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象中的西湖,永遠是蘇軾那首“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首詩寫于熙寧六年(1073)蘇軾在杭州任通判期間,此詩在當時影響之大,幾乎使后來詠西湖者擱筆。 “西子”即西施,春秋時有名的美女。書中多有描述西施無論素顏,還是濃妝艷抹,都一樣的美麗。蘇軾巧妙地把西湖之美比喻成“西子”,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他是第一個以絕色美人喻西湖的詩人,自從這首詩誕生,再無人能超越。對于蘇軾這一出色的比喻,南宋詩人武衍曾這樣贊道:“除卻淡妝濃抹句,更將何語比西湖?”清查慎行《初白庵詩評》卷中云:“多少西湖詩被二語掃盡,何處著一毫脂粉顏色。”甚至被宋人稱為“道盡西湖好處”的佳句,以至于使“西子湖”成了西湖的別名。如今,每年來西湖的游人如織,無不是為著一睹蘇軾筆下的“西子湖”而來。某種意義上講,蘇軾與西湖,是一種詩意的存在。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蘇軾在杭州任職期間,曾創作詩篇三百余首,其中有不少詩因西湖有感而發,可見蘇軾對西湖有多喜愛。也許,正因為獨愛西湖,才使他與杭州和西湖之間,似乎有著不解之緣。 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蘇軾再次被派遣到杭州任職,此距他第一次熙寧四年(1071)到杭州,已相隔二十年。雖闊別多年,但他始終未忘記西湖,這次到任后,他大興水利建設,整治西湖淤塞,消除水患。在蘇軾的帶領下,從西湖挖出的淤泥和雜草,被筑成一條跨越西湖南北的長堤,還在堤上修了六座橋和九座亭子,他又讓人們在河堤兩岸種了花草樹木,這樣不僅可以讓北山與南屏的人往來方便,還使西湖多了一道美麗的風景。 蘇軾以誠摯的熱愛敬獻于杭州,同時得到了杭州人民深切的愛戴,為了紀念他,人們就把這條長堤命名為“蘇堤”,也就是今天西湖十大美景之一——“蘇堤春曉”。西湖與詩人之間,仿佛有著某種淵源。早在唐朝時期,白居易在杭州任刺史時,也曾對西湖的淤塞進行過治理,后來人們為了感謝他為百姓造福,將原本的白沙堤更名為今日的“白堤”紀念白居易。 蘇軾與白居易,雖不是生在同一個時代,但他們卻有著相同的氣質,那便是他們都鐘愛自然山水,都擁有一份博大胸懷。正因為如此,才使他們跨時空也能達成共識,為杭州人民做了同一件好事。兩人不僅心靈默契,人生經歷也有幾分相似,政績和思想情趣,以及詩的創作上,也有許多相似之處。蘇軾和白居易都是因文采出眾得到皇帝的賞識和提拔,同時又都是栽在自己出眾的文采上,尤其蘇軾的“烏臺詩案”是北宋時期一起有名的文字案,還引發一場大規模的營救。湖州、杭州的百姓自發地組織起來,連續數月為蘇軾作解厄道場,乞求神靈保佑他平安;弟弟蘇澈上書宋神宗,請求解除自己的官職為兄贖罪;宰相吳允勸諫神宗追隨圣賢遺風,不應以言論定罪;連對立派王安石、章惇都紛紛為他求情。幸得神宗祖母太皇太后曹氏的庇護,蘇軾才平安出獄,后被貶謫黃州。 蘇、白兩人仕途不順,都是吃虧在正直的秉性上,他們遇到不公正的事不平則鳴,面對當局從不趨炎附勢,所以總遭小人誣陷,皇帝對這樣的人才也是又愛又恨,欲罷不能。白居易的人生還算樂觀,晚年休官洛陽與僧人結香,清心寡欲過了二十余年“窮則獨善其身”的生活,最終長眠于香山。而蘇軾則就沒有那么幸運,他晚年最向往能像白居易一樣,找一處僻靜的地方,過自己隱居的生活。可惜比起白居易,蘇軾不僅前半生仕途坎坷,后半生也沒有擺脫仕途曲折,生活一直處于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終其一生,都未能如愿隱去。蘇軾的仕官生涯中,要么被重用,要么被貶謫或流放到偏遠的窮鄉僻壤,可謂是大起大落。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有機會走遍大江南北,能夠更多地與大自然接觸,領略自然界異彩紛呈的奇異風光。沿途的風物、景色,盡收于他的筆下。在蘇軾的詩詞中,曾出現過無數個地名,不同風采的山山水水,為中國文學史和文化史,留下了不可泯滅的印跡。
