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揚丨中途島海戰，拿著一手好牌的日軍為何會敗得這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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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中途島》：日軍為何慘敗？

1942年4月18日，杜立特中校帶著13架B-25奇襲東京，日本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將自己關在了房間里，整整一天。

等到精神頹喪的山本從房間出來時，他已經作出了最后決斷：進攻中途島，與美國太平洋艦隊決戰。

這一幕，在最近上映的大片《決戰中途島》中，算是得到了忠實體現。盡管有很多一夜冒出的軍迷就電影的歷史細節指指戳戳，但《決戰中途島》仍然當得起“2019最佳戰爭片”的評價。

相比2001年那部強行插入三角戀的愛情戰爭片《珍珠港》，《決戰中途島》就真的是一部原教旨意義上的戰爭史詩片了，電影中的人物基本都是于史有據，除了山本五十六、尼米茲、南云忠一、山口多聞、哈爾西這些軍界大人物之外，電影中一開始出現的那幾個很像是傳統好萊塢套路中的美軍帥哥飛行員或是呆萌眼鏡情報官，最后你就會發現，他們都是美軍軍史上戰神一般的人物啊，而封神正在中途島一戰。

中途島海戰具備了很多好萊塢最喜歡的元素：以弱勝強、反敗為勝、奇跡之戰、個人英雄主義的力挽狂瀾……但平心而論，要怪只能怪美國的國力過強，最近一百年幾乎就沒有給好萊塢提供這樣的歷史素材。如果一定要“勉強”找出一個的話，可能也只有中途島夠格了。

中途島海戰究竟是不是“以弱勝強”？從宏觀的角度而言，絕對是。日軍偷襲珍珠港之后，美國太平洋艦隊的確元氣大傷，如果說珍珠港是日軍勝之不武的話，在1942年二三月間的爪哇海戰中，美英荷澳聯軍被日本聯合艦隊打得顏面全無，日軍的最大損失也就是驅逐艦罷了。即使是號稱美日雙方打了平手的“珊瑚海海戰”，從戰術上而言，還是日本占了便宜，日本被擊沉了一艘輕型航母，而美國損失的“列克星敦”可是艘重型航母。

1942年5月的珊瑚海海戰之后，美國太平洋艦隊的航空母艦只剩下3艘，其中受了重創的“約克城號”還躺在船塢里大修，滿血的只有企業號和大黃蜂號；而日軍呢，滿打滿算的話，航母有8艘以上。如果比較戰列艦巡洋艦這些傳統戰艦的話，美軍就更沒得比了，精華都躺在珍珠港水下呢。另外，作為一個可能連美國人也承認的事實，因為實戰和訓練的緣故，日本海軍航空兵的單兵素質是要強于美國飛行員的。

這樣看來，在中途島海戰前，就整體的太平洋戰場而言，美國太平洋艦隊當然是處于弱勢一方，這沒有問題。

但具體到中途島海戰呢，卻又很難說是“以弱勝強”了。我試著說幾點理由。

如《決戰中途島》一片所凸顯的那樣，日軍在戰前的情報戰密碼戰中已是一敗涂地，山本五十六手上的牌無異于一副明牌，山本滿以為進攻中途島也是一次具有迷惑性的“偷襲”，但誰料美國人不僅知道了地方，連時間也算是準確掌握了，在中途島附近布了一個陷阱等著日本海軍鉆進來，然后，真的鉆進來了。

正是因為準確掌握了情報，美軍在中途島一戰中算是“ALL IN”了，不僅拉上了企業號和大黃蜂號，連預計要大修三個月的約克城號也在僅僅不到70小時的加急趕工后上了火線。而日本呢，空有8艘航母，拉上前線的只有赤城、加賀、蒼龍、飛龍四艘，另外四艘呢？有兩艘以牽制敵人為名義分配到進攻阿留申群島中了，而在珊瑚海海戰中受傷的那兩艘仍然躺在船塢里慢悠悠的修著，沒有半點參戰的意思，再去看看人家約克城號呢？

