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靈山,花紅如胭脂 在涿鹿縣的西靈山,紅色的胭脂花開滿山坡。當地傳說胭脂花綻放的地方,便是八路軍曾經揮灑熱血、阻擊日寇的戰場。其實,河北省海拔2000米之上的草甸幾乎沒有遭受過戰爭侵擾,那里是安寧祥和的空中花園。攝影/劉馨陽 八百里太行山,主峰在河北省蔚縣與涿鹿縣交界處 太行山大致呈東北—西南走向,南北長約400公里,山系覆蓋約14萬平方公里的廣闊區域,涉及北京、河北、山西、河南四省市,聳立在華北平原和黃土高原之間。在河北境內的太行山主脈兩側,還有位于山西的恒山、五臺山、位于北京的西山等支脈、余脈。河北省蔚縣與涿鹿縣交界處小五臺山是太行山的主峰,也是主脈之上的最高峰。小五臺山有5處制高點,分別為東臺、西臺、南臺、北臺和中臺,五處臺頂的海拔高度均超過2500米,其中以海拔2882米的東臺最為著名。制圖/蔡博峰 山頂上三個用石頭壘起的瑪尼堆近在咫尺。同行的朋友已經在山頂卸下背包,我一鼓作氣爬上十多米的小坡,終于登頂。時值冬季,陽光耀眼,卻帶不來絲毫溫暖;山風呼嘯,依然能把我剛剛淌出的鼻涕瞬間吹成冰。 這里是河北蔚縣與涿鹿縣交界處的小五臺山東臺。我坐在峰頂,透過瑪尼堆間的空隙向南眺望,延綿的山脊將南臺、中臺和西臺連接起來;東臺與北臺之間的山脊高聳嶙峋,山谷兩面山坡或是零星灌木點綴的枯黃草坡,或是積雪成行的茂密森林?;剡^身來,最后一位伙伴也快到山頂了,他身后漫長曲折的山脊向東北方向延伸,直到融入水墨畫般層層疊疊、愈遠愈淡的遠山。而遠山的盡頭,是西靈山淡淡的剪影。 瑪尼堆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面用朱紅色的漆書寫著峰頂的高度:海拔2882米。小五臺山是太行山主脈上的最高峰,同時也是河北省的最高峰。和山西的五臺山類似,小五臺山的最高地帶也由5處臺頂共同構成:北臺僅次于東臺,海拔2837米;中臺海拔2801米;南臺和西臺的海拔分別是2743米與2671米。當然這些數字只是較為公認的數值,因為標準點以及測量方式的不同,山峰的海拔很難測量到絕對精準。 盡管河北省的最高峰海拔不到3000米,但這樣的高度,已經足夠越過森林的上限——森林之上的亞高山地帶在夏季宛若空中花園。 河北的“五臺山”才是太行山主脈上的最高峰和周圍朋友提到小五臺山,有時會是件很尷尬的事。一位宅男問我,五臺山也有山寨版了?是不是就像《西游記》里的“雷音寺”和“小雷音寺”?另一位東北的大姐更離譜:“去小舞臺?你去河北演二人轉啊?” 確實,相比于山西五臺山,河北的小五臺山名氣并不響亮。最高峰海拔3061.1米的五臺山位于小五臺山西南方向,也曾有說法將其歸為太行山的一支余脈;而小五臺山則是太行山的主峰,古時也被稱作東五臺山。小五臺山沒有僧侶信徒,卻是戶外愛好者的天堂——每到夏季,京津冀的驢友紛至沓來,在山花綻放的草甸上扎起色彩繽紛的帳篷,過夜宿營。 和驢友們的傳統線路不同,我們這次是從河北涿鹿縣境內的西靈山出發,大致沿山脊線徒步至此。我們希望穿越河北省境內的太行山主山脊,在高山之巔探察出一條徒步路線。 從涿鹿縣與蔚縣交界地帶的小五臺山向南,太行山最高處的山脊線依次連接著茶山、東甸子梁、擺宴坨等高點,穿過西甸子梁,也就是旅游景區“空中草原”,到達河北與山西的交界處。為了使這次穿越更具趣味和挑戰,我們在Google Earth上規劃路線時,一要大體上沿著主山脊,二要經過主要的山峰,三是盡量減少公路路段。 北京門頭溝區有東靈山,那也是北京境內的最高峰,海拔2303米。