某種意義上,蘇軾是一個落魄的詩人,有著輝煌的過去,也經歷過窮困潦倒。這也正是他的難能可貴之處,無論處于逆境還是順境,始終保持一顆初心。 就物質生活而言,蘇軾過得非常清苦,但就精神生活講,蘇軾過得悠然自得。這一點,從他的詩詞中便可以看到,“嗟我五畝田,桑麥苦蒙翳。不令寸地閑,更乞茶字蓺。”“他年雪堂品,空記桃花裔。”這寫的是蘇軾在黃州的農耕生活,自經歷過“烏臺詩案”的痛楚后,蘇軾很久不再寫作,再次動筆,寫的都是柴米油鹽。這時的他,其實生活尤其困苦,由于剛到黃州,又囊中羞澀,連饑飽都成問題。即使在這般窘迫的環境下,他的詩作也是充滿樂觀、豁達的生活態度。也就是在黃州,蘇軾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蘇東坡,此名來源于他討來的那一塊荒地,位于黃州城東面,故取名“東坡”。由此,蘇軾從一個“平生未嘗作活計”的官吏變成了“脫冠還作扶梨叟”耕田種地的農夫。 蘇軾在黃州一共度過四年,在這四年的時間里,他的生活全然變成了莊稼人的日常,日子雖然凄苦,但他對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非常滿足。這種自給自足的快樂,是千金難買,是仕官生活永遠無法擁有的。自種地以來,他發現不少農事中的樂趣,尤其辛苦種下的農田到了該收成的季節,看著滿地成熟的莊稼,他終于了解了農民的喜悅,也真正地體會到了農民的艱辛。在這段時光里,蘇軾的作品大多寫的農事詩,細碎間飽含著那些無法訴說的情感,太多的難言之隱,唯有訴諸筆端。也許,在外人看來“烏臺詩案”給蘇軾帶來一場災難,而在他自己看來卻是因禍得福,他在“種棗期可剝,種松期可斫”的樂趣中,尋得了心靈的安定與平和。種地雖然苦和累,但心是快樂的,身體疲乏,精神自由。這樣的日子,無需蠅營狗茍,茍且偷生。他甚至覺得,人生,若是能回歸田園生活,也是一個很好的歸宿。 然而,命運總是難以預料,蘇軾的好日子才剛開始,一道圣旨便又召他回京。雖不舍離開剛剛建立的家園,但那顆燃燒的赤子之心,還是促使他奉旨還朝了。期間,他又被調到登州等地,幾經輾轉,再次來到杭州,也就是文章開頭所說元祐四年(1089)。此時的蘇軾,已是兩鬢風霜,經歷了太多浮浮沉沉。這次在杭州,他不談風月,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做事上,疏浚西湖,建堤橋,整治太湖泛濫。蘇軾自做官以來,從未在一個地方住過五年以上,卻機緣巧合兩次任職杭州,或許這便是他與杭州的緣分。他曾說:“我本無家更安住,故鄉無此好湖山”,可見蘇軾對杭州的喜歡。 白居易曾寫下“憶江南,最憶是杭州。”然對蘇軾來說,何嘗不是呢。他甚至愿意長眠于此,“平生所樂在吳會,老死欲葬杭與蘇”,足以說明他對杭州的熱愛。如果說杭州是蘇軾最愛的城市,那么,西湖便是蘇軾的摯愛。從最初邂逅西湖的“淡妝濃抹總相宜”,到如今美名遠揚的“西子湖”,蘇軾與杭州和西湖,早已不是彼時的初識,而是此時的久別重逢。半生渴求隱居山林,終未能隱去,西湖賦予了蘇軾短暫的“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閑勝暫閑”愜意時光,也算是得到了上天眷顧。 繁華萬千,終將抵不住似水流年,如今,我們唯有在蘇軾的詩詞中,去體味他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放曠豁達,“似花還似非花”的溫柔婉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憂傷情懷,“惆悵東欄一株雪”的幾多愁緒,“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奔放豪邁,“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從容灑脫。正如林語堂所說:“蘇東波已去,他的名字只是一個記憶。但是他留給我們的,是他心靈的喜悅,是他那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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