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日本)第25屆國際博物館協會(International Council of Museums, ICOM)大會,于2019年9月1-7日在國立京都國際會館(ICC Kyoto)舉行。這場四年一次的“博物館奧運會”吸引全球各大博物館館長等數千名從業者參加,國際博協主席、日本皇室成員等致歡迎辭。本屆主題“作為文化中心的博物館:傳統的未來”,強調博物館作為“網絡”支持彼此合作,亦作為“核心”帶動當地社區發展。世界著名建筑師隈研吾 (Kengo Kuma)、“美國文理科學院外國榮譽院士”攝影師塞巴斯提奧·薩爾加多 (Sebastiao Salgado)、藝術家蔡國強受邀作主題演講。 9月4日,蔡國強與現場近4000位嘉賓分享《我的美術館春秋》,通過他幾十年來在世界不同美術館的項目——從在墨爾本維多利亞州國立美術館與兵馬俑展同時發生的個展,到發生在日本福島磐城等建設美術館比較困難的地區的《什么都是美術館》項目,到近年在西方藝術殿堂莫斯科普希金美術館、馬德里普拉多美術館、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館、那不勒斯國立考古博物館的個展,再到為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策劃的館藏展《非品牌》等——探討美術館的經典如何激勵今天藝術的冒險,美術館的專家如何成為藝術家的通靈者?如何打造當地民眾喜愛的美術館,不僅是外來觀光客的文化旅游品牌;在興建美術館成為世界性的時尚,當代藝術精品化、精英化的今天,什么是美術館與社區的關系? 圖片:孫淼攝 夏姍姍導演,33 Studio剪輯 蔡國強:“《我的美術館春秋》是我為 ICOM 編的‘小人書’!” 墨爾本維多利亞州國立美術館讓兵馬俑展覽和我的個展在相同展廳同時發生,也是兵馬俑首次與當代藝術的混搭展示。 一萬只火藥爆破瓷鳥,如魂似影,貫穿展覽始終。 有時如龍卷風般翻騰,形成秦始皇陵背后驪山的風水氣脈,有時零星單飛,有時聚集如烏云密布...... 作品靈感來自我年輕時,俯瞰地坑內兵馬俑軍陣的視覺氣勢,也被造八千座雕塑只是為了埋葬的觀念而震撼。 海外兵馬俑展常常只是幾座雕塑,給人感覺是對異國文化的懷舊。既難以傳遞秦漢精神的大氣,更沒有關于中國的今天,和它與世界的關系,尤其在中國呈現的速度、能量、復雜和混沌。鳥云的變幻莫測,如同墓穴里浩蕩兵馬俑的魂魄追來,也好像中華帝國不散的陰影漂浮。 ![]() 展廳中央是火藥爆破白瓷牡丹花簇。 我請家鄉的德化師傅們,根據我的設計制作手工白瓷花......巧奪天工的白瓷在爆破的毀滅中升華。 ![]() ![]() 31米的絲綢火藥畫,表現花的興、旺、衰、萎。 沒想到,我畫到衰就很動心,畫“萎”更感到靈魂出竅! 《瞬間的山水》和《永恒的衛士》兩個獨立展覽, 如同相隔2000多年的兩條時間河流,在一個個空間各自展開。 古代和當代,兩股力量交錯牽拉,彼此吸引,又相互排斥…… 希望用一種新的展覽形式提問,讓當代藝術元素激發傳統意義上的文物成為藝術,也激活觀眾的多元思維和視野,進入不同文化層面。 ‘永恒的衛士’兵馬俑,守不住帝王的江山和權力,終將如同短命的秦代,成為歷史瞬間。“瞬間的山水”才是永恒的。 1994年,東京世田谷美術館的秦始皇展覽同時,也辦了我的個展《混沌》。 我請來家鄉高甲戲演員演秦始皇,還有一群孩子做行為藝術表演。劇場內有幾層紗簾,后排的觀眾就只能隱約看到秦始皇的表演。好像歷史越遙遠,就越模糊。 我還在場內燒烤罌粟花殼,讓煙霧熏得觀眾產生時空混亂的錯覺。 秦始皇展開幕剪彩后,來自中國的官員一離開,我就在兵馬俑展廳墻外挖洞。作品就是挖掘現場,取名《盜墓》。 某種意義上,人類歷史是建立在考古挖掘的基礎上。東方沒有博物館傳統,展品大多從墳墓里來,藝術要先死而后生,才能留芳百世。 2017年《繪畫的精神:蔡國強在普拉多》 普拉多是“畫家的美術館”,看得到藝術家之間如何彼此影響,代代相傳。 這里的專家是不同時代藝術家間的橋梁,是他們交流的通靈者。 普拉多展覽緣自我幾十年未間斷的與格列柯精神的對話。 08年我帶著女兒追尋格列柯足跡,從他出生的希臘克里特島,經意大利,直到他客死的西班牙托雷多。 我拿著他作品的圖片,找尋他畫過的地方,看他的眼睛都看到什么。 《晝夜托雷多》是我在托雷多看到的畫面。