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遇春 中國文化中,被批判的東西太多。 說到孝道,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嚴厲批判呢? 在儒家文化影響所及的范圍之內,孝道至今仍有其意義和價值,并且還仍然發揮著或大或小的作用。 從生物學的角度來看,就儒家的觀念,孝道是人區別于其他物種的最明顯的標志之一。 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孝道是維護良好的社會秩序的人倫理論基礎之一。 從家庭的角度來看,孝道是維護家庭秩序井然的理論基礎之一。 家庭是社會中數量最大的組織,家庭秩序的井然,必然有助于社會秩序的良好。 很多人在攻擊孝道的時候,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拿極端化的愚孝例子作為武器,以此對孝道進行撻伐。其實,仔細思索,極端化的愚孝,在很多時候,是完全超出了孝道原本的定義的,是完全失真的。所以,基于極端愚孝事例,對孝道進行的攻擊和撻伐,在其立基時,就已經虛浮不實,所以,這種觀念,是經不起辨正的。 孝道,最主要的,是行于子女與父母雙親之間;但并不僅僅局限于此,而是以此為基礎,有所擴展、有所延伸。 須知,孝道是相互的,在強調兒女孝的同時,還暗含了父母慈。 世間之情,最親莫過母子。 說到孝道,自然不能繞過母子。 面對升官進職與侍奉雙親,舊時的官紳是如何處理的呢? 這里,就來寫一寫清朝官員向朝廷的陳情,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其陳情文字之中流露的真情讓人感動。 本文出自清人繼昌的筆記《行素齋雜記》。 清仁宗(愛新覺羅·颙琰)嘉慶十六年(公元1811年),因為中樞軍機缺人,嘉慶帝特別下旨,征召方勤襄(維甸)入京,參與機務。 對于當時皇帝的征召,方維甸并沒有欣喜若狂,也沒有立刻啟程。他的決定是:在家孝順母親。 隨后,方維甸立即以母親年老,上疏皇帝,婉辭了朝廷的召進。 方維甸給皇帝的這份上書,寫得情真意切、語言樸實誠摯。 關于這份上書,筆記作者繼昌認為,簡直就和三國兩晉時期李密寫給晉武帝(司馬炎)的奏章《陳情表》不相上下。 關于李密的《陳情表》,需要簡單講說幾句。 李密《陳情表》的內容,就是李密以祖母年老為由,上疏陳情,說是自己不能離開老人家左右,故而無法接受朝廷的征召。 凡是有點古文知識的人,對李密的《陳情表》應該都不會陌生。 李密的《陳情表》,也是很多古文家推崇的名篇、是很多古文選集采納的名篇。 關于李密的《陳情表》,不再贅述。 下面,來看看方維甸的上疏(喜歡文言文的讀者,可自行查閱原文): 維甸謹奉諭旨,詳細陳述報告。 家母恭敬聆聽了圣上恩待微臣的詔命,老人家為此又驚又喜,以至于欣然落淚。 接聽諭旨之后,家母雖然年邁力衰、身體欠安,但是,伊還是堅持要求,讓家人扶持著,叩頭謝恩。 家母教育微臣有云: “天恩高深,你應當盡心盡力報效朝廷,千萬不可因我衰老、因為家中私事,而廢棄了國家的公義。” 微臣暗自思忖,臣受圣上恩待禮遇深重,時至今日,臣對朝廷的貢獻,仍然不及溪流之細,不及埃塵之微。 前年,微臣前往閩地赴任,圣上召對之時,微臣曾經言及,因無法迎請奉養老母,心中有所牽念。 去年秋天,在熱河之時,圣上垂問微臣,臣便說了家中瑣細之事,表達了自己的微薄心意。 凡是微臣沒辦法即刻直接表達的心思,往往先是被圣上明察鑒知到了。 朝廷為臣考慮,特別頒布諭旨,命臣回原籍奉養老親。 這也遂了家母門閭倚望,盼子歸里的深情。 圣上此恩此情,真讓微臣感戴,不知何以為報。 今年春天,微臣從浙江回到原籍。 回鄉之后,微臣與家母朝夕相依。 家母每天念誦佛號,為朝廷祈禱,感恩敬禮,答謝圣上的仁慈。 家母年邁,身體衰弱,之所以還能夠衣服豐裕、飲食和安,全都是圣上的恩賜,微臣銘刻在心。 如今,朝廷的軍機漢大臣需要進人,圣上特旨召臣,讓臣參與樞機要務。 接到朝廷的詔令,召臣進用,對微臣而言,這是多么大的優遇,這是多么高的褒獎啊! 這樣的殊榮,完全超出了微臣的能力和身份、完全超出了微臣的想象之外。 諭旨之中,皇上圣明,對臣的一切都考慮周詳,對臣的教訓詞旨情深切直。 皇上念臣母年老衰弱,考慮到路途遙遠、跋山涉水,敕令沿途地方官長照料老人家的起居。 