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遷真的騙了我們2000年嗎？

這篇文章起頭很早，但一直未能一鼓作氣的完成，這可能是我這么多年來首次撓頭拖拉嚴重的一篇文章之一。現(xiàn)在的自媒體上充斥的是“被司馬遷騙了N多年”，“《竹書紀年》證實《史記》是假的”，諸如此類的驚悚標題真的看得人累且累心，但言論自由也無可指責(zé)。

比較流行和正面的對司馬遷的介紹，一般是如下風(fēng)格：司馬遷（前145年-不可考），字子長，夏陽(今陜西韓城南)人 。西漢史學(xué)家、散文家。太史公司馬談之子，接任其父之職任太史公（漢宣帝以后才改為“太史令”-詳見《史通》“史官建置第一”），漢武帝朝因替李陵敗降辯護被下獄，因窮且無人相救被下蠶室，后任中書令。遵囑父命，發(fā)奮繼續(xù)完成《太史公書》，被后世尊稱為史遷、太史公、其后人（外孫系）被封史通子。

司馬遷一族自公元前827年-前728年周宣王時，才開始掌管周王室的史冊典籍；公元前676-前619年周惠王、周襄王時，到了晉國；后來司馬氏作為晉國中將軍隨會的門客，和隨會一起逃到了秦國的少粱城南，也就是今天陜西省韓城市南，司馬遷祠所在地一帶。

秦國的客卿司馬錯一族是其先祖，與白起同死的副將司馬錯之孫司馬靳自不待言。

司馬遷初受學(xué)于孔安國、董仲舒，但其思想觀點并非單純的儒家，個人以為堪稱“雜家”。曾經(jīng)因公、私漫游各地，為著述勘察現(xiàn)場，采風(fēng)傳聞。初任郎中，曾奉使西南。公元前108年任太史公，繼承父業(yè)，記述歷史。他以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學(xué)觀，創(chuàng)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太史公書》（后稱為《史記》）。被公認為中國史書的典范，該書時空縱橫3000多年、從中國到中亞、從印支半島到漠北，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是“二十五史”之首，梁啟超稱其為“史界太祖，端推司馬遷”；魯迅譽其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但，對司馬遷《史記》持懷疑態(tài)度的，歷史上也大有人在?，F(xiàn)代網(wǎng)絡(luò)上拾人牙慧之作，更是比比皆是。

例如把《竹書紀年》（一名“汲冢紀年”）所記用來批評《史記》有假的，當(dāng)屬唐朝的《史通》作者劉知幾，《史通》的成就在史學(xué)理論總結(jié)和史學(xué)史上，是雙第一乃史學(xué)界定論。

但“《史通》諸篇，前后有矛盾，語意的重復(fù)，主要是因其分篇撰寫，不是成于一時，而全書成稿，又未暇統(tǒng)一勘定。據(jù)考證《史通》外篇先成，繼而擷其精華以為內(nèi)篇?！?/strong>《中國史學(xué)發(fā)展史》中語?？梢娖淙狈v史學(xué)意義上的系統(tǒng)性，因此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就不足為奇。

有關(guān)《竹書紀年》的內(nèi)容雖然散見在多篇文章中，但真正把《汲冢紀年》作為標題也就一篇不到200字的短文。我也是出于好奇，數(shù)了數(shù)字數(shù)。《史通》的主旨是史學(xué)史與史學(xué)理論，且“多譏往哲，喜述前非。”被他怒懟過的包括孔子一直到他同代的史學(xué)家多達260多人。如果認可劉知幾老先生對司馬遷的評價，那么《史記》就不能看了。感覺他很像現(xiàn)在的有些“自媒體”作者。

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司馬遷挾私以成史，班固譏其不忠，亦允矣?！?/strong>而且他大罵司馬遷為李陵辯護是“遷之書，為背公死黨之言，而惡足信哉？”可見古代和現(xiàn)代一樣，林子大就鳥多，只是現(xiàn)代由于科技發(fā)達，傳播快而已。

