風流高格調, 共憐時世儉梳妝。 敢將十指夸針巧, 不把雙眉斗畫長。 苦恨年年壓金線, 為他人作嫁衣裳。 【作者介紹】 秦韜玉,曾應進士試未中,乃出入宦官田令孜之門。僖宗奔蜀,他從駕前行,以工部侍郎為田令孜神策軍判官,并敕賜進士及第,故有“巧宦”之稱。 此詩寫貧女自傷身世,也是憐貧士不遇。若單純作為貧女看,則“擬托良媒亦自傷”云云,不但意露,格也卑下。 樂府獨不見 沈佺期 盧家少婦郁金堂, 海燕雙棲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葉, 十年征戍憶遼陽。 白狼河北音書斷, 丹鳳城南秋夜長。 誰為含愁獨不見, 更教明月照流黃。 獨不見:樂府雜曲歌名,內容寫不相見之苦。題一作《古意呈喬補闕知之》。 此詩名為樂府,實是七律(故未入卷四七言樂府);題一作《古意》,實詠今事。先以開頭兩句寫一對年輕夫婦,同處在繁華的長安城,就像海燕之雙棲于高堂的畫梁,以后便是一別十載,少婦也感流光已逝。五六兩句,分寫行者居者。“收拓開一步,正是跌進一步。曲折圓轉,如彈丸脫手。”(《昭昧詹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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