皇上怕家母留戀兒子,舍不得分離,說是進京以后,遇到巡幸,特別開恩,可以免臣扈從。 皇上這樣的優容與寬待,是前此從未見過的特例,對臣而言,也是罕能碰到的幸遇啊。 微臣自念:臣是何人,能夠得到圣上這樣的體恤? 微臣自問:臣是何人,可以讓皇上細致入微地體恤到如此極致? 圣上的大德,微臣就是貢獻全部身心,都無法報答深恩之萬一。 只是,臣母的身體病弱,微臣實在放心不下。 去年,臣母罹患腹疾,雖然已經痊愈,但是,因為此病,導致臣母有了精神恍惚的病狀,一直沒有好轉。 每天卯時(早上5點到7點)以后、中午以前,老人家精神恍惚的癥狀總會發作好幾次。 現在,家母的陽氣衰退、膽氣虛怯,和幾個月之前相比,似乎又完全不如那時的狀況了。 家母只要聽說微臣出門,哪怕是片刻的時間,老人家都會百般地疑慮。 前幾天,微臣打算入山祭掃,已經向家母稟明,往返需要兩天時間。老人家聽罷,當時也覺得應該前去祭掃一番。但是,等臣前去祭掃的第二天早上,家母就已經忘記了臣的稟告。見臣不在身邊,開始疑慮臣患病不起,于是,悲慟失聲,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等到臣趕回家里,老人家看見臣之后,才釋然開解。 從此以后,微臣寸步不敢離開老人家,也從來不敢外出。 老人家每天早晨剛醒來,一定要看到臣在身邊侍候才會放心。如果看不見臣的身影,老人家就會疑慮,疑慮之后,必然傷心悲慟。無論家人如何勸解,老人家都聽不進去,也不會相信。 微臣一身效國,不敢有半點遲疑。 私下考慮到家母,微臣似乎很難馬上就外出遠行。 微臣身受非常深厚的皇恩、十分優厚的待遇,所以,臣也不敢陳情,堅持不應圣上之召。 于國,有皇恩不可違;于家,有老母不忍辭。 所以,臣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內心矛盾、思緒混亂,不知道如何是好! 微臣伏讀諭旨,圣上恩準臣將家母的身體狀況據實奏聞。所以,臣將家中的瑣屑情實,冒昧上書,以瀆天聽。 臣不勝悚懼,靜待天命! 方維甸的上書內容大體如此。 疏上之后,清仁宗明鑒,考慮到實際情況,允許方維甸不用來京覆命。 這里,再補充一下文中相關資料。 方維甸。 方維甸(公元1759年~公元1815年),字南藕,號葆巖、觀承子,安徽桐城人。 19歲時,清高宗(愛新覺羅·弘歷)乾隆追念其父方觀承的功勞,恩賜其為內閣中書,值軍機處。 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中進士,以吏部主事的身份,隨大學士福康安(富察氏)出征臺灣。 累遷御史,賞戴花翎。 乾隆五十四年(公元1789年),典試廣西,晉級光祿寺少卿。 隨征廓爾喀,升為正卿。 隨尚書蘇凌阿(他他拉氏)到山東勘定案件,轉太常卿,充順天副考官。 次年,主辦長蘆鹽政,因事撤職,發往軍臺效力。 后特旨赦免,賞員外郎,仍到軍機處辦事。 清仁宗嘉慶四年(公元1799年),分校會試,累遷內閣侍讀學士。 隨尚書那彥成(章佳氏)練兵關隴,授山東按察使,調河南布政使,升陜西巡撫;在任7年,先后平定川楚之亂。 嘉慶十四年(公元1809),提升閩浙總督,剿除蔡牽余黨;曾親自渡海到臺灣,平息了群眾的長期械斗;在臺灣以母老請歸贍養,得到清帝允許;不久母死,在家守孝。 是時,有林清突襲皇宮、李文成占據滑縣之變,朝廷特令為軍機大臣,直隸總督,許以喪服從事,接旨后即赴軍營,至時那彥成已經奏捷,繼而上疏辭官,仍回家守孝。 因哀慟過度,于嘉慶二十年(公元1815年)六月卒于家。 贈太子少保,賜祭葬,謚“勤襄”。 奏疏、詩文存稿很多,毀于火;長女仲惠匯錄余稿為《心蘭室稿》,計2卷。 繼昌。 繼昌,生卒年不詳,清代人,字述之,一字述亭,號蓮龕,姓拜都氏,承德縣(今遼寧省沈陽市)人,隸滿洲正白旗籍。 清仁宗嘉慶五年(公元1800年)舉人,官至浙江布政使,歷官九江關監督。 能書擅畫,書法自趙子昂入手,極似劉墉,擅畫墨蘭;喜制陶瓷,式雅畫精,突過唐窯,器底題款有“塵定軒”三字。 著有《塵定軒詩詞鈔》、《塵定軒談粹》。《清畫家詩史》、《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收錄。 (全文結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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