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詩言志”之謂,畫既抒情也喻意,同樣托物言志,人物畫與人的生活、社會密切相連可直接反映作者的心緒,不反映人情世故的花鳥畫也同樣賦予了人的情感,這在宋代“宣和畫譜”就有詳細的闡述。《所以繪事之妙,多寓興于此,與詩人相表里焉,故花之于牡丹芍藥,禽之于鸞鳳孔翠,必使之富貴;而松竹梅菊,鷗鷺雁鶩,必見之悠閑,至于鶴之軒昂鷹隼之擊博,楊柳梧桐之扶疏風流,喬松古柏之嵗寒磊落,展張于圖繪,有以興起人意者,率能奇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臨覽物之有得也。》 因此歷代皆以牡丹喻富貴,松柏喻長青萬古,鶴喻長壽,荷花喻高潔,出淤泥而不染,其寓興的功能已遠超山水、人物的直接反映,諸如富貴加官(牡丹雞)喜上眉梢(喜鵲梅花),芝仙祝壽(靈芝、水仙、竹石),玉堂富貴(玉籣、海棠、牡丹),青白傳家(白菜青菜)等題材都是用寓意或諧音而傳送的吉祥信息。花鳥畫在過去近千年間已不再是花鳥的形態與生長狀態的描繪,而與人的生存現象密切相連,進而影響到文人畫,文人寄情于書畫,借以表達情操,常以“梅蘭竹菊”喻四君子以言志,因此梅蘭竹菊為中華民族所喜愛亦源于此。 這種寓情比喻形式從花鳥影響到人物,作者對“高士”創作已不是對高士本身的寫照,而是借畫中人闡明作者和欣賞者(收藏者)的情操與追求。中國畫家喜畫古人,已不是表現古人本身,古人只是個載體,借題言志寓意而已。 仕女畫不單是以女性為題材,“仕女”是指有身份、地位的女性以官宦人家之女性或名門之女性為主體,反映人們對高貴地位的向往(與現實生活貼近的民風民俗女性為題材之論不在此列)。 山水畫其實也有類似的含義,明沈周所作“廬山高”乃喻對師之崇敬,元倪云林性清高,其作品則反映其精神,八大、石濤、擔當等高僧的作品有出世的意味,與其身份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當今山水畫,根據各自的追求取向,強化了象征性是長期受花鳥畫的比擬.諧音傳達吉祥信息的影響。 常聽人論及傳統問題,多從技法上論之,甚至有人言“我作畫不是傳統方法,傳統技法已無用,我皆用自己之法”。 談此話者其實連何謂傳統也不知,僅用技法定傳統則太淺薄,技法的發展從沒有停止過,歷代皆有很大變化,唐宋是傳統,當今就不是傳統了嗎?明清是傳統,唐宋又是何物? 傳統是個文化概念,用中國文化理念素養作畫就是中國畫,用西方文化概念作的畫就是西畫,技法是舊有的或創新的并不重要,關鍵是文化含量。我在美國授課,教學生畫中國畫,雖然他們也用同樣的材料,但是其作品一點中國味也沒有,一看就是外國的,其原因是沒有中國的文化根基。 近來看到有些青年畫家出自本意與感受所作油畫,中國文化含量很重,我并沒有感到是油畫,即使仔細琢磨也給人感覺是頗有新意的國畫,何以故?文化含量!所以提高文化修養是極為重要的,這也涉及到一個畫家今后的發展問題,我不相信一個文盲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畫家,也許這類人之作會偶有新意,給畫家啟迪,但也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 形與神的問題 著名理論家馬安信,在他的文章中引用石濤上人在《畫語錄·山川章》中說:“此予五十余年前未脫胎于山川也,亦非其糟粕山川,而使山川自私也,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予脫胎于山川,搜盡奇峰打草稿也。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所以終歸之于大滌也”。即是說五十年前的石濤未脫胎于山川,尚在“貌似”上求之。而在五十年后搜盡奇峰打草稿達到了山川神遇而跡化,物我渾融為一,其美學思想實際上就是中國繪畫理論中的形與神的統一精神實質,它是以人的主觀感受來對待物象的理念,它是超乎于表象的,他的“不似之似”道出了藝術語言的必要性,近人齊白石道出的“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此間之“似”即藝術的真實性,指繪畫語言符號,“不似”乃生活的真實,指形似。 