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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家二寶，剛滿十二歲，一米六五的個頭，苗條又勻稱。她就像一枝荷的花骨朵，在晨露的滋潤下，粉嫩的花苞顯得婷婷玉立。小大人模樣的她，這個學期剛升初中。
九月二日，是二寶開學的日子，寶爸學校也同時開學。本來計劃與寶爸一起送她，可這天，我的工作也忙得不可開交。我雖然口頭埋怨寶爸這幾十年來，從沒送過兩個寶上學，但是卻改變不了什么。只能等我稍忙完一陣子，再請假回家送二寶。
回去的路上，人車混雜，我開車緩慢前行，心思卻早已飛到二寶身邊。近來幾乎沒時間陪二寶，因為大寶考研復習進入沖刺階段，我陪他住在另一處幽靜的住所，而二寶、寶爸和爺爺奶奶住在學校。開學在即，這些天我除了上班之外，更是心掛兩頭，既要照顧大寶吃飯，又要為二寶準備開學用品。無分身之術的我，盡管每天清晨五點半起床，晚上零點才睡，可時間還是不夠用。陪二寶的時間少了，心里感覺挺對不住她。
想起前幾天，爺爺奶奶出去喝喜酒，家里留下二寶一人。她讓爺爺奶奶安心出去，說自己會弄午飯。可全家都放心不下，一個又一個電話，催促我中午回家照看二寶。等我下班回家后，二寶已吃了自己做的蛋炒飯。看著桌上來不及收拾的碗筷和粘在碗沿的點點青蔥，聞著碗里還未散去的余香，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臨近開學，時間不夠用，我便列出一張清單，讓獨立自主的二寶，按照學校通知的開學須知，自己備齊開學用品。此時，不知她是否已準備好？我真希望盡快回到她身旁，查看生活用品是否帶好，是否還有疏忽遺漏。
就在我焦急的時候，緩慢爬行的車輛，忽然變得流暢，原來，開學期間臨時調來交警在指揮疏通。我顧不上那么多，一心只想快點到家接二寶。
剛走到家門口，二寶也許聽到我急促的腳步聲，她就替我打開了門。我坐下后，正要準備查看她的背包，二寶卻看出了我的心思。
“媽媽，我已全部準備好，您就別操心了。”二寶微笑著，做一個調皮的表情，“您只管指示，我們什么時候出發？”
望著如春筍般拔高的二寶，往事歷歷在目。記得二寶第一次叫媽媽時，俊俏的小嘴角笑得流出一串口水；穿白色的公主裙的二寶，在草席上第一次學爬行，是我一手推著她一條腿教會的，從此邁出了人生的第一步；二寶稍大時，我新買紅色的皮球滾動太快，她竟然忘了恐懼，跑著去追球……這一切的回憶，仿若昨天一樣。如今的二寶，馬上就要上初中了，她端莊的坐姿、粉嫩的鵝蛋臉、烏黑透亮的眼睛、微微上翹的嘴角，仿佛都在告訴我，二寶已經長大。
二
送二寶去學校的路并不遙遠，可是，我的思緒卻拉得很長，長得鋪滿從家到學校的路上。
我一邊開車，一邊在心里不停地問，二寶，你從來沒離開家單獨生活，你會哭嗎？你會想家想家人嗎？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雖然你獨立能力強，但那是在家里，現在到了新學校，你還能獨立嗎？我回頭看一下坐在后排的奶奶和二寶，奶奶神色凝重，沉默不語。二寶面帶微笑，眼睛覽盡車窗外的美景，仿佛這九月的陽光，點亮了二寶的眼神。
校門口早已堵得水泄不通，我在稍遠處的停車場停下。我從車里拿下大包小包的開學用品，二寶接過奶奶手上的重物，背上背著、左手提著、右手抱著，腳步輕快地走在前面，陽光跟隨她的腳步小跑，微風為她餞行祝福。道路旁林間的鳴蟬，忽高忽低、一陣接著一陣，唱著那不知名曲調，掩飾一路上我心里的慌亂。