由于王夫之被封為“大思想家”，他的說法可能會影響很多人，我也只能無奈但絕不會盲信盲從。

對于司馬遷的種種說法，其實早就令我感覺很困惑。

很早就想到司馬遷的故鄉(xiāng)--陜西韓城市去看看，但多次路過并未去。我經(jīng)常會在讀書腦子卡住，就喜歡跑現(xiàn)場去感受體驗。盡管我也很清楚，現(xiàn)代的情勢完全不同于歷史年代，不過，起碼地理位置還是一樣的，或許能找到一絲通解的靈感，這也許只是一種無聊的借口而已。

2018年元旦，從膠東半島自駕去湖北參加完外甥女的婚禮后，在大雪中翻越大巴山，在漢中躲避大雪幾日后，又翻越秦嶺才回到陳倉區(qū)的家中。因長時間無人居住，無網(wǎng)絡(luò)，電視、電腦也就形同虛設(shè)。每天只是用手機上網(wǎng)看看，大多時間是在看書和聽音樂，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如此過也很愜意。

一周后，看到未來山東會有大雪，于是從陜西陳倉區(qū)起程回返煙臺，決定去韓城市司馬遷祠一看。說順道實際也不順道，但還是出門上高速奔韓城。

那天，關(guān)中的霧霾嚴重，車過咸陽上了渭北高原以后，空氣才好點。關(guān)中一到冬季霧霾太嚴重，各種工業(yè)、人口密集，主要可能和地勢地貌有關(guān)，北有北山，南有秦嶺山脈阻擋。如果無強風(fēng)，環(huán)境治理又不到位，霧霾就會蜷縮在關(guān)中上空，久久不去。有幾次原本想在關(guān)中過冬，最終因霧霾天心臟承受不住，只好如同這次一樣，駕車逃離。

韓城市是《史記》作者司馬遷的故鄉(xiāng)，當(dāng)天首先到的就是司馬遷祠和墓的景區(qū)。此處正在擴建，大興土木之中。司馬遷祠座落于離韓城市尚有16公里左右，芝川的一處小山包上。估計也都是后人為其所建，真正葬身何處？無人可知。

那天下午進韓城市時的交通混亂，感覺不好，但當(dāng)晚上古城一游，感受到了城市管理者的用心，用腦和有序。他們利用自身條件，組織各種社會團體，在古城街道上演出節(jié)目，全民參與。特別人性化的是，每隔10米左右，就會設(shè)置1個供游人取暖的液化氣爐。終于明白了，酒店前臺小妹子說的，去古城夜游不冷。

古城夜景布置的極有特色，估計春節(jié)時會更加漂亮，各種美食小吃也是誘人難動腳步，可惜胃有限。去古城時打的，回酒店時步行3公里，因為不通過運動消耗額外增加的熱量，將難入睡！春節(jié)期間，韓城古城也許會更漂亮？

當(dāng)然，司馬遷寫《史記》時的韓城并非現(xiàn)在這個地方。

《史記》、《漢書》、《三國志》、《后漢書》被史學(xué)界并稱為“前四史”，足見這四部史書在我國史學(xué)史上地位之重要。但，就四部書作者的命運看，可以用“多舛”來形容。包括《史通》的作者劉知幾，被唐玄宗奪官，貶放外地，抑郁病死。

司馬遷的遭遇更不必多說，《漢書》班固死于獄中；《三國志》陳壽因政治不得意才著書立說；《后漢書》的范曄被殺。當(dāng)然，他們遭受牢獄之災(zāi)，并非因?qū)懯范?，但若是用迷信的說法，是否和筆下評點歷史人物太多，因口下“無德“所致？這種說法只是荒唐的謬說，大家別當(dāng)真。

其中，尤其感覺司馬遷遭受的痛苦最為深重，一種雖生尤死之感。感覺他的一生都是被“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的生死觀所折磨。

