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分析其背后的風水策略為路徑 ◇ 黃杰 時間:2019-09-05 09:30:00 | 來源:中國書畫

[宋]王希孟 千里江山圖卷 51.5cm×1191.5cm 絹本設色 故宮博物院藏 引言 風水,又稱堪輿、青烏、青囊、地理、相地等,是中國人生死安處的文明,如按《詩經·大雅·公劉》所記周人先祖公劉勘察豳地算,為時已有3500多年;按頗有相地意識的西安半坡母系氏族村落遺址算,則已有7000年之久。而翻閱現存有關風水的典籍文獻,漢晉之時,風水理論已經完全成熟;唐宋之時,風水已是全社會的生活日常。 風水深刻地影響著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風水大師代不絕人,所謂上智必備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情”之“下知地理”,就是精通風水。特別是在建筑方面,風水可謂中國建筑的理論基石。作為與中國建筑密切相關的中國山水畫,甫一誕生即帶著風水的胎記,如第一篇山水畫論,顧愷之的《畫云臺山記》曰:“西去山別詳其遠近:發跡東基,轉上未半,作紫石如堅云者五六枚,夾岡乘其間而上,使勢蜿蟺如龍。因抱峰直頓而上,下作積岡,使望之蓬蓬然凝而上。”〔1〕所言已然“龍脈”,唯待清初王原祁之具體發微而已〔2〕。稍晚一些的王微的《敘畫》則曰:“以圖畫非止藝行,成當與《易》象同體……夫言繪畫者,竟求容勢而已。”〔3〕言畫成則與《易》象本質相同,繪畫說到底不過是容勢,即表現出形勢而已,正與風水同氣相應者。傳王維《山水訣》曰:“主峰最宜高聳,客山須是奔趨。回抱處僧舍可安,水陸邊人家可置。”〔4〕 直可作風水之言而郭熙總結自身及歷代山水創作的理論名作《林泉高致》之首篇“山水訓”可謂其總論,就是一篇深刻總結山水畫與風水關系的畫論,其中明確提出“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畫凡至此,皆入妙品。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為得”〔5〕,意即達到了可居可游的山水畫才是最好的,而怎樣才能使所畫“可居”“可游”,不言而喻,精通風水乃是不二法門。緊接此論,郭熙甚至直接宣稱:“畫亦有相法,李成子孫昌盛,其山腳地面皆渾厚闊大,上秀而下豐,合有后之相也,非特謂相兼,理當如此故也。”〔6〕 完全把風水策略與山水畫之經營位置當作本質一樣的事。而驗之以現存古代山水名跡,亦若合符契。但由于近世以來我國國運之衰敗,風水也與中醫等華夏文明成果一樣,橫遭污名。隨著民族涅槃重生,文化自信重建,近二十年來風水學日益得到學者的關注,同樣在中國畫領域,涉及風水的研究也取得了可觀的成果,但主要集中在山水畫的風水釋讀方面。筆者則愿再走出一步,以古老的風水理論為依據,對兩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作一些嘗試性的判斷。這兩個問題就是近年頗受關注的《千里江山圖》(下稱《千》)與《江山秋色圖》(下稱《江》)各自的作者問題。兩者看似各不相干,但若從其創作時的風水策略方面看,則完全可以歸并在一起進行討論。《千》與《江》為中國青綠山水之雙璧(圖1、圖2),在中國繪畫史上地位崇高,據流傳下來的一般認知,前者出自北宋徽宗時的天才青年畫家王希孟,后者出自南宋高宗時的宗室大畫家趙伯駒(千里)。但自徐邦達先生言《江山秋色圖》“定是北宋高手佳作”〔7〕,明人舊題“南宋趙千里”便成了疑案。2017年,曹星原女士提出《千》為清代大收藏家梁清標拼接而成,王希孟為“王之希孟”,他的傳奇故事也是梁所杜撰〔8〕,則王希孟抑或王之希孟也成了謎團。