校門就像特殊的眼睛，孩子們從這出發看世界。門口那一排電動門的不銹鋼柵欄，極像大眼睛上的睫毛。我想象著，這一眨眼，二寶已長大；再一眨眼，分開我和二寶，她在里面，我在外面。走進偌大的校園，寬闊的道路上人來人往，想起二寶將在這里留下，任何喧囂都難抵消我心里的落寞，二寶，你是否也和媽媽有同感？
走到岔路口，二寶提出自己前去探路，要我和奶奶留在原地等候。
“媽媽，溫度太高，你陪奶奶站到樹蔭下等我。我去看指示牌上的報到須知，這樣就免得奶奶和你多走路。”二寶心細如發，擔心我和奶奶。
二寶的話，是與微風一起吹過來的。我感覺有股勁兒，一直涼爽到了心坎里。奶奶也有些動容，感慨地說乖孫女真的長大了。有了報名的路線指示，我們準確找到教室。這時，我的電話響了起來，卻有一位病人情緒激動的聲音傳來，我耐心地與他通話，久久不能掛斷。當二寶在班主任面前報名時，我也一直電話當中。二寶自己填表、交費、領卡。我已有許多天沒陪二寶了，就連開學報名的時間，也不能專心，被一個工作電話占去，心里真的感到慚愧。
去宿舍的路上，二寶依然走在前面。背著大包，像只甲殼蟲，提著塑料桶、抱著收納盒，小臉蛋曬得通紅。進了宿舍后，她協助我整理好床鋪，便按下奶奶的肩頭，示意坐下。
“你們在這兒坐一會兒，我要去教室了。”二寶說完，人已走到宿舍門口。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我真不知是失落還是該高興，一種別樣的滋味涌上心頭。我把她的日常用品翻看后又疊好，疊好后又翻看。快到中午吃飯時，我才戀戀不舍地和奶奶一起離開學校。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午休，卻怎么也睡不著。二寶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如同變換的影像，出現在我的腦海，甚至她摔馬尾的動作，也撩動我的心思。
“二寶沒帶梳子！”我終于想起這百密一疏的失誤。
推醒睡眼朦朧的寶爸，開車陪我一起去學校送梳子。我們到宿舍時，學生已去了教室。才分開半天的二寶，我和寶爸都未見著。于是，由我執筆，寫一張留言條交待。
二寶好！
我和你爸到學校看你，梳子放在收納盒里。若需要什么，你自己去買就是。記得每天給媽媽打個電話，媽媽想聽你的聲音。
爸媽字。
寫好后，為了不耽誤二寶的學習，我和寶爸就離開了學校。
三
轉眼到了開學的第三天，二寶一個電話也沒打，我的心一天比一天更沉，強抑制情緒，不停地安慰自己說，二寶長大了，心也大了，一定是過得快樂，才忘了給媽媽打電話。
平時到了下午時分，我都會瀏覽江山美文，可是這時，一篇也看不下去。我起身站到窗前，想著二寶，我漫無目的地往外望。金色的陽光，炙熱地灑向大地，樹葉上閃爍著亮光。微風像調皮的孩子在捉迷藏，在樹前才露面一會兒，又一溜煙地跑得無影無蹤。我的心，就像墻上掛著的擺鐘，不知何處安放。想念二寶又壓抑自己，壓抑不住又忍不住想她，就這反復地交替著。
“嘰嘰——嘰嘰——”一陣急促的聲音，把我的目光吸引過去。
我循聲望去，樹梢上有一只大鳥在尖叫，它扯著脖子，豎起毫毛，眼睛盯著地面。我沿著它的目光，驚奇地發現地上有一只小鳥。不，是鷹，我看清是一只雛鷹，站在地面上，撲騰著翅膀，調整身體平衡。樹梢上大概是鷹媽媽，又發出一陣急促的叫喚，雛鷹抬頭回應著，翅膀張開撲騰著試了試，忽然，雛鷹奮力一飛，飛上樹梢。
我這才回過神來，打算去看二寶，趕緊給大寶弄晚餐。大寶吃晚餐時，我居然沒胃口，在一旁張羅水果和零食送給二寶。
看望二寶的路上，我開車幾次走神。想起二寶被重點中學錄取后，有位奶奶拉住我的手，鄭重其事地以她孫女為例子，羅列學校的缺點，請我一定為二寶重新擇校。她說該校既學習氣氛不濃，學生之間又愛攀比。可是，我寧愿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自己的選擇。