把《史記》中“太史公自序”、《漢書》中的“司馬遷傳”對比著讀過好幾遍，相比之下《漢書》中的“司馬遷傳”，在包含了“太史公自序”全部內(nèi)容的基礎(chǔ)上，資料更加的詳盡。班固對司馬遷的評價，概括而言也算中肯和公允。但對其“挾私”之說，很難茍同。

尤其讀到《報任安書》時，盡管只是冰冷的文字，但我仿佛從字里行間看到了司馬遷，經(jīng)受的苦難是那么的深重，內(nèi)心深處的苦痛又是那般的煎熬。

間或，受這種壓抑的情緒感染，遲遲無法寫下去，因為自感無力表達出他遭難時人情冷漠之悲情、無人援手之凄慘?？桑?dāng)看到網(wǎng)絡(luò)上口無遮攔的胡說，就忍不住也想寫出自己的“胡說”之陋見。

依西漢時的刑律，如果司馬遷家不貧，周圍的同僚愿意施以援手，他完全可以避免宮刑。他當(dāng)時遭遇的困境，要么自殺要么被殺。若非為完成《史記》，從字里行間流露出的司馬遷的個性，他會自殺。因為在漢朝，自殺不受辱，保持士大夫的超脫，是當(dāng)時社會流行且被褒揚的作法。

盡管《史通》劉知幾嘲諷司馬遷的《報任安書》的觀點，但從《報任安書》中的這段，還是能體會到司馬遷的痛苦之深：“《禮記》上講＇刑不上大夫＇就是說要愛護士人的氣節(jié)，不能隨意忽視。猛虎游弋于深山，百獸恐懼，可當(dāng)落入陷阱被囚籠中時，搖尾乞食，虎威蕩然無存。因此上古才有畫地為牢，士人拒絕進入;削木為吏，士人拒絕應(yīng)對，以自殺來面對羞辱?！?/strong>這種屈辱又不得不偷生的無奈，斷續(xù)貫穿在整部《史記》的“太史公曰“中。

1.周南地承受父親的遺命，立志寫成《太史公書》，《史記》為私修而非官修

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是漢朝的太史令，其學(xué)識不在司馬遷之下。他對諸子百家的點評、認知非常到位和經(jīng)典，但本篇限于篇幅，不引用，感興趣者，可以看《史記》中的“太史公自序”或是《漢書》中的“司馬遷傳”。

公元前110年，司馬談隨漢武帝出行泰山封禪途中，病倒在河洛之間的周南地。司馬遷剛好出使西南返回，在河洛間見到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父親。他父親拉著司馬遷的手，老淚縱橫的說“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庇纱颂?，我們就知道，司馬遷的父親，已經(jīng)早就為著述《太史公書》開始準備了。司馬遷寫成《太史公書》系被動受父命而為。

根據(jù)《中國史學(xué)發(fā)展史》中“根據(jù)現(xiàn)在研究，證明他（司馬談）不僅已編撰出了一些漢史的篇章，而且有紀、有傳、有贊，已擬定了著作的體例和規(guī)模?？上е僚R終時（公元前110年），還未能畢愿?！?/p>

下面彰顯“孝道”的教誨，才是司馬遷不敢死要茍活于世完成《太史公書》的原動力？

“且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strong>這段話，實際上是其父親加給他的“緊箍咒”，要盡孝，就必須完成父親囑咐。

司馬遷俯首流涕答應(yīng)，3年后，他果然如其父所言，成為太史令。由此可知，《史記》并非網(wǎng)絡(luò)有人說是官方修史，純粹屬領(lǐng)受父命的私人之作。