我們的起點西靈山位于河北省涿鹿縣,海拔約2420米,比東靈山還要高些,但名氣可遠不及北京的山。我們這次行程從西靈山山腳開始,歷時3天,順利到達小五臺的東臺頂上。 冬季的小五臺山除了我們一行,再難看到其他背包客的身影。太陽已經下去了,還剩些許亮光,尚能看得清來時的路。我們尋找避風處,搭起高山帳。在帳篷中,我打開營地燈,翻開記錄本,重溫著某年夏季第一次登西靈山時留下的潦草筆記:“西靈山的溝谷,露水很重。溝里似乎沒什么人來,雜灌叢生。在濕漉漉的草木中趟過去,不一會兒鞋子和褲腿就濕了。白色的繡線菊開滿了山谷,身體劃過樹叢,便在褲子上、手臂上沾上許多小小的花瓣。我聽到鞋子里咕嚕咕嚕的水聲,而灌叢不遠處不時傳來‘嘎嘎’的禽鳴。我本以為是環頸雉,不想卻邂逅到褐馬雞。” 盡管是匆匆一瞥,但那卻是西靈山最初留給我的美好記憶。 冤枉!褐馬雞竟被西方傳教士冠以東北的名號褐馬雞——太行山中的中國特有鳥類 1862年,英國博物學家斯文侯(上圖)獲得一份馬雞的標本,它的形態完全不同于當時西方世界已知的白馬雞,與藍馬雞也頗有差異。經過對比研究,斯文侯將其定名為褐馬雞,這也是目前人類以西方科學體系命名最晚的一種馬雞。這份標本的原產地頗有爭議,如今認為它很可能來自于河北境內的太行山區。如今河北小五臺山、西靈山等地,仍棲息著這種數量稀少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繪圖/張瑜 從小五臺西金河溝出山的途中,我再次聽到了褐馬雞厚重而洪亮的鳴聲。當時的位置海拔高度約1500米上下,山梁上依舊是稀樹和草甸,陰坡的山溝里熙熙攘攘地擠滿了落盡了葉的樹木,陽面坡上則是片片相連的枯黃灌叢。我心中思量,在河北省西部山地中,褐馬雞的種群數量或許正在恢復。 褐馬雞主要分布在河北省與山西省,被列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我身邊做鳥類學研究的朋友曾經多次帶西方觀鳥者來到太行山北部地區尋找褐馬雞。但這種大型雉類畢竟數量稀少,行動隱秘,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 攝影/董文曉 相傳黃帝和炎帝爭奪天下,在今河北涿鹿縣的阪泉大戰,曾“帥熊羆狼豹虎為前驅,雕鷹鳶為旗幟”。其中“(hè)”指的就是褐馬雞,可見其勇武好斗。古代軍隊還用褐馬雞的尾羽來裝飾武將的頭盔。 即便是早已被我們先人記載了的種類,并且分布區在人類活動相對頻繁的華北地區,但在河北赫赫有名的褐馬雞,仍然是馬雞中被人類科學命名最晚的一種。 褐馬雞被西方博物學家所認識還是19世紀下半葉的事情。當時,大量外國傳教士、商人、駐華領事,充當著博物學家的角色。他們利用機會深入中國內陸進行生物資源的考察和采集,發表了大量的鳥類新種。英國博物學家、外交官羅伯特·斯文侯(Robert Swinhoe)就是其中出色的一員。1862年,正在廈門擔任英國駐中國領事的斯文侯收到了一位英軍駐天津97團的軍官朋友送來的一件鳥類標本。斯文侯并不認識眼前的這只烏黑色尾羽呈馬尾狀的雉類。不過隨后,他利用回國休假的機會把這件標本帶回了英國,并和大英博物館的喬治·格雷(Geoge Gray)一起研究。他們將其與彼時已經發表的藍馬雞和白馬雞標本比對之后,認為這只可能是雌性的馬雞標本與前兩者的形態有著顯著的差異:特別是背部、腹部和翅膀的顏色都是巧克力褐色,絲狀尾羽僅尖端黑色,其余部分白色。這些特征都說明,這種馬雞極有可能是一個未知的新種。 在起名的時候,斯文侯就把褐馬雞命名為Crossoptilon mantchuricum。