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店中小學瑣憶吳立梅 翻閱東陽中小學的校史,自然而然關注我曾任教的學校。看了以后,覺得撰稿者或許資料匱乏,或許閱歷尚淺,使得敘述過于粗疏簡略,甚或與事實有所出入。有關橫店中小學的那一部分,隨著當事人的日漸凋零,那段塵封的歷史將湮沒在時間的流逝中,永遠無人知曉。有鑒于此,責任感驅使我掀開歷史的帷簾,回顧那段歲月。 不算兼課的學校和復習班,我任教過的學校僅三所,橫店中小學是其中的第二所。“橫店中小學”不是泛指,而是校名,是現在橫店鎮中心小學的前身。“文革”期間的1968年,《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號召將學校辦到家門口,以方便貧下中農子女就近入學。于是,每個公社辦起了高中,每個片(相當于現在的社區)都力爭辦初中,每個村都有村校或完小。對所辦的高中和初中,人們冠以“社辦”兩字,稱“社辦高中”“社辦初中”,橫店中小學就是這一時期的產物。那時橫店公社有6個片,為橫店片、橋下片、東溪片、西溪片、禹陽片、禹麓片,共有39個生產大隊,170個生產隊,5010戶,20300人;有1974年創辦的橫店高中一所(與現在的橫店高中沒有傳承關系),1968年及以后幾年創辦的橫店中小學、良渡附中、任湖田附中、下里市附中、上城附中、陳莊附中、西聯附中等附中7所。這些附中,無一例外地都附設于原來的完小,被稱為“戴帽初中”。其時縮短學制,初高中均為兩年制。除良渡附中外,初中班級一般不多。那時的師資,以1975年秋為例,橫店公社教師131人,其中公辦教師44人(包括不上班的長病號1人),民辦教師87人。高中教師7人,6人為公辦教師,初中教師除極少數為縣屬中學如湖溪一中“下伸”的程肇宣、樓正德等老師外,其余均從小學教師中遴選。東陽文史界耆宿王庸華就曾在1969年由東中“下伸”任橫店中小學負責人。 我是1973年從教的,楊店五七學校教了3年,最后一年任該校負責人——其時并無校長的頭銜。1976年暑假調入橫店中小學任教。那時的橫店中小學并非橫店公社的中心學校,只是橫店片的中心學校而已。橫店片的學校有四所,除了橫店中小學,還有楊店、雅堂、毛里塘3所小學,這3所小學均有復式班。其中楊店5個年級,5位老師,4個班,其中1個復式班。雅堂和毛里塘各有兩位老師任教,二復式和三復式班各一。 1976年橫店中小學平面示意圖 我調入時,橫店中小學有7個班,其中5個小學班,2個初中班,10位任課老師。學校的布局為三進,由南而北,先是一個長約30米、寬約9米的天井,其南為生產隊倉庫。天井之北為第一進,3個教室4個房間,中間一條通道。東教室為初一教室,西邊兩教室為小學一年級教室和二年級教室。4個房間由東到西、由南而北住葛繁星、我、王志豪、陸大浩四人。葛繁星,上城人,教初中物理,擅修鐘表,后來曾任橫店鎮中的校長,其時他的兒子在我班里。陸大浩,湖頭陸人,系我小學同屆不同班的同學,當過兵。1977年3月,作為最后一批被推薦的工農兵學員上金華師范讀書。接替他的代課者是其同村人陸蘭珍。陸蘭珍的丈夫為退伍軍人,正嘗試寫小說。已寫了幾萬字,以南江水庫的修建為背景,情節并不吸引人。王志豪,七一后山人, 1979年考入金華分校就讀高師民師班,在橫店鎮中任教直至退休。 第一進與第二進均建于70年代初期。兩進之間,有寬約5米的天井。第二進為2個教室4個房間,中間一條通道。東教室為初二教室,西教室為小學三年級教室,其時徐文榮之女就讀該班。所住教師為胡紹斌、方巖、郭春林、張尚升。胡紹斌,上湖田人,其時任初二班主任,因與學生發生矛盾處理不當,師生關系相當緊張,以致待在房間里不大出來。后來離開教師隊伍,已去世多年了。曾幫大智禪寺編了兩本書。數年前患肺癌病逝。我曾在2013年9月8日《金華日報》上發過《忙人方老師》一文懷念他。