一路胡思亂想，不覺已到校門口，門衛為我按開門時，我未曾像往常一樣給他報以微笑，低頭想著心事，就匆匆忙忙趕往宿舍。
“阿姨好，請問您找誰？我能幫您嗎？”剛到宿舍門口，室內兩位小女生看到我，就齊聲問道。
我說出女兒的名字。
“您進來坐吧！她在洗澡，我幫您叫她。”兩個孩子都非常禮貌，然后叫了一聲女兒的名字后，又大聲說，“有位阿姨找你，大概是你媽媽。”
“是的，我是她媽媽。”看著孩子稚氣未脫的臉，聽著這禮貌的話語，我心里一陣感動。
這些孩子，幾天前還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寶，經過開學這幾天的磨練，今天的禮節，完全是一個懂事的小大人。
“媽媽，您等一下子，我馬上洗完。”二寶從衛生間的門縫中探出頭來。
我放心不下，又開始翻看她的收納盒。二寶很快從衛生間出來，與她同時出來的還有一位小女生。曾經一直擔心二寶害羞，會不會像我小時候一樣，不敢去公共澡堂？在這一刻，分秒打消了我的擔憂。我心中頓時涌動著一股沖動，想緊緊地摟著二寶，可看她比我還高的個頭，讓自己無法再把她摟成懷里的小寶貝。輕輕擁著二寶的肩膀，看著她被曬得黝黑的皮膚，我閉上眼，貪婪地允吸著她發梢散發的香味，舒緩的心情，慢慢地放松。此刻，任何語言都顯得多余。
二寶拉著我的手，坐在床鋪上，興奮地說著這些天學校的趣事，比如某同學的訓練頭暈、某同學熄燈后偷偷地哭泣等。我安靜地聽著，目不轉睛地盯著二寶，心想，多看一秒算一秒。時間如流沙，我無法握緊它，不知不覺，二寶又到軍訓集合時間，她起身離去，我也不得不目送二寶走向操場。
“阿姨好！阿姨好！”我漫不經心地走向校門口，不認識的學生沿途與我打招呼，我微笑著回應。
夕陽下，校園中人工湖旁的柳樹，笑看我失落的面龐；微風中，飛檐翹角的亭子，看出我的心已留在女兒身旁，不好意思紅了臉。林蔭中的石凳上，兩位高年級女生并排而坐，她們各自手執一本書，時而對視，表情嚴肅地討論什么。一會后，她們又各自低頭看書，安靜地“一心只讀圣賢書”。再過一會兒，她們又抬頭望遠，愉快地說笑。
突然，遠處操場上響起口哨聲，我停下了腳步，循聲望去，只見新生們身著迷彩服，擺出一塊塊移動的方陣，聽著教官的哨聲，統一步伐、規范動作，在操場上揮汗如雨。晚霞的光芒，正在為孩子們沐浴，讓他們稚氣漸脫。
我問自己，這一切不都是名校的標簽嗎？彬彬有禮的問候，吃苦耐勞、行為規范的軍訓，輕松的學習環境、濃厚的學習氛圍，這一切都告訴每一位家長，孩子們選擇是對的。
這時，校園的播音系統響起國學誦讀的聲音：“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伴隨著朗朗的誦讀聲，我的心漸漸輕松下來。來到校門口，我有禮貌地對門衛笑了笑，就走出校園。
走出學校的大門，我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再抬頭望向遠方。天際邊，我看見一只鷹在空中翱翔，時而滑翔飛向更遠，時而盤旋飛向高空。我突然心情激動起來，仿佛覺得那只鷹就是我的二寶，她羽冀漸豐，展翅勁飛。我忽然明白，自己該學那只鷹媽媽，及時鼓勵，懂得放手。因為，遠方那片更加廣袤的天空，才是屬于她的世界，在那里飛翔，才能讓她的人生更加精彩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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