按照慣例,生物的學名是全世界通用的拉丁名,其中Crossoptilon是馬雞屬的名字,mantchuricum是滿洲里——中國東北地區的意思,直譯過來就是東北的馬雞,以示與青藏高原的白馬雞和西北的藍馬雞相區別。這件標本并不是斯文侯親自在野外采集而來,他也無法確定這個鳥的分布地。當時贈送斯文侯馬雞的那個天津軍官,也不是在野外收集到這個標本——他很可能是從北京或者天津的市場購買的。 事實上,我國的東北地區并沒有褐馬雞分布。那么,為什么斯文侯推斷褐馬雞來自于我國東北地區呢?他可能是覺得像這樣的大型雉類只分布在深山老林里面,這樣大面積的森林在東北地區才有分布。在后來的文獻中,對于褐馬雞模式產地的描述往往是說來自天津,但實際更可能來自于河北西部的太行山區。譚衛道(Pierre David),一位以西方科學體系最先命名了大熊貓、金絲猴、麋鹿等珍稀物種的法國神父,后來就曾經在如今的京冀交界地帶捕獲到褐馬雞的標本。 盡管如此,由于物種的名字在命名后就不能更改,褐馬雞的名字永久地伴隨著這樣一段佚聞了。換個角度看,這段往事也透露著這樣的信息:河北的山地其實保存著較為完整的森林,在當時被以斯文侯為代表的西方博物學者忽視了。 小五臺山的金錢豹從令人畏懼到眾人期盼4個月之后,夏季我再次和朋友們一起來到小五臺山。我們從下輝川村沿南溝上行,向南臺方向行進。山谷中不時飛出成群的巖鴿,溪流中白頂溪鴝顫動著橙紅的尾羽,色澤比水邊的山丹花還要絢爛。 在109國道邊的小飯館中,巡護隊員檢查紅外相機的收獲時,他們萬萬沒想到存儲卡中竟有華北豹的照片。 “留神!”同伴的呼叫把我從看鳥的專注中拉了回來。定睛觀瞧,一條蝮蛇慵懶地盤在路邊,色澤土灰。這是一條中介蝮,毒性甚強。夏日雨過天晴之時,中介蝮不時可見,它們常在灌木草叢間或者石頭上盤曲成團,因此當地人也把它們喊作“狗屎蝮”。這“狗屎蝮”平時性情懶惰行動遲緩,可是在攻擊的瞬間勢如閃電,甚至連續撲咬,殺傷力非??植?。 紅外相機記錄下赤狐、狍子等大型獸類的活動蹤跡 在小五臺山保護區,工作人員楊林先生還為我們展示了豹貓、狍子、赤狐、野豬、斑羚等野生獸類的照片,這些都是布設在森林中的紅外觸發照相機拍攝到的第一手資料。大雪讓狍子的脊背上掛著冰,狍子萌態可掬地翻找食物;林窗間的光照射到赤狐的身上,赤狐眼神嫵媚……這些畫面,均拍攝自距離北京市區約125公里的森林中。供圖/河北省小五臺山自然保護區 上世紀80年代初,北京師范大學的動物學家趙欣如先生曾在小五臺山做鳥類調查研究?;貞浧鹜拢岬搅水敃r的向導何萬昌。何萬昌家就在林場附近,每天早晨上山前,他都要在面前放一碗凈水,然后閉著眼念念有詞。后來趙欣如先生才明白,向導是在念“禁蛇咒”。這是河北省涿鹿縣、蔚縣等太行山區很有地方特色的咒術,據說念過咒之后,可以大大降低遇見毒蛇的幾率。不必糾結于“禁蛇咒”是否好使,但可以看出小五臺山的毒蛇數量不少。防蛇,也是每一位登山者必須重視的安全事項。 除了毒蛇,當地居民還曾對一種動物心存恐懼,那就是金錢豹。小五臺山分布的金錢豹也叫做華北豹,雖然偶爾襲擊家畜,卻罕有傷人的記載。時至今日,蝮蛇依然數量眾多,可華北豹卻早已難得一見了。 我的朋友宋大昭,是中國貓科動物保護聯盟的一員。我曾先于公眾媒體,在他那里看到了一張令人瞠目結舌的照片——小五臺山林海雪原中的華北豹。 老蔣,中國貓科動物保護聯盟的一員。那天他和小五臺山保護區的工作人員一起上山收取野外觀測相機數據。山上不少地方積雪深及膝蓋,甚至齊腰。幾個人走到海拔1900米處的一處紅外觸發相機,取出相機卡后發現完全沒法再往上走了,于是只好在積雪中滑著下了山。他們連夜來到109國道邊的一家小飯館里,打開電腦查看這次取回的唯一一張存儲卡。