郭春林,郭新宅人,其時任學校負責人,次年他調走,湖頭陸人陸炳進代之。陸炳進也只待了一年,橫祥人應榮增代之。應榮增在整頓民辦教師時離開教師隊伍到社辦企業工作,現在自辦了幾家企業,倒也發了。張尚升,七一里府人,解放初即在此校任教,一直到退休。其時年過半百,子女頗多,橫店片只有他享受多子女的雙份糧價補貼。 第二進后面又是一個東邊敞開的條狀天井,天井后為第三進。說是第三進,實則橫店上街頭的一個佛殿。佛殿的兩個轉廂系1952年建造,作小學四、五年級的教室。佛殿本身作房間、食堂和廁所。這里住著韋筱光、金秀芳兩位老師。韋筱光,郭新宅人,其夫郭文海老師,湖溪區教辦工作。他們的兒子郭向東是當今東陽名人,全國勞模,第十、十一兩屆全國人大代表。金秀芳,后周人,后隨夫至李宅任教。韋老師的幼女和金老師的女兒其時都在我班里。食堂的炊事員是上街頭一位五十來歲的婦女,似乎稱她“香蘭姐”。她的月工資為15元。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第一、二進所在還是空地,是橫店放電影的場所。售票處就在佛殿的西廂房。我讀小學時在這里看過許多電影,其中有轟動當時的彩色故事片《劉三姐》和《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10位教師中,只有方巖和張尚升兩位是公辦教師,月工資40多元。其余8位都是民辦教師,工資30元左右。我當時的學歷為初中——因在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那年初中畢業,其后高中及大中專學校均停止招生,升學無門,到金華做了6年木匠,學歷就停滯不前。當時規定,民辦教師高中學歷的每月26元,初中學歷的每月24元;平原地區,其中的14元由國家支付,其余部分由所任教大隊支付。24元工資外,有3元糧價補貼,1.50元包干到人的醫藥費,我的每月應發數合計28.50元。民辦教師的工資在六七十年代二十余年沒有變動,有的自1958年開始從教,工資依然停留在30來元。民辦教師是教師隊伍的主體,1977年,橫店公社教師迅速擴張至170余位,公辦教師卻沒有增加,還是原來的40多位,僅占教師總數的四分之一,其余四分之三均為民辦教師及為數不多的代課教師。 公辦教師的糧食自然由國家供給,民辦教師的糧食則由任教的大隊支付。支付的糧食,參照農民的口糧標準,每年520市斤毛糧,另有大豆、菜油若干。后來嫌麻煩,一攬子支付540斤稻谷了事。一般在9月份開學時支付。由于學校的初中生來自橫店片所屬橫店、雅堂、毛里塘三個村,教師口糧除橫店村用糧票支付外,其余村分攤到下屬生產隊用稻谷支付。由于來源不一,優劣不等,為公平起見,將收來的二三千斤稻谷全部堆在第一進前面空地的地簟上拌勻,然后分給相關教師。這些口糧均應以每擔(50公斤)9.60元的價格支付給相關生產大隊。因此,自9月開始的三四個月,民辦教師的工資扣抵糧款后,僅有國家支付的14元可供支配。 1976年下學期開學不久,毛澤東主席去世。9月9日下午,收音機上預告說有重要廣播。4時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開始廣播《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播報毛主席去世的消息。這消息比唐山大地震還要令人震撼。一方面,大家對毛主席的去世沒有心理準備,有點像天突然塌了一般;另一方面,對毛主席去世后的局勢無法預料,充滿疑慮和擔憂。開學初的教學安排也因毛主席的逝世而打亂,一切工作圍繞悼念毛主席的活動進行。扎白花、扎松柏牌樓、戴黑袖套、掛黑底白字橫幅。組織學生參加橫店大會堂舉行的悼念活動。