格列柯眼中的教堂、峽谷和天空,好像歷史重影、時光交錯…... 我以在格列柯作品中感受到的靈性,表現自己對近年逝去親人的情感。 透過普拉多專家和館藏,我也與其他前輩對話,從提香、委拉斯凱茲、魯本斯到戈雅。 不只為重溫他們的作品和風格,而在重新尋找繪畫的精神——藝術家的感性和工匠般的能力,畫布前的冒險和繪畫性的執著。 基于普拉多館藏魯本斯作品的人獸動態和天使畫法,創作《最后的狂歡》。 又與普拉多館藏的博斯《人間樂園》有所呼應。 我也以這樣的感性,創作“催情蘑菇”的《發情山》。 開幕前一個月,我以普拉多的萬國大廳宮殿為工作室,完成最后幾件作品。 四百年前,委拉斯凱茲受菲利普四世委托,在這里完成和展出他的杰作...... 我想畫出自己在這歷史性的空間里作畫一個月的感受。 普拉多美術館在我展覽前言上寫著:“展示當代藝術家看待前輩的方式和這種跨時空的‘精神上的兄弟情’,讓古典大師的遺產歷久彌新,更讓藝術家以此出發,在實驗中尋找自己的繪畫精神和當代繪畫突破的可能。” 和普拉多《繪畫的精神》一樣,我在烏菲齊美術館的個展《花曲》也是我近年進行中的“一個人的西方藝術史之旅”的一部分。 烏菲齊版畫素描專家指導我研究銀尖筆技藝。 我以此為靈感發展作畫技法。 烏菲齊《花曲》展廳之一《文藝復興庭園》,滿墻作品仿佛早期美第奇家族的收藏廳。 有些作品是與波提切利筆下的花神和維納斯直接對話。 在美第奇家族的波波里花園,烏菲齊植物專家特意為我重新栽培今天消失的文藝復興花草。 我就以文藝復興花草作為主題,盡情地試驗和施展作畫的新舊技法。 我也把1524年歐洲第一本情色禁書《體位》里16幅獨立的性愛姿勢圖片,在一個時空場域表現。成為情侶在一場性愛里的16個時刻。 烏菲齊美術館外,總是擠滿排隊二小時以上的游客,大多只為看幾件名人名作。 游客帶來了GDP,但美術館成了過往文化的墓地,當地市民很少進去…… 我在個展開幕當天,以烏菲齊館藏波提切利的《春》為靈感創作白天焰火。 在俯瞰佛羅倫薩的米開朗基羅廣場,以天空為畫布,播撒仿佛文藝復興花草的煙花。 獻給這座文藝復興之城和她的人民。 烏菲齊豐富的館藏,仿佛溢出厚重的墻壁,與滋養她的城市融為一體。讓文藝復興的藝術家們,不僅活在美術館冰冷的墻內,也生活在社區和街道中,就像他們當年那樣。 1988年我去了磐城,很快擁有很多朋友。在那里我有近乎家喻戶曉的口號:在這里養育作品,和宇宙對話,與這里的人們一起創造時代的故事。 磐城朋友們幫我實施94年磬城市立美術館的個展,包括一艘當地漁船做的大裝置。
美術館外廣場上做的《三丈塔》,后來作為東京當代美術館日本當代藝術的成果展出。又變名《龍來了!》,出現在1997年的威尼斯雙年展,和之后的休斯頓當代美術館、里昂當代美術館、比利時根特S.M.A.K.當代美術館等。 2004年,磐城朋友們又挖了一艘船,作為我在華盛頓史密森國家博物館個展的禮物,萬里迢迢送來美國。 此后,《 迴光——來自磬城的禮物》輾轉世界展出,從加拿大國家博物館、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西班牙畢爾堡古根海姆美術館、臺北市立美術館、尼斯現代美術館等。 每次磬城朋友們都到現場,參與船體組裝和布展。人生的友情和歲月,成為這件作品的核心主題。 我們一起從小小漁村出發,走向世界,一同兩鬢花白,手腳漸漸不夠利落。也通過藝術跨越了民族之間政治和歷史的風風雨雨。 2011年3月11日,日本福島縣發生大地震和海嘯,引發核電廠輻射外泄,無數居民流離失所。 我拿出作品慈善拍賣,所得贈與磐城朋友們。想幫助他們重建家園。沒想到他們提出,這筆捐贈要用于啟動“萬株櫻花種植計劃”,表達他們對自己這代人破壞了大自然的后悔與責任。 想象從宇宙看過來,這片被放射線污染的土地將披上櫻花的色彩,傳遞的是人們對故土的愛戀。 災難中倒下的建筑可以重建,但核輻射的陰霾還在人們心頭揮之不去。我邀請當地居民,用因為擔心輻射而失去市場的木材,建起九十九米“回廊美術館”,蜿蜒在櫻花樹下。 成為當地居民和孩子們的公共活動場地,舉辦展演和各種節慶。 每年都有當地孩子的畫展,第一屆的主題是《十年后的故鄉》。 每次都給兒童作品評獎,頒發獎品。 這樣“自己建造、自己使用”的參與形式,受到當地民眾的熱烈反響。 美術館成為帶來凝聚力的情感交流空間,給人們帶來希望。 開館時,我爆破來自家鄉中國泉州的瓦蓋。銷售所得用于美術館的運營和“萬株櫻花種植計劃”。 已經160米的回廊美術館還在延伸…… 也建造木塔、“愛之橋”、櫻花滿山。