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時間:2019-09-09 文:Tenlossiby來源:愛與生命(sexuality_edu)01一場都市女性自我救贖的美好幻夢(圖源:微博@電影送我上青云)近期,一部正在熱映的國產文藝片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送我上青云》講述的是一位都市女性的崩潰與重建。 獨立倔強有主見的女記者盛男在意外檢查出卵巢癌后,迫于手術費用接受了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 過程中,她與形形色色的男人們接觸,在一次次希望與絕望中沉浮,最終以自己的方式與世界達成了和解。 盡管同過往院線文藝片一般,難逃排片率極低之命運,但《送我上青云》最后卻獲得了極高的上座率,成績大大高于預期。這從側面證明了女性議題在社會中熱度之高。 除此之外,該電影也反映了社會對于女性權利的關注愈發深入。 片中對于女性性欲的大方展現是該片中收獲好評最多之處。 此外,該電影更是少見地關注了老年人的性。 片中,盛男直接地表達了自己的性需求(圖源:豆瓣電影《送我上青云》)02關注:影片引發的「兩性之爭」然而,該片收獲眾多好評的同時,也引發了不少爭議。 目前,《送我上青云》的豆瓣評分仍未沖上八分,甚至還有降分之趨勢。 除劇情較為松散、人物表現缺乏落地感等常見批評之外,頗受爭議的一處,是影片對于男性配角的塑造。
(圖源:豆瓣電影《送我上青云》)隨著相關輿論帶動,大眾情緒愈發高漲。 又有人發表長評,從女性上升至人性角度去抨擊上面言論的不合理性。
(圖源:豆瓣電影《送我上青云》)爭論逐漸平息,一些問題卻仍然值得我們思考。 「兩性之爭」背后的邏輯是什么? 讓我們做一個假設:如果將這部電影的性別對調,主角為男性,遇見「五大渣女配角」。 爭論是否還會出現? 03電影凝視理論中的「男性凝視」20世紀70年代,精神分析理論開始進入電影研究。 一些理論家從鏡像理論出發,就「凝視」(gaze)問題展開了討論[2]。 1975年,勞拉·穆爾維發表了《視覺快感和敘事電影》一文,通過弗洛伊德理論中觀看癖、窺視癖和拜物癖等概念解釋觀眾對電影的迷戀心理。 從此開始,性別意識被引進電影凝視理論當中[3]。 穆爾維認為:「在一個由性別的不平衡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為主動的/男性和被動的/女性」。 她采用了一種二元對立的結構模式,通過在看/被看,將男性/女性的差異合法化[4]——銀幕上的男人往往有著「更完美、更完整、更有力量的理想自我」,而女人則更多的被形塑為某種趨于被動、無力之形象,被歪曲甚至是丑化。 這種差異,使得《送我上青云》引起的爭議,僅能在以女性為主體,男性為配角時出現。 (圖源:微博@電影送我上青云)女性在電影中往往被呈現為「男性凝視」(male gaze)之對象。 在電影中,關于女性圖像的呈現往往預設了一個異性戀的男性視角。 其中,女性往往被客體化(objectification),被動的處于「被看位置」(to-be-looked-at-ness)。 這意味著,在電影中,她們總是作為客體出現,作為男性的附屬品、成為欲望的符號與性的編碼。 以我們現在看到的絕大部分電影為例,豆瓣電影TOP250榜單隨手一劃,光從海報上看,男性角色占據海報主要位置的電影數量便超過了至少六成。 當這種預設傳遞至觀眾當中,觀眾便被動地認同并套進「男性觀看」的視角。 男性角色作為更完美的形象便成為了觀眾的承擔者和替代者,使觀眾得到控制敘事的幻象[5]。 而這種男性凝視的視角,亦極大影響了女性在觀影中對自我的感受。 對于女性觀眾而言,她們和銀幕上的女性形象之間,無法形成像男性觀眾與其之間的距離感。 處于影廳之中的女性既是主體(觀眾),又是客體(銀幕上被凝視的女性形象)。 問題便出現了。 無論是選擇過度認同銀幕上的女性,還是以自己為欲望的對象,女性都會迷失在形象之中的兩種位置之外。 她們便只能選擇男性化之位置,通過跨性別認同從銀幕上得到快感,以避免自己成為消費對象[6]。 