豹子的影像緩緩出現了,幾個人差點激動得把桌子拍翻,把飯館中吃飯的其他客人嚇了一跳。 紅外觸發相機放置了半年的時間,卡中獲取有效照片只有十余張,除了這只野生豹,還記錄赤狐兩只次、豹貓一只次。華北豹的觸發時間是2012年11月2日16點2分,這也為小五臺山乃至北京周邊地區仍棲息著豹的猜測提供了最直接的證據。 沖破幽暗的森林,便是西風盛行的空中花園多座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撐起太行山最高的一段山脊。 除小五臺山之外,河北省境內的太行山還有多處海拔超過2000米的高山地帶。西靈山、小五臺山、茶山、東甸子梁、空中草原,構成了太行山主脈上海拔最高的一段山脊線。在這條山脊上,作者一行希望能夠沿著主要山峰踏察、連接出一條徒步路線,沿途貫穿著山野與鄉野,森林與草甸。 我曾經在西藏、青海登過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但仍然覺得河北省的高山充滿誘惑。盡管最高峰海拔不到3000米,但要成功登頂,必然要經歷從森林過渡到亞高山地帶的環境變化——沖破林線那一瞬間,眼前的敞亮與內心的舒暢,難以言表。 我也曾走過河南境內的太行山,那里有著精彩的嶂石巖地貌和著名的掛壁公路。遺憾的是,那里的山不夠高,難覓林線之上的景色。 小五臺山北臺北坡植被垂直分布示意圖 小五臺山有著較為明顯的植被垂直帶變化。以北臺北坡為例,中低海拔地帶多為人工林與灌叢;海拔1800米左右為樺樹林;再往上則是由白扦或者落葉松構成的針葉林帶。這里森林分布的最上限可以達到海拔2500米左右,森林之上是亞高山草甸。草甸上最著名的花,當屬色澤鮮亮的金蓮花(上圖);其實在這里還可以看到很多更加典型的高山植物,比如生長在石縫中的小叢紅景天(下圖)——這是一種多年生的肉質草本植物,夏秋開花、耐風耐旱。為了在高山上減少水分蒸騰,小叢紅景天葉片上的氣孔在白天處于關閉狀態,只有入夜后才將其打開,吸收二氧化碳。 在太行山北部,從溝谷向山頂攀爬,華北落葉松或者白扦構成的針葉林帶逐漸將闊葉林取代,榛子、胡枝子等構成的灌叢也變得稀疏。森林分布的上限大約在海拔2000米左右,陰坡會稍微再高一些。林線附近,除了針葉樹,在一些地方也分布著樺樹林。當森林最終退到身后時,面前呈現出視野開闊的亞高山草甸。 美國記者比爾·布萊森在《林間漫步》中描述樹林和草地的區別:“樹林與其他空間不同。首先,樹林是立體的。林木包圍你,逼近你,從各個方位壓迫你。樹林阻礙視野,使你混亂,失去方位感。它使你自覺渺小、困惑而且脆弱,就像迷失在人群中的小孩。站在沙漠或草地中,你知道自己身處廣闊之地?!?/p> 行走在樹林中,我們更多是安靜地去感知環境。林中難得有風,耳邊傳來的是流水或鳴鳥的聲音,仿佛在凝固的時空里穿行。在胡枝子的灌叢中,我看到一支狍子脫落的角。角質地本該堅硬,可在陰暗的林下不知已有多少年,側面已經開始霉裂,不再棱角鮮明。而當我們把森林甩在身后,眼前瞬時陽光燦爛,山坡上呼嘯的風聲帶來四面八方的氣息,極目遠眺,天邊的風景盡收眼底。 大家順利登上小五臺山南臺,但這只是此次行動的開始。我們將沿著山脊線一路向南,希望繼續在太行山之巔探察出一條徒步路線。下一站是河北省第二高峰,海拔2523米的茶山——小五臺山至茶山之間的山脊,可以說是太行山海拔最高區域的核心地帶。 隊伍沿著山脊向南,下到一處埡口,埡口之后一條小路如飄帶般纏繞在山腰。走在小路上,樺樹林和草地交替出現,樺樹也不僅僅是白樺,還有些許堅樺、碩樺或者紅樺。林線之上,或者平緩,或者陡峭的山頂仿佛剃了頭般,沒有林木,被草甸覆蓋著。