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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無疑是中國歷史上知名度最高的女性之一。她以女子之身戰(zhàn)勝一個個敵人，終登帝位，理政安民五十載，君臨天下二十年的傳奇人生，也將在丹青史冊中永難磨滅。 遺憾的是，與武則天相關(guān)的影視書籍雖不勝枚舉，卻大都集中于其個人生活和宮廷政治斗爭。作為一代帝皇和政治家，武則天真正于華夏民族的偉大歷史貢獻：終結(jié)士族集團，開啟平民政治，卻往往被忽略了。
 士族集團的源起，便是從漢武帝”罷黜百家，首倡儒術(shù)“后，研習(xí)儒家經(jīng)學(xué)的學(xué)者們，壟斷了儒家孔孟一門經(jīng)典學(xué)說的解釋權(quán)，并在家族內(nèi)部代代傳襲，進而掌握了整個國家文化制度的話語權(quán)。 東漢王朝時，這些儒家經(jīng)學(xué)士大夫家族，經(jīng)過兩百余年的彼此聯(lián)姻，互通聲息，積累聲望，壟斷知識，終于進化為以袁紹、袁術(shù)兄弟（汝南袁氏）為首席代表的士族集團，在漢末亂世時趁機起兵，一南一北分別裹挾一群諸侯，一度成為天下最強兩大勢力，眼看就要取漢室而代之，開創(chuàng)一個士族統(tǒng)治的王朝。 幸好他們兄弟嫡庶有別，水火不容，同室操戈，讓本為袁紹附庸勢力的曹操逆勢而動，相繼擊滅二袁，統(tǒng)一中國北方，并以法家申韓之術(shù)施政，提倡“唯才是舉”打破士族對人才選拔的壟斷，又實施屯田制和士族集團爭奪人口，終于遏止士族集團的勢力擴張于一時。
 但曹操死后，士族集團還是以支持他兒子曹丕取代漢朝為交換，由出身潁川陳氏的陳群建議，建立了影響魏晉南北朝各代的九品中正制，實際上把持了國家政權(quán)。從此之后的四百年多年時間里，各大世家大族你方唱罷我登場，而整個士族集團，一直占據(jù)歷史舞臺的中心地位。 所謂九品中正制，即確定士族子弟，天生便有做官特權(quán)，又按其任官等級由國家分配給牛畜和蔭戶。 士族們官職越高，門第評定就越高，其子弟能擔(dān)任的官職也就越高，甚至哪怕僅僅是兒童，也注定可以得到好的肥缺；而出身寒微的人，即使再有才能也被官場擯斥，只能終身沉淪下僚。這就是所謂的“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 士族集團的代表河內(nèi)司馬氏，其祖孫三代前赴后繼征戰(zhàn)，司馬懿征遼、司馬師平淮、司馬昭破蜀、司馬炎滅吳，終于取代魏朝，統(tǒng)一天下，建立第一個屬于士族自己的王朝，晉王朝，又給高門士族們增加了蔭親屬與佃客的特權(quán)。 也就是說，國家允許士族高官的遠近親屬和佃客都依附于他們，這些蔭親佃客從此免向國家交租稅、服徭役，而改向他們依附的士族門閥去交租服役。門第越高的士族，其被法律允許免稅役的蔭親佃客便越多，甚至到了“百室合戶，千丁共籍”的地步。 因此這一制度的實質(zhì)，便是承認高級士族按門第高低、勢力大小，有權(quán)得到一部分國民作為自己的領(lǐng)民部曲，有權(quán)分割一部分國家稅賦作為自己的私家稅賦。除了沒有自己的采邑封地以外，這些士族已經(jīng)形同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貴族領(lǐng)主了。 五胡亂華時期，胡族政權(quán)如羯人趙國、鮮卑燕國，為維護其統(tǒng)治需要，同樣秉承西晉九品官人之制，維護高門士族特權(quán)。北魏孝文帝元宏改革后，更讓鮮卑貴族也漢化為門閥，和漢人高門混同為一。
 而東晉和南朝宋齊梁陳，則特重譜系，朝廷專門設(shè)立譜局，選官用人時必先查考其譜籍，嚴厲打擊庶族和寒門冒籍。 關(guān)東士族（郡姓）如王、崔、盧、李、鄭；關(guān)中士族（郡姓）如韋、裴、柳、薛、楊、杜；漢化鮮卑大姓（虜姓）如元、長孫、宇文、于、陸、源、竇；江南過江士族（僑姓）如王、謝、袁、蕭；江南本地士族（吳姓）如朱、張、顧、陸…… 因此，在兩晉南北朝的幾百年里，不論各個胡漢王朝怎樣如走馬燈般更迭，這些高門大姓的世家大族，卻能代代保持榮華富貴、常有功臣名人，始終占據(jù)帝國最高的政治地位。 雖然各朝帝王同時也在窮盡心智，不斷采取舉措打擊和制衡士族門閥，和他們爭搶政權(quán)、稅賦、人口，但因為士族門閥壟斷了絕大部分的知識、人才、財政、國計民生，因此無數(shù)雄才大略的英主明君，從魏武王曹操起，一直到唐太宗李世民為止，都難以真正解決這棘手難題。 隋文帝楊堅廢止中正官，開創(chuàng)科舉制，其子隋明帝楊廣又始建進士科，力圖從世家大族手中完全奪回選官人事權(quán)，高門士族對此極為不滿，竟稱此舉是「政煩于上，人亂于下」，所以導(dǎo)致了隋朝滅亡。