2.讀盡皇家書庫藏書，整理史料“實錄”歷史，撰寫當(dāng)代史

司馬遷就任太史令后，利用工作便利，全面閱讀皇家圖書館藏書，進行資料比對考證，開始寫作《太史公書》。寫到這里，看到現(xiàn)代人動輒高呼“被司馬遷騙...”，就不由得想笑，司馬遷所能見到的資料，也許根本就是我們現(xiàn)代人無法想象的，即使愚蠢的腦洞敞開，也只能無憑無據(jù)臆想。豈能靠拾唐朝劉知幾的牙慧，憑一部真假存疑的晉魏國諸侯國別史《竹書紀年》，推翻司馬遷的《史記》記述？我們作為現(xiàn)代人，擁有資料的全面性非古代人可比，科學(xué)分析、邏輯思維也要好過古代人，認識分析歷史是否更應(yīng)該多一些嚴謹與科學(xué)。

關(guān)于司馬遷的寫作目的，我們看看他和上大夫壺遂的對話，也許就明白了。

他在對談的最后說:“我負責(zé)太史令的職責(zé)，若不能把皇上的圣德載入史冊，對功臣、大夫們所創(chuàng)立下的功業(yè)，不詳細記載、評述，就辜負了先人的囑托，是我的罪過。我記述這些，都是依先后順序，實錄歷史；只是整理史料，不是創(chuàng)作，您將它與《春秋》相比較，是理解錯誤。”

由此可知，司馬遷寫作《史記》原則是的依據(jù)史料還原過去，按史實先后順序?qū)嶄洰?dāng)代史。如果不了解此點，將無法體會出司馬遷的筆法。

3.忍辱茍活盡孝道，完成巨著藏名山，漢宣帝朝傳于世

司馬遷寫成《太史公書》后，自認為他的這部書可以作為另外一部經(jīng)傳，輔助《六經(jīng)》，因為他自認為是總攬了百家觀點。為了保險起見，他把正書藏于名山，這里的名山是哪里？我沒有考證過，網(wǎng)上有人說是泰山？存疑。把副本留在了京師，也就是當(dāng)時的長安城中。一等待后世的圣賢君子閱讀，司馬遷詳細的想法可以從節(jié)選自《報任安書》的下述這段話讀出：

“我不自量力，也以身殘為借口，收集天下散失的歷史傳聞，粗略地考訂其事實，綜述其事實的本末，推究其成敗盛衰的道理，上自黃帝，下至于當(dāng)今，寫成十篇表，十二篇本紀，八篇書，三十篇世家，七十篇列傳，一共一百三十篇，也是想探求天道與人事之間的關(guān)系，貫通古往今來變化的脈絡(luò)，成為一家之言。

初稿尚未完成時，即遭遇到這場災(zāi)禍，因痛惜這部書不能完成，才接受了最殘酷的刑罰不敢有怒色。現(xiàn)在我寫完了這部書，打算把它藏進名山，傳給可傳的人，讓它流傳于市井巷陌之中，那么，這樣就抵償了以前所受的侮辱，即便是被千刀萬剮又有何悔！但是，這只能向智者訴說，卻難給俗人講明白啊！”

司馬遷死后，《太史公書》就向世人公開，真正具有公開出版發(fā)行意義的是，他的外孫平通候楊惲把這部書獻給漢宣帝后，漢宣帝給予了高度評價，就真正在社會上流傳開了。王莽朝時，甚至把司馬遷女兒的后人封為“史通子”，足見司馬遷在當(dāng)世的影響之大。

對歷史抱有質(zhì)疑精神是非常好的讀史習(xí)慣，但一葉障木是否正確，真是值得商榷。這也令我想起，美國托馬斯.庫恩在其《科學(xué)革命的結(jié)構(gòu)》第四版開首的一句話“歷史如果不被我們看成是軼事或年表堆棧的話，那么，它就能對我們現(xiàn)在所深信不疑的科學(xué)形象產(chǎn)生一個決定性的轉(zhuǎn)變?！?/p>

司馬遷在一種悲情的人生折磨中，完成了多達50多萬字的巨著，把史與文恰到好處的結(jié)合在一起，真當(dāng)?shù)闷稹笆方缣妗敝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