其實中國傳統繪畫自古以來就是遵循這個哲學思想發展的,無論多么寫實的手法,都具有一定的抽象性,不會對真實生活作簡單的模仿表現,所以中國畫有山水畫、花鳥畫的產生,若與西方的風景、靜物畫相比較,我們的祖先就高明得太多了。 當照相機出現以后,西方畫家哀嘆“飯碗”將被打破,而當時的中國畫家認為照相與繪畫毫不相干,所以中國畫家并未因照相機的出現而被改變畫風,而西畫家則從極端的寫實走向了極端的抽象,形成了觀念性藝術。 當今有些畫家過份依賴攝影,只是作照片的加工,重技術,輕精神境界,本末倒置。這類“創作”比較簡單,學一點技術即可,在各藝術院校頗為常見。 師造化 生活是創作的源泉,已不容置疑,但如何獲取生活之源則是另一問題,舊時中國畫家的寫生主要靠默寫。這一方面是因為藝術觀念的不同,畫家需保持生活真實與藝術美的距離,另一方面與中國繪畫追求格調、意境,甚至于禪意有關,舊學對記憶的訓練也起到相當大的作用,我幼時曾見私塾學生背書,任老師抽背,一背就是幾天,記憶力十分驚人。古時給帝王、皇后畫像都是觀察后回家作畫,沒有讓帝、后端坐讓你細看的。西畫傳入中國后,所有一切皆要求對實物寫生,讓畫家失掉自性,不能中得心源一味求生活真實,全中國藝術院校培養的學生表現方法都一個樣,有的雖是寫生高手,進入創作就沒有抓拿了。 陳子莊先生等國學底子深厚的畫家也寫生,水平極高,但他是經過了消化后按自己的藝術觀念而表現的寫生,不是對自然的描摹,在作畫時也絕不依賴寫生稿,現在有一些畫家也走這樣的路,他們沖破了學院體系的藩籬,他們的寫生方式如唐吳道子所說的一樣:“臣無粉本,并記在心”。確實,這樣的畫家的作品就要高明得多,他們強化了意趣的存在,個人藝術語言的表達。 中國畫講究“意”,無論工筆寫意均以立意的高低定畫的品味,所謂“意”如佛道之“禪”,未悟其理則不知其道。有人認為說不清,實則非也,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高者高悟,低者低悟,達到那個境界,什么都明白了,“禪”也是如此。 藝術的發展是有階段性的,是逐步發展的,中國畫自鴉片戰爭以后,經歷了無數次變化,受到多方面的沖擊,那些年國力很弱,康有為、徐悲鴻等把改造中國畫看成是救國,建國后一些極左份子當權的江豐等人把國畫與封建主義聯系起來,一并打倒,美術院校全盤“蘇聯化”,醫學院沒有中醫的地位,音樂學院取消了國樂,后來恢復也淪落為“民間音樂”,體育更為可憐,國術只在民間當有流傳。 改革開放之后,傳統文化中最有生命力的國畫煥發了新春,這時所受到的沖擊多數出於自身,畫家們在一遍咒罵聲中不知所措,盲目的卷入不成熟的口號當中,怕被人譏笑不新,傳統,捨而玩命。 隨著經濟的發展,認識的提高,藝術市場一陣喧嘩之后,中國畫仍是收藏界的主選,畫家們從迷茫中走出來,再也聽不到中國畫窮途末路的怪論,也見不到高喊與世界接軌的無知。畫界、收藏界、理論界都在作進一步思考。 當我們梳理近幾十年中國畫的現狀,模糊的線條慢慢清晰了,我們逐步強盛的中國,本民族文化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弱國無文化現象已一去不復返,當然多年來理論界的混沌狀態,國學知識的潰乏,嚴重影響對藝術的認知,還會干擾藝術的正常發展。 讀懂中國畫是需要修養的,讀懂好畫更需要修養,有不少人學了多年國畫,對十分粗俗、惡俗的畫贊賞有加,他自己的作品水平就可想而知了。 我在美國加州大學帕摩拉分校上課時,有學生提問說:“為什么叫‘中國畫’?是中國的狹隘名族主義原因嗎?這是一個很尖銳的問題,中國畫其實已是東方繪畫的代表,足與西畫抗衡,不僅亞洲有傳播,在歐美藝術中也可見其影子,西畫影響了中國,中國也影響了西畫,但其精髓是外國人學不了的,那就是中國的人文根底,中國畫與中國哲學是傳統的延續和推進。“繪宗十二忌”上說,忌浮、忌淺、忌俗、忌甜、忌巧、忌澀、忌板、忌刻,與做人是一致的,國畫家越杰出修養越高,人品也越高,而西畫家則不然,感性多于理性,個性的過度強化,變成瘋子的不少,國畫家到一定程度后越像個學者,還沒聽說過哪個國畫家神經失常變成瘋子的。 確實有不少國家和地區學習中國畫,但也只是學了個形式,而根本的文化內涵、深邃的人文根基,哲學理念以及畫家的心性是沒法學的還是中國的。 甲午秋郭汝愚于雲從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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