或許有人說，就算美國all in了，不也只有三艘航母么，日本畢竟有四艘啊。這當然說的很對，但忽視了兩個重要細節，美軍航母飛機裝得比較滿，盡管日軍艦載機仍然有數量優勢，但并不能達到四比三的優勢；更重要的是，美國還有島上的上百架飛機啊，這樣算來，日軍的飛機數量其實處于劣勢。畢竟，作為一個軍事常識，航母的唯一作用就是起落飛機的。當然，從理論上說，日軍的飛行員有素質優勢，但在具體的戰斗中，最閃耀的英雄卻是美國那邊的理查德·貝斯特和麥克拉斯基。

貝斯特

麥克拉斯基（劇照）

既然中途島一戰算不上經典意義上的“以弱勝強”，美軍的勝利也算不上一個“奇跡”的話，那么，更有意義的討論應該是：日軍為何敗得如此之慘，四艘航母全軍覆沒，而美軍只被打沉了一艘。

我仍然試著說幾點。

第一，山本五十六主持制定的中途島作戰計劃一開始就是一個不倫不類的“雙頭怪物”。從理論上而言，中途島戰役的目的是“攻敵之必救”，以進攻中途島為手段誘使美國太平洋艦隊出來決戰。但在具體執行中，山本五十六一方面計劃攻占中途島，另一方面又打算誘殲美國太平洋艦隊主力，甚至前者壓倒了后者，將誘使美軍決戰的“手段”當成了戰役的目的。難怪美國軍史學者戈登·普蘭奇在《中途島奇跡》一書中諷刺道，“連剛畢業的海軍少尉也能看出這兩個目標猶如水火，不能相容”。

在中途島海戰中，美軍恰恰是利用了日本航母艦載機專注于轟炸中途島這個時間差，出奇兵干掉了日軍航母。就這一點而言，中途島慘敗的主要責任絕對是山本五十六這位號稱“東鄉平八郎第二”的。而無論在《決戰中途島》中，還是在各種偏渲染的傳統戰爭敘述中，被視作戰敗第一責任人的南云忠一呢？他自然遠不是啥高明的將領，但也就是一個循規蹈矩缺乏應變的平庸之人吧，他在中途島一役中并沒有作出什么超出他日常平均水準的特別蠢事。無論從哪個層面而言，慘敗的主要責任都是山本五十六的。

山本五十六（劇照）

最諷刺的是，日軍的戰役目的本來就是要誘使美軍航母出來決戰，但當美軍航母真的出現時，山本五十六和南云忠一等日軍上下卻大驚失色，完全一副沒有準備的樣子，可是，你們本來不就是希望美國人來么，反而弄得像美國海軍的突然出現破壞了日本攻占中途島的計劃一樣。

第二，即使美國人戰前掌握了準確情報，以三艘航母在中途島設好了埋伏，但只要日本聯合艦隊不分兵，仍然有數量上的絕對優勢，就算一開始被美軍打的措手不及，之后也可以形成和美軍“互爆”的局面。但結果恰恰是，山本五十六放著絕對優勢不要，反而為了“迷惑美軍”，在阿留申方向布置了一支疑兵，還投入了兩艘航母，如果有這兩艘航母在，戰局又何至于此呢？

如果說密碼被破譯算是“客觀原因”的話，戰前分兵，沒有去集全力一擊就完全是日軍自己的問題了。歸根到底，這一點是日軍高層，特別是山本五十六過于驕狂所致。往更大里說，如果山本司令官真的不輕敵的話，不僅不應分兵，還完全應該等待在珊瑚海海戰中受創的那兩艘航母歸隊啊，屆時，日軍就是以八艘航母撲向美軍的三艘航母，在絕對優勢的武力面前，任你尼米茲算無遺策，怕也是無改大局吧。