小路的盡頭,一條明顯的道路橫貫草甸,向西劃過山梁,落入西方的盆地中——涿鹿縣與蔚縣的縣城便在那里。 山脊兩側的山坡,草的高度和密度跟足球場的草皮看上去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到了夏季,亞高山草甸上開滿了黃色、紅色以及藍紫色的鮮花。山花中最為著名的當屬橙黃色的金蓮花——在河北登山的驢友,無論職業背景,幾乎沒人不認識它;同樣鼎鼎大名的,是花色嫩黃如小碗狀的野罌粟,和能夠提煉鴉片的罌粟不同,它的莖葉表面覆被細密的絨毛,以適應山地時熱時寒的溫度變化。 另外需要解釋的是,植物生態學家之所以把這樣的地方稱作“亞高山草甸”,而不是“高山草甸”,有著這樣的理由:“林線之上一定范圍內的草甸(亞高山草甸),環境相對于更高處的高山草甸潮濕,這里分布有很多森林邊緣的花卉,群落構成的物種成分更加豐富?!睋Q句話說,亞高山草甸比真正意義上的高山草甸,更加多彩、漂亮。 沿著山坡通過一處公路隧道的頂部,我們重新回到山脊。山脊上有一處牧羊人的窩棚,隊伍中的姑娘過去跟牧羊人打招呼——我們要做一晚上的鄰居。 暮色已晚,西風漸起。大家把帳篷弄好陸續鉆進去,并把爐頭點起來燒水。剛入夜雨就下了起來,噼噼啪啪地敲打著帳篷。 在石家莊、邢臺、邯鄲等地區,太行山綿延于晉冀省界,這里不再有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但山勢卻顯得更加巍峨壯麗。攝影/黎海濤 沒有茶樹的茶山卻綻放著歐洲著名的雪絨花 第二天5點爬起來做飯,一小鍋咖啡,一袋餅干。架好爐頭套鍋,我拉開帳篷后面,探頭東望。雨已經停了,太陽還沒有出來,東方山脊后一片淡淡的紅光。頭縮回來繼續關注爐頭。燒好咖啡,拿出餅干啃食。兩分鐘后再把頭探出去,紅彤彤的朝陽已在山脊間的鞍部處散發出萬丈光輝。沉睡的群山在此刻尚未有醒來之意,清霧籠罩,只顯示層層疊疊的山影。一個美好的早晨。 電影《音樂之聲》中的雪絨花,在河北山地的林緣之上常常可以遇到 在20世紀20年代,北京協和醫學院藥理學的劉汝強整理出版了《直隸植物名錄》。這是近代國內學者對于華北地區植物分類學的初步研究,名錄中涉及的植物標本,很多由一位名為納撒尼爾的美國人(左?供圖/北京師范大學植物分類學研究室)提供。在中國學者之前,美國、俄國、日本等國的學者已經對河北山地植物進行了大量的采集與研究。河北太行山、燕山以及冀北山地的物種,與阿爾卑斯山有著不少相似的成分,比如分布在林緣之上的火絨草,便是歐洲大名鼎鼎的雪絨花。 宿營地距離茶山頂峰還剩4公里。出發前在Google Earth上規劃的路線在我頭腦中非常清晰,但心里難免惴惴——雖然山川走向已頗為逼真,但畢竟會有被忽略的細微信息;而且在霧氣里你很難判斷,只能猜測上下左右地形的狀況。從北面登頂茶山的山脊狹窄而陡峭,部分路段不足一米寬,兩面是懸崖。 懸崖的兩邊,一種植株全身密布絨毛的白花,令人印象深刻。我知道這是火絨草,一種分布于山地的菊科植物,若將其制成標本,花型不散,花色不褪。 多年前,一位瑞士朋友曾給我帶來一份別致的禮物,他說:“看!這就是阿爾卑斯山雪絨花,電影《音樂之聲》中的雪絨花?!薄鞘且粡埫枥L著火絨草植株結構的精美繪圖。我萬萬沒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雪絨花,被歐洲的登山者乃至士兵所推崇的高山之花,竟然就是華北地區山地中較為常見的火絨草屬植物。 如今,蔚縣的官員也聽到了相似的說法,把從張石高速進入蔚縣縣城的道路命名為“雪絨花大道”。 我們終于站到茶山之巔。翻過山有一個村莊,名為茶山村,那是河北省海拔最高的村莊。