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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慎是誰，是東漢那個第一寫字典的人。那本字典叫《說文解字》。這不僅是中國最早的字典，也是人類最早的字典。 許慎首開對漢字進行系統(tǒng)化的整理和解釋，對漢字的成熟和傳承功莫大焉。 但是，就對漢字的發(fā)展和傳承而言，許慎是功過皆有，有建設也有破壞。然而，世人只知其功，而不知其過，只知其建設，而不知其破壞。 許慎自己在《說文解字序》中說，“蓋文字者，經(jīng)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賾而不可亂也。” 許慎之所以花半生之力去整理文字，因為文字是“經(jīng)藝之本”，是“道”之“本”。整理文字，屬于經(jīng)學的范疇，當然是很基礎性的經(jīng)學。經(jīng)學是為了探求義理，探求道。 許慎是以“文以載道”的視角去看待文字的，文字是承載道義、義理的工具。要想獲得真正的義理、真正的道，必須把文字弄清楚。 因此，許慎的貢獻，不僅僅在漢字本身的傳承，還有這種“文以載道”基本理念的傳承。 那么許慎的過在哪里？過在混淆文和字，知字而不知文。許慎為自己的字典命名為《說文解字》，其實是名不符實的。許慎所說的文，其實還是字，是指被最初被造出的字。但是，最初造出的字與后來的字又有什么區(qū)別，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到了南宋時期，出了個大學者大歷史學家，叫鄭樵，他寫了一本很厚很厚的書叫《通志》，里邊有一個《六書略》，專講文字，其中有一句很著名的話：“獨體為文，合體為字”。他是想為許慎沒有說出個所以然的文、字區(qū)分說出個所以然來，實則是錯上加錯。但是，非常荒唐的是，這句話居然被后來人，包括當下，當成文、字區(qū)分的標準。 以“字”這個字來指稱文字，是很晚的事情，為先秦所無，是西漢以后的事。清初大儒顧炎武曾在《日知錄》專門做過考證，他的說法是從司馬遷的《史記》開始。 “字”這個字的產生非常早，甲骨文就有，但是此前并不用來指稱文字，對文字直接稱“文”。“字”的現(xiàn)代字形與甲骨字形基本相同，字形含義也非常明了，就是在家中孕育孩子。因此，字的早期義項都與婚育相關。漢朝之后開始用字來指代文字。 顯然，用“字”這個字指代漢字，意味著，在當時的人們看來，漢字是被孕育的孩子。那么字是誰的孩子，是文的孩子。文是字之母，字是文之子。許慎在《說文解字序》中在相當程度上保留了這些信息，極為珍貴。他說：“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后形聲相益，即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 許慎認為文是最早被造出來的字，而最基本造字法則是象形。最早的造字者是倉頡，他是黃帝時代的人。這意味著在倉頡之前，在黃帝之前，中國是沒有文字的，沒有字，也沒有文。 注意，前面我們已經(jīng)提到，許慎是支持文以載道的，“蓋文字者，經(jīng)藝之本，王政之始”。但是，黃帝之前，卻沒有文字，這意味著黃帝之前的中國是一個沒有文，也沒有文明的黑暗時代。 但是，中國傳統(tǒng)記載很確鑿，中國文明的出現(xiàn)遠比黃帝為早，而是在更遙遠的伏羲時代。而伏羲時代最重要的發(fā)明是易經(jīng)，即伏羲畫卦。伏羲及伏羲之后，是一個漫長的“三皇時代”，黃帝不過是五帝時代的第一帝。 許慎也支持“三皇五帝”的歷史框架。而且，在《說文解字序》的開始，在追溯文字的起源時，許慎又明確指出，文字與伏羲時代的八卦，以及與結繩相關。他說：“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于是始作《易》八卦……及神農氏，結繩為治……黃帝之史官倉頡……初造書契。” 許慎說“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顯然認為伏羲時代也是有“王政”，而他又認為“文字者，王政之本”，按這個邏輯，伏羲時代，必然是有文字的。許慎在這里列舉了伏羲的八卦，神農的結繩，就是覺得這些東西與文字有關，但是，在下面一句，他則直接說，文字是黃帝時倉頡所造，且造字法是象形，完全切斷了文字與結繩和八卦的關聯(lián)。 很明顯，許慎在文、字關系，以及文字起源的描述上，存在極大的矛盾。一方面，他認為文字是王政、王道之根本，同意還認為伏羲神農都是存在王政王道。但是，另一方面，按照他對文字的定義和起源解釋，文字只是黃帝之后才有。 出現(xiàn)這樣矛盾的原因在于，到許慎時候，中國已經(jīng)對漢字的起源和演變史出現(xiàn)了根本性的失憶、遺忘。譬如，許慎已經(jīng)對甲骨文的存在一無所知。 早期的文，也是純粹的文，并非是字，而就是許慎所說的八卦和結繩。文可以被定義為載道之工具，尤其指抽象符號。八卦和結繩都是載道之抽象符號，而且兩者的基石都是數(shù)字、數(shù)學。 說八卦和結繩是純粹的文，是相對語言而言。純粹的文，是“立象以盡意”（《周易 系辭》）。這里的“意”，是圣人之意，也是道義、義理、道。也就是文是純粹的直接表達道的工具，而非表達語言的工具。 當我們在說文、字的區(qū)分是，文、字對舉時，“文”就是指純粹的文，包括八卦符號系統(tǒng)和契約符號系統(tǒng)。所謂的契約就是指以結繩和書契為形態(tài)的最原始的契約。 字是在文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而且開始被用于表達語言。因此，字是“文”和“言”融合的結果，兼具文、言兩種特征。因此，字又叫“文言”、“文言文”。 說字是從文發(fā)展而來，最直觀的表現(xiàn)是，甲骨文的字形結構，直接借用了文，主要是契約符號。契約符號主要包括三類：結繩符號、書契符號、大人符號。 正是從這個意義上，甲骨文，漢字，從根本上來說，其造字原理并非象形，而是“象德-借符”。“借符”是直接借用契約符號，“象德”用人性之德去類比社會和物理之德，當兩者相同、相通時，就用表達人性之德的契約符號去表達社會和物理現(xiàn)象。 當把漢字的造字基礎說成是象形時，就直接切斷了字與文的聯(lián)系，也就切斷了字之后的歷史，與此前歷史的間的聯(lián)系。 許慎在漢字傳承上最大的過，就是割裂文、字，從而割裂字時代和文時代的歷史。 一旦，明白了漢字在根本上是“借符”文字，借契約之符，尤其是結繩之符，文與字的聯(lián)系真正區(qū)別和聯(lián)系就真的清晰了，字時代和文時代之間的歷史聯(lián)系也建立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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