美國海軍名將尼米茲，二戰時任太平洋戰區的盟軍總司令，主導對日作戰。（劇照）

第三，美軍的英雄主義。在日軍眼中，美軍也就是物質的巨人罷了，戰爭勇氣完全無法和自己的武士道相比。約翰·托蘭在《日本帝國的衰亡》一書中寫到，就在海戰伊始，一架受傷的美機朝著赤城號的艦橋徑直飛去，從位于艦橋上方很近的距離墜入大海，大有同歸于盡的意思，南云忠一的參謀長草鹿龍之介大驚失色的蜷縮起身子，然后意識到，原來美國人也和日本武士一樣堅韌頑強！這一幕，也拍到了《決戰中途島》之中。

在中途島一役中，美軍飛行員的損失人數（172人）甚至要遠大于慘敗的日軍（110人），很多人都是戰死在海戰之初的“亡命攻擊”中，有些時候甚至是沒有戰斗護航的“裸炸”，足以體現美軍飛行員的悍勇之氣。當天美軍航空母艦出動的3個魚雷機中隊，41架僅有6架返航，損失率高達85%。

更重要的是，美軍的英雄主義還夾雜了美式的“個人主義”。當情報官埃德溫·萊頓與華盛頓唱對臺戲，堅持情報中的AF指稱中途島時；當麥克拉斯基少校率領機群來到偵察機報告的地點上空卻一無所獲時，他自主作出了日后被尼米茲稱作“中途島海戰中最重要的決定”，在向北搜索中發現了日軍航母主力；當迪克·貝斯特少校發現美軍轟炸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加賀號身上時，當機立斷召喚了兩架友軍飛機和自己一起轉向轟炸赤城號，最后，還就是貝斯特冒著無法拉起以及發動機過熱的危險發起的大角度俯沖，如趙子龍一般單騎破敵，被譽為“中途島海戰中最漂亮的一次轟炸”。

而日軍那邊呢？此等英雄，我只看到了主持了飛龍號反擊，最后以身殉艦的山口多聞將軍。

對此，可以參看維克托·戴維斯·漢森那本備受爭議的《殺戮與文化》，其中直接有一章就是“美軍如何用個人主義打敗日本聯合艦隊的？”。

《殺戮與文化》中譯本

第四，偵查。因為闌尾炎未能參與中途島一戰的“珍珠港英雄”淵田美津雄，曾發明了一個“膾炙人口”的說法：“命運五分鐘”，大意就是說，當美軍的俯沖轟炸機呼嘯而來時，日軍的艦載機正在進行緊張的換彈作業，只差五分鐘，就可以沖向藍天，和美軍航母形成“互爆”的局面，為中途島一役增添了無窮的偶然性與戲劇性。但這一說法已被越來越多的軍史專家質疑，認為五分鐘根本無濟于事，日軍至少需要四十五分鐘才能發起下一輪進攻。

淵田美津雄

而這四十五分鐘的區別從何處來？不是什么淵田美津雄式的運氣，而是戰前的偵查。美軍的飛機都在路上了，才剛確認美軍有航母……你說，日軍不僅在戰前的情報戰中將自己的的一副好牌變成了明牌，又在戰時的偵察中兩眼一抹黑，這仗還怎么打？

不過，在以上四點的背后，還隱藏著美軍的終極奧秘：工業能力。戰時第一個發現這個奧秘的日本人可能是酒卷和男少尉，他是奇襲珍珠港中唯一的日本戰俘，在漫長的戰俘旅途中，他親眼看到了無數的工廠和無邊無際的田野，他知道，“小小的日本還沒有真正體會到美國的全部威力”。

知道這個奧秘或許還大有人在。當受重創的約克城號僅用了68小時就整裝待發時，當被飛龍號炸得七暈八素的約克城號用無以倫比的“損管”能力死而復生時，當中途島之戰的同時刻美國的造船廠在用下餃子的速度造航母時，日本人就應該知道，中途島就算打贏了又能怎樣？戰爭多打一年，還是再多挨兩顆原子彈？

而日本海軍高層此時并不關心這些。他們關心的是，不要讓日本人知道，日本其實沒有取得傳說中的“中途島大捷”。這甚至糊弄住了日軍其他機構。

然后，他們就離下一次“大捷”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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