仿佛生命般繼續向前生長…… 2015年,我在古巴哈瓦那的一個小社區,當地最熱鬧寬闊的第七大道,實施小小爆破計劃《第七大道的解放》。 男女老少,包括軍方部隊,都來參加,好像人民的節日! 我用軍方提供的帳篷和彈藥箱,打造《綠色美術館》,請當地孩子們來創作 。 2001年,我在意大利托斯卡納地區Colle城的埃爾薩山谷,創辦《橋下美術館》。 策劃展覽,邀請國際藝術家參展。 本來這座橋下堆滿垃圾,美術館成立后,幼兒園、餐廳都扎堆過來了…… 2004年,我在金門創建《金門碉堡藝術館》,聚焦臺灣海峽兩岸地緣政治沖突的歷史。 金門島長期處于戰爭前沿。在導彈作為主要攻擊手段的今天,島上散落的2000座火炮碉堡失去了意義,雜草叢生。我請海峽兩岸各領域的藝術好友,在一座座碉堡和周圍,因地制宜創作作品。金門居民為擔任解說員,研習當地歷史和當代藝術。 18位藝術家完成個展。半年時間里,5萬居民的島嶼,吸引了88萬觀眾。 同時舉辦當地兒童作品展覽。 2000年,我在日本新瀉縣建立《龍窯當代美術館》,支持越后妻有三年展“振興人口少、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宗旨。 我把家鄉泉州一座廢棄的德化窯精心拆裝,運來日本。
《龍窯美術館》完全使用土質磚頭,不通水電,無保安。挑戰藝術家回歸原始的創作過程。 開館展邀請美國藝術家琦琦·史密斯(Kiki Smith)舉辦在日本的首次個展。 2015年,我在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藝術節的個展。 12米高的《蓬萊山》島,云霧繚繞,枝繁葉茂,瀑布落入水中,蕩起漣漪。 繞至“山”后,才看到另一面是個“大空殼”… 我邀請當地孩子們在越后妻有手工藝人指導下,以獨有的傳統草編技藝制作上千個稻草飛機船艦等。 通過藝術項目,傳承幾乎失傳的草編技藝。 《蓬萊山》周圍的草編軍事裝備、艦隊,在美術館回廊里形成大閱兵陣勢。暗示中日為東海上小島的爭議也許是假議題。 2017年恰逢十月革命百年,我在莫斯科的普希金美術館舉辦個展《十月》,思考個人在歷史中的角色、個人夢想與人類理想的關系。 裝置《秋》“堵住”美術館百年大殿入口。 作品由幾百個當地民眾捐贈的搖籃組成,搖籃里種下白樺樹、小樹苗,形成蔥蘢的白樺林,展覽期間從綠色到黃葉飄飄…... 300萬棵麥草形成《大地》田野,天頂鏡面映照田野中的神秘符號。 展廳一側是20米長的黑色火藥畫《河流》 描繪百年來蘇聯和俄羅斯人民的顯影。 20米長的彩色火藥畫《花園》,充滿夢幻的罌粟花和蘇聯海報。 火藥在絲綢上炸出國際歌上的俄語歌詞:“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我曾期待在十月革命百年當天的紅場,打出一場白天焰火,空中出現馬列維奇的符號…... 但紅場焰火最終沒能實現,因為俄羅斯政府決定不討論十月革命。普希金美術館很有勇氣,仍然開幕了關于《十月》的展覽,并在展廳中播放紅場項目的動畫視頻…… 最后介紹,為了紀念建筑開館60周年,正在古根海姆展出的《藝術執照》,我是受邀策展的藝術家之一。 我深入古根海姆收藏庫研究。 很吃驚20世紀抽象大師們鮮為人知的具象作品。 康定斯基的風景寫生、羅斯科的水彩畫、蒙德里安畢生執意描繪的菊花。 我策展的主題叫《非品牌》,以“沙龍風格”展出30余位藝術家作品,包括館藏大師和鮮為人知的畫家。 觀眾需要拿著說明書,才知道作者是誰。 也展出我的四件火藥玻璃畫,仿炸古根海姆的“品牌”作品。 以上就是我為ICOM編的的小人書“我的美術館春秋”…… 謝謝! 關于國際博物館協會(ICOM)
國際博物館協會創立于1946年,是博物館行業的唯一國際專業組織。作為專家的平臺,ICOM致力于研究、保護、發展和傳播現在與未來、有形與無形的世界自然文化遺產。總部設在法國巴黎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輻射141個國家、四萬從業者,成功構建世界性的博物館專業水平。尤其《國際博協博物館職業道德準則》(ICOM Code of Ethics for Museums),成為世界博物館規范制定標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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