哀樂低回、莊嚴肅穆的氛圍中,低年級學生大都痛哭流涕,高年級學生也眼眶紅紅的,用如喪考妣來形容尚無法顯其悲戚。橫店大會堂的舊址就是現在萬盛南街56號農業銀行橫店支行所在。 “文革”期間,遵循毛澤東“學生以學為主,兼學別樣,即不但要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的五七指示,每學期中途,都要放兩個星期的農忙假。上半年在5月中旬,下半年在11月上旬。教師的農忙假只一個星期,另一個星期或公社統一安排,或參加生產隊勞動。1974年,橫店五七高中創辦,址設橫店西殿山,全公社教師曾到那里的黃土山坡掘土平基。橫店有三個生產隊,須到每個生產隊勞動一兩天。1977年5月農忙假,先幫一隊到鳳凰山西北麓拔秧,到操場打麥;再幫二隊打麥,摘桑葉;后幫三隊打麥。同年11月的農忙假,到鄭莊附近的公社農場(址在今橫店汽車客運中心對面)勞動一天后,集中到湖溪馬上橋勞動5天,連同開會,共11天,整個農忙假,只3天可自由安排;除去2個星期天,真正的農忙假只有1天。 清明前后,一般有一次遠足或春游活動,帶領學生參觀了解“工農業生產的大好形勢”,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下半年,一般有一次小秋收活動,帶領學生到山上采草藥、捋檡子(石櫟果實)之類,所得收入作班級活動費。 每年寒暑假,教師需集中學習一段時間,內容全為政治,無關業務。1973年、1974年、1977年三年暑假,全縣教師在城集中學習,內容為路線斗爭——批陳南熊、批林批孔、批“四人幫”。其余寒暑假,均集中到縣屬中學或區中心學校學習,我們湖溪區教師則集中到湖溪一中學習。1977年寒假,臘月十八到臘月廿四,就在湖溪一中集中學習7天。 “四人幫”被粉碎后,學校參與的政治活動有所減少。但處于公社所在地,學校作重大活動的場地而放假,亦屬常事。就1977年1月看, 14日,湖溪區在此開優秀紅小兵會議,學生放假。29日、30日,公社召開農業學大寨積極分子會議,學生放假半天,部分教師參加會議服務工作。 橫店中小學也沒有出現校史所述的“受'讀書無用論’影響,學校管理比較混亂,師生積極性不高”的現象。現在的寫史者沒有經歷過那段歲月,只是憑想象來敘述那段歷史,習慣于用否定過去來凸顯現在,結果使得歷史真的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文革”期間,固然“以'抓革命,促生產’和'階級斗爭為綱’統領學校工作,教師仍要參加各種政治運動,教育、教學工作起色不大”,但絕大多數教師都是有良心的知識分子,懂得知識對于學生、對于國家和民族的重要性,因此,他們是兢兢業業、盡心盡責的。我所了解和接觸的教師,極少吊兒郎當、不負責任之人。 當然,對教育質量的高度重視,應該始于粉碎“四人幫”以后。最明顯的是統考和各種教研活動多了起來,我曾多次為其他公社統考或速算競賽命題。就教研活動而言,以1977年4月為例,那個月有一系列活動。14日和15日,赴向陽公社所在地官橋聽課。18日,何建成、吳兆龍、郭文海三人來聽我的課。其時,教育界元老何建成系橫店公社教學負責人,吳兆龍系小學語文教學權威,郭文海系湖溪區教辦主管教研的老領導。25日,全片老師聽我的課。27日,學校全體老師赴西聯附中送挑戰書;次日,西聯附中回送應戰書。這年10月,學校還承擔湖溪區的觀摩課,由金秀芳老師執教,來聽課的教師有近百人。 橫店中小學的教學質量是不錯的。統考中,各年級的成績大都在前三名內。1977年中考,學校附設初中班升學人數獲全公社第一名。我以初中學歷教初二語文(當時初中二年制,二年級即畢業年級),成績在湖溪區44個普通平行初中班中名列第三。因為那時分重點班和普通班,也有人將其稱為“快班”和“慢班”。有平行班的學校才有重點班。橫店中小學沒有平行班,小學畢業生中的優秀者升入良渡附中,因此,其初中班屬于普通班。 