但《千》與《江》流傳下來的相關記載實在太少,證偽或證真都顯得力不從心。而風水講究形勢氣脈,并折射時代人心,可謂隱藏在中國山水畫中的核心密碼,如果我們能夠把握這些密碼,還原作者經營位置時的風水策略及其所體現的情感訴求、歷史時代背景等,則或許有助于問題的解決。茲分述如下,敬請方家指正。一、二圖風水格局及所蘊含的祝福與憂諫《千》卷長雖是《江》的三倍,但兩者之山水構成卻大致都可分為六組,即六個山水的團塊,又各以山水之抱朝回護,巧妙地連成一體,譬如兩卷的首尾,都是相向合抱,全卷仿佛又是一個大的山水團塊。大概便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9〕之象吧,一卷圖即是一天地。而作為一個大的山水團的全卷及每一小團塊,都是左低右高(按圖本身方位),正為“左青龍,右白虎”之格局。每一團塊皆有秀水有情纏繞,正體現了郭璞所言:“丘壟之骨,岡阜之支,氣之所隨。經曰:氣乘風則?,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風水之法,得水為上,藏風次之。經曰:外氣橫形,內氣止生,蓋言此也。何以言之?氣之盛,雖流行而其余者猶有止,雖零散而其深者猶有聚。”〔10〕 團塊中的房屋的朝向主要是南或東南,除了《千》卷尾的三處房屋外,其他都是背有靠山,即主山(玄武),前有案山(朱雀)。高級的建筑則不僅四砂俱全,有護山、朝山,且主山后又有少祖山、太祖山,龍脈綿延。最高級的建筑,甚至有“羅城”之局,即被更遠山重疊盤繞,如《千》最高山下,即全圖最中心偏右,有一片以九脊殿為主要建筑樣式的建筑群(圖3),中心建筑坐北向南,其他主要面向東南,就是具有羅城格局者,特具堂皇之氣。而《江》的九脊殿式高規格建筑有三處:一處完全位于圖卷中心,建在高崖之上,背依高崖,雖然面西,但左青龍、右白虎拱衛,背后以全卷最中心之最高山為主山,彼高山之后復有兩峰綿延起伏向東北而去,分別為其少祖山與太祖山,面前案山長而低平,絕的是案山蜿轉后延復成朝山翔舞,向北依戀不去,且建筑腳下云氣浩蕩浮溢,好似天地間的真氣皆氤氳于此,如此氣象,此建筑應非神殿莫屬(圖4)。一處位于圖中心偏右,竟向外無門,建在山凹中,似象“大道無門”〔11〕之意,如《莊子·知北游》:“其來無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12〕 又似閟宮一類的祖先崇拜性的建筑,典出自《詩·魯頌·閟宮》:“閟宮有侐,實實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傳》:閟,閉也。先妣姜嫄之廟,在周常閉而無事。孟仲子曰:是禖宮也。侐,清靜也。實實,廣大也。枚枚,礱密也。《箋》:閟,神也。姜嫄神所依,故廟曰神宮。”〔13〕 如杜甫《冬日洛城北謁玄元皇帝廟》:“配極玄都閟,憑虛禁御長。守祧嚴具禮,掌節鎮非常。碧瓦初寒外,金莖一氣旁。山河扶繡戶,日月近雕梁。”〔14〕所寫即是李唐王朝所祀太上老君之玄元皇帝廟。又如《宋史·樂志》所記《乾道別廟樂歌三首》有:“宗祀九筵,先薦閟宮。陟自東階,煌煌袞龍。”〔15〕還有一處位于圖卷最后一個團塊的右邊的山崖上,即白虎的位置上,也是全卷的白虎的位置上,面東正與圖卷起首第二個團塊中的青龍位置上的面西的一群建筑遙遙相對,亦成合抱之勢。 …… (未完) (作者單位 :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學院) 責任編輯:歐陽逸川 (本文摘選自《中國書畫》雜志2019年第9期“研究”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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