在近年熱門的國產動作片中,諸如《紅海行動》中的男主角楊銳、《無雙》中的雙男主「畫家」和李問等,男性角色無一例外地占據著主要位置。 在觀看這些影片的時候,無論男性觀眾還是女性觀眾,都在緊張刺激的電影情節當中產生了快感。 這種快感看似沒有性別上的區分,實則卻是女性觀眾通過跨性別認同,同男性觀眾一起套進了「男性觀看」的視角。 (圖源:豆瓣電影《無雙》)男性化位置的選擇,亦要求了女性要進行某種自我審視——學會像男人一樣來凝視自己及整個女性群體,將「男性凝視」視角內化。 放大至現如今的社會生活,無處不在的「男性凝視」成功形塑了女性自身。 性別因素與其他諸多因素一起,促使女性將社會的期待、性別偏見內化——她們不敢去申請「適合男人」的職位,在也許可以打破的「玻璃天花板」前卻步,將自己活成社會期待的樣子,無時無刻不生活在「男性凝視」之下。 影片內外無處不在的「男性凝視」 「男性凝視」理論回答了這部女性視角電影引起「兩性之爭」的原因。 那么,男性觀眾為什么會在觀看《送我上青云》后產生「被冒犯」之感? 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影片本身的角色設置,顛覆了中國大陸電影國內受眾的傳統觀影習慣。 男性角色在該片中的設置不同以往大陸影片男性角色設置一般「完美」。 盡管到了后來,我們可以看到一個重要論據在平息「兩性之爭」起到了關鍵作用——「影片中每一個主要人物都被構建的立體且完整,片中的男性角色并不是真的只有所謂的‘渣’,還有別的許多好的方面」。 這確實打破了輿論當中「女強男弱」的偏見,然而還是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渣男依然還是「渣」,同樣的話被反著說咱也能給反回來。 (圖源:豆瓣電影《送我上青云》)毛毳即便支持好友,也終究只是個世俗市儈; 劉光明即便高尚到愿意被訛錢,也還只是個吃軟飯的; 李平孝順父親,然而這充斥著自我虛榮感滿足的孝順還是令其中年油膩土財主的形象顯露無疑。 從左至右:劉光明、毛毳、李平(圖源:豆瓣電影《送我上青云》)人物被塑造得立體完整,并不妨礙人物依然臉譜化的事實。 那什么才是完美? 輿論對于「渣」的判準顯然朝著一個方向——非獨立自主即渣,非不慕名利即渣,非精神高尚即渣。 而「獨立自主」「不慕名利」「精神高尚」,即是該片對于「完美」的基本定義。 「完整」并不等同于「完美」,即便論戰最終得到平息,男性角色的不「完美」依然會令觀眾多多少少覺得「怪怪的」。 而女主的獨立人格似乎仍然只能在非「完美」的男性角色的襯托之下才能得到較好的突出,充斥著局限。 影片當中,被塑造成傳統意義上的「完美」角色的似乎只有女性(準確而言只女主一人)而非男性。 男性觀眾以通常的「男性凝視」視角觀看本片時,便會被違背預期的不完美男性角色和過于完美的女性角色所刺激,從而產生不適感。 這是潛意識的反應。 而在潛意識反應過后,他們才會有意識的通過思考與辯證來解構并最終消解這種不適感。 與此同時,處于同樣語境之下的女性觀眾,便理所當然的在這部影片中得到了更多的舒適感。 這也是為什么這部影片更多的受到女性觀眾喜愛的原因。 影片中對于女主擁有幾近絕對的自主選擇權的獨立人格的塑造,成功的將「理想中的都市女性」的形象傳遞給了女性觀眾。 女性觀眾進入「女性觀看」的主動視角,她們不必像以前那樣跨性別、潛意識地代入男性視角,從而獲得了全新的自主感與控制感。 (圖源:豆瓣電影《送我上青云》)然而,女性觀眾真的突破「男性凝視」之桎梏了嗎? 片中有這樣一個細節:女主通過吐槽一位男暴發戶「下面有問題」來回擊其傲慢態度,然而后者卻并未通過性別去質疑女主的能力抑或是通過女主的性別進行反擊。 在其后的劇情當中,女主只是道了歉,并未因為帶有性別色彩的羞辱招致別的麻煩[7]。 可以看出,導演似乎在刻意擺脫社會性別的規約,塑造出一個摒棄「男性凝視」的、幾乎沒有任何社會性別約束的、勇敢追求自我的都市女性形象。 以女主的視角來看,這似乎是一個幾近沒有性別壓力的理想世界。 (圖源:微博@電影送我上青云)然而,這種刻意同樣有著反作用。 缺乏生活質感、過度戲劇化的劇情設置,會令生活在現實社會當中的女性觀眾在觀看影片、代入角色的過程當中,常有抽離出戲之感。 