當時學校辦公經費依靠學費收入。每生每學期學費標準:小學低段一、二、三年級1元,小學高段四、五年級(其時小學五年制)1.50元,初中2.50元。全校近300名學生,學費收入500余元。現在的橫店富甲一方,可那時的橫店村近300戶1000余人,比其他村莊富不了多少,集體經濟也較薄弱,因此不可能有多少財力投入學校教育。這500余元學費要解決辦公用品的購置、必需的修繕,常常捉襟見肘。那時我兼任學校的后勤(總務主任)和會計,方巖老師任出納。一學期沒有幾筆賬,學期結束時村貧管會(貧下中農管理學校委員會)會同學校的領導、會計、出納查賬對賬,一般一兩個小時就解決了。 當時學校的許多教室窗戶沒裝玻璃,只能用塑料紙或馬糞紙釘在窗戶上遮風。隆冬季節,北風呼嘯,教室里也冷風嗖嗖,學生多帶火籠、火熜以御寒。作為主管后勤的人,不能不想辦法改變這一狀況。可當時玻璃屬于緊缺物資,須有分配指標才能購買。我妹夫的一位朋友,其叔父在物資局化建公司工作,于是通過私人關系,購得一箱玻璃。購買的過程也值得一述。當時橫店到城里的班車有限,進城辦事往往得在城過夜。我住在東風旅館,那旅館在南街南端西側,是東陽當時最有名的旅館。同住的有新渥農機廠的兩個出差人員。那兩人回房間后發現背包的拉鏈開裂,于是報了警。我們三人同房間,我無疑成了他們的懷疑對象。自認為立身端方,從不妄取他人一物,竟然被人當成賊,怨氣怒火積滿胸膛。公安局的人來了,將那包仔細查看了一番,又沒有什么東西遺失,判定是包的質量不好,東西又塞得太多,是自行裂開的。真相大白后,我對那兩人也沒好臉色。不過,那晚因此睡得不好。說來既好笑又無厘頭,此后遇到“新渥”一詞,就有一種莫名的排距感。那箱玻璃,價格76元,耗去一學期公用經費的七分之一。運回學校后,為了替學校省錢,借了金剛鉆,自己劃玻璃,自己裝玻璃。玻璃的邊角料也利用起來,用兩條或三條填補一個窗格。此舉解決了教室的擋風采光問題。 學校沒有住校生,課余時間相對豐富。除了每周兩個晚上的政治學習和業務學習外,其余時間相對自由,有空看看書,或到近旁村校串串門,有時也四五人或六人一起打打撲克。陸炳進、應榮增等領導都喜歡打撲克,晚飯后就開戰。打撲克常常放在我房間,將一只衣柜放到中間當桌子,四周往往圍滿了人。 由于我的房間在第一進,竊賊光顧也比較方便。某個周六,竊賊趁學校無人,從搖頭窗爬進房間。房間里也沒啥值錢之物,賊骨頭搗騰了一通,一無所獲,只是把房間搞得亂糟糟的。報警以后,一直沒有下文。 因為就近入學,學生都回家吃飯。教師吃的米和菜主要從家里帶來,學校也有一點菜地,在橫店小溪的溪塍腳,在三溪橋邊本保殿西南也有一小塊菜地,可以部分改善教師伙食。食堂以蒸飯為主,有菜供應的時候較少,大約每星期三四次罷了。每個月可打一次牙祭,吃一頓餛飩或餃子之類,每人每月的公用伙食費不過兩三元。 我于1978年夏參加高考,不計縣屬中學,橫店公社文科上線的只有我和盧加良兩人,次年春報到入學。自首至尾,在橫店中小學任教兩年半。毛澤東在《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中寫道:“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而今,那段歲月逝去也已三十八個年頭,光陰倏忽,驀然回首,用“彈指一揮間”來形容并不覺得夸張。東拉西扯寫下這些,既是懷舊,也為史家提供一點素材。 (有刪節) 2015.2.1撰 原載《東陽史志》2015年第1期(總第32期) 收入拙著《夏山文叢》和《那鄉 那土 那人——故鄉文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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