從茶山再向南,山脊一片坦途,甚至已經被修建了風車場。沿著山脊行走,除了火絨草,一種藍色的小花同樣醒目——那就是西方人所鐘愛的“勿忘草”,一種紫草科植物,與北京城各家花店中銷量巨大的“勿忘我”完全是不同的物種。 小五臺山至茶山一線,高山花卉的種類構成與阿爾卑斯山頗為相似。西方人中最早了解到太行山植物種類的,是19世紀來到這里的標本采集者。其中名氣比較大的,是當時的德國駐華領事穆林德。穆林德1873年來到中國,1879年來到小五臺山一帶,并把從這里獲得的植物標本送到俄國圣彼得堡植物園,由俄國植物采集者馬克西姆維奇進行研究并進行科學描述。1881年,穆林德在柏林的地理學雜志上發表了《直隸旅行記,附動植物區系》,這也讓西方人逐漸知曉,中國除了橫斷山與喜馬拉雅山中神秘的植物王國,還有著與阿爾卑斯山植物種類近似的直隸省山地。 ![]() 紅翅旋壁雀飛起的一瞬,可能讓人回到城市后永遠銘記 行走在太行山的山谷間,或許會偶遇紅翅旋壁雀從巖壁上展翅飛起。它露出翅間醒目的緋紅色斑紋,比清晨的陽光與燦爛綻放的桃花還要明媚絢麗。攝影/朱江 太行山之巔能否連接出一條徒步路線大片枯黃的草被覆蓋了零星的新芽。沿著山脊小路切過風車林立的草甸,很快就到了石城的東北山脊上的一處三岔路口——除了我們所在的方向,一條下山,一條繼續向南,通向太行山山脊線上的東甸子梁。霧氣越來越濃,我們都籠罩在云霧里了,借用美國盲人旅行者比爾·艾文在《山徑之旅》中的描述:“……霧可不像小貓般躡手躡腳而來,倒像穿著帶釘長統靴的軍人大踏步而來,它橫掃過每座山頭,為大地萬物留下它觸摸的冰痕。” 然而濃霧卻難以烘托出這段山脊的巍峨與肅穆。白水泥鋪成的道路以及一眼望不到頭的風車場,讓茶山的荒野氣質大打折扣。我們并沒有沿岔路下山,而是繼續向南走到了東甸子梁。這里是一處平坦開闊的山頂,最高海拔2159米。河北有很多這樣的平平山頂,這一帶以東甸子梁西側不遠,與之相望的西甸子梁最為著名。那里山頂的草甸平臺約36平方公里,如今早已被開發為旅游區,并有了新的名字“空中草原”。從“空中草原”再往西南,是“南甸子梁”,那里便是山西的地界了;而太行山的主脊線則綿延向南,伸向河北省淶源縣、阜平縣方向。 ![]() 行走在太行山的山脊,任華北平原霧霾濃重,這里卻是碧空如洗,讓人感覺就像是在青海、西藏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山之巔。在這里不必為高原反應而擔心,只需跟隨著遙遠群山的召喚,追逐山風與夕陽。 站在東甸子梁山頂的風車場中,我看到山梁的西側,是開墾已久的蔚縣—涿鹿盆地,村莊密布,望去一片灰黃;山梁的東側,是綿延的太行余脈,兩三個小村落,隱秘在山谷中。 西靈山、小五臺山、茶山、東甸子梁、空中草原,勾勒出河北省境內的太行山山脊線,這也是巍巍八百里太行山海拔最高的一段。 時間是18:30,陽光變得溫暖而柔和。橙黃色的夕照光輝從遙遠天邊揮灑過來,把每一名跋涉者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到傾斜的山坡上,山坡每一根搖曳的草都染上漂亮的色彩。然而西方遠處,夕陽下方的山梁,只是一帶起伏的黑影。 山河落日,霞光滿天。明天一早,我們的行程仍將沿著太行山的山脊繼續。沒有樹木遮擋,也沒有冰雪掩蓋的山脊,那是一種愜意的山野體驗。在山巔永遠不必為迷失方向而慌張,隨時陪伴我們的,是飛鳥與鮮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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