唐高祖李淵依靠拋棄了楊廣的關(guān)隴門閥支持，建立唐朝后，雖做出形式上的退讓，依北周、北齊舊制，每州置大中正一人，但僅是名譽職務(wù)，和魏晉舊制大不相同，用人實權(quán)仍在吏部。 唐太宗李世民政變奪位后，一邊大量提拔重用了房玄齡、魏征、馬周等關(guān)東寒士，讓他們進入為中樞重臣，與高門士族相制衡， 另一邊則修《氏族志》，下令改以唐朝此時的官位高下，分為九等。重新確定士族門第，貶低崔盧王謝等山東和僑姓舊族，抬高關(guān)隴集團依托的關(guān)中士族和代北虜族，又將諸多建唐功臣和寒門大臣的門第也抬高進士族之列，最后確定天下士族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 李世民的一眾子女都與當朝勛貴名臣家通婚，讓他們女為王妃，子娶公主，和李唐皇室從血緣上緊密聯(lián)合。
 因此，李世民的做法，等于是以李唐皇室和關(guān)隴門閥為核心，同時包容建唐功臣、南北士族、各地寒士，以新的官職品級排定次序，扶植了一個全新士族集團，來取代繁衍三百余年的魏晉南北朝舊士族。 同時李世民繼續(xù)堅持科舉制代替舊的九品中正制，比之過往數(shù)百年，這當然是一個巨大進步，人才來源也涵蓋于全國。李世民看到新科進士們從端門列隊而出，因此留下了「天下英才盡入吾彀中」的自得。 然而，唐初的新氏族既然脫胎于舊士族，因此不可避免地也帶有相當局限性。 如國子監(jiān)各級學(xué)校按官品招收學(xué)生，又規(guī)定鄉(xiāng)貢要經(jīng)當?shù)乜N紳認可，才送吏部考試。非二百九十三姓的平民，既難得到縉紳認可，參加鄉(xiāng)貢，更難得被錄取及第。唐高宗李治時期，又對《氏族志》幾經(jīng)修訂，依舊是以仕官品位高低，而定家族門第等級。 此外，亦有大量高門士族子弟，籍著科舉制的機會得以進入官場。畢竟有良好的教育和物質(zhì)條件，他們同樣參與科舉競爭時，肯定比寒門士子有相當優(yōu)勢。 此種情況若延續(xù)百年、二百年后，那么唐初功臣氏族也必然會如同舊時的崔、盧、王、鄭們一般，壟斷仕進，以門望定官職，他們的子孫不斷繁衍，而將絕大多數(shù)的非功臣平民子第，排除于帝國政治中樞之外，而其先進性也從此喪失殆盡。 唐高宗李治即位后，先廢殺皇后王氏，淑妃蕭氏，又誅殺國舅長孫無忌，關(guān)東士族代表太原王氏、南方士族代表蘭陵蕭氏、關(guān)隴門閥代表長孫氏，皆遭重創(chuàng)。 李治死后，皇后武則天取代唐王朝稱帝，以鐵血與尸骨鋪路銳意革新。她殘酷打擊以士族門閥和功臣集團為代表的各方政敵，株連甚廣，并限制奴婢數(shù)量、保障奴婢人身、打擊豪強地主，進而消滅了士族集團的部曲佃客制。
 武則天又發(fā)展和完善科舉制度，創(chuàng)立殿試，首開武舉，推重進士科，大量增加科舉入仕名額，同時廣開仕途，濫賞勛階，大量提拔寒門小吏進入官場，身居高位，參決政事。 雖然出身名門望族的新科進士依然占了科舉錄取官員的相當比例，但能讓高門子弟和寒門士子在同一平臺下去競爭，而不是天經(jīng)地義就享有仕官和免除賦役特權(quán)，和魏晉時代那樣一統(tǒng)政壇，已經(jīng)是歷史的巨大進步了。 隨著唐朝中后期雕版印刷術(shù)的普及，才讓世家大族壟斷知識和人才變得困難。同時黃巢起義和五代兵亂又徹底摧毀了士族賴以生存的經(jīng)濟根基，即大地主莊田制，在那以后，士族終于成為徹底歷史名詞。 從二袁和司馬父子起，一直到長孫無忌為止，數(shù)百年士族天下和門閥政治，至此劃上一道永久的終止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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