在此時的自我審視里,她們體驗到的不是真實的快感,而是差距與幻象:「這完全不符合我的真實情況」、「我與她差得太多了」…… 而這種抽離感對于一部主打現實題材的作品而言,無疑是致命的——觀眾并沒有在影片中得到真正令其釋放的解脫之感,而是在一場美好大夢之后回歸生活,清晰地認識到它只是幻象。 其實,導演并沒有真的擺脫社會性別的不合理規約。 影片中,先是男配泡溫泉時與男伴所講的色情笑話;后是擁有著自主選擇權的女主,背負著的卻是身患癌癥存活幾率不高的苦難命運。 影片以女主夢境中「哈,哈,哈」三聲大笑作結[7],不失意味深長之感,但似乎也更強化了這種虛幻: 女性遭受到的性別桎梏無論在影片內還是影片外都從未消失。 不可否認,《送我上青云》的確是近年來國產電影中最不應被忽視的女性電影之一。 在女性議題逐漸成為老生常談的同時,它帶來的女性性話語權在公眾視野中的高亮是為數不多的驚喜之舉,具有重要意義。 不只是《送我上青云》,近十年來,類似于《七月與安生》《女他》《嘉年華》《找到你》《春潮》等影片都為我們呈現了太多的驚喜,反映出內容創作體系與整個社會對性別議題逐漸深入的思考與關注。 (圖源:豆瓣電影)藝術是現實之鏡。 社會觀念不斷影響著影片呈現的同時,影片亦在持續改變著觀眾的性別觀念[8]。 在今天國內各大平臺的影評當中,女性性話語權在大銀幕上的正向呈現可以令大部分觀眾為電影多打一星。 然而,也只有當女性性話語權等相關話題的正向呈現不足以換得大多數觀眾的一星——換言之,即輿論真正「談性不色變」的時候,我們可能才算真正「上青云」。 期待在未來,國產影片在對女性話題的討論不斷深入與延展的同時,能夠進一步推動社會觀念,不斷向前進步。 (圖源:豆瓣電影《送我上青云》)參考文獻:[1]豆瓣電影.《送我上青云》條目[EB/OL].https://movie.douban.com/subject/27180759/,2019.[2][6]馮芃芃.凝視的性別屬性——女性主義電影理論之女性觀看方式研究[J].婦女研究論叢,2013(03):84-89+95.[3][5]Mulvey, Laura. 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A]. in Mulvey L.. Visual and Other Pleasures[C]. London: Macmillan, 1989.[4]朱婧文.勞拉·穆爾維《視覺快感與敘事電影》解析[J].哈爾濱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4,5(02):141-143.[7]羅廣彥.《送我上青云》:一部忽略了很多性別問題的女性電影[EB/OL].https://mp.weixin.qq.com/s/WCgqNQAFvSweFiU1m6PmIA,2019-8-28.[8]愛與生命.「好風」小歡喜,送我上青云丨七日談[EB/OL].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3Mzc0NDYwNA==&mid=2650121232&idx=1&sn=b34a336889a6a806a4b46cf602d993e2&chksm=870b6da3b07ce4b5564d0c58313801d8a86011cd076fc90e70ece569fb4ed06d8f6183e6bb7a&token=175042243&lang=zh_CN#rd,2019-8-26.作者簡介: 愛與生命(sexuality_edu)北京師范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的對外交流平臺。我們專注于兒童的全面性教育,致力于讓所有父母、老師都知道如何幫助孩子正確、全面地認識性。排版:小鯨魚 梵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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