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標解析杜甫的許多詩歌可以當做歷史來讀,這首《春望》就是肅宗至德二載(757)三月,杜甫在淪陷的長安城中所作,真實記錄下了長安被安史叛軍洗掠一空后的春景。開篇沒有鋪墊,劈頭便是“國破山河在”,一個“破”字直擊人心,而大自然卻始終是“山形依舊枕寒流”,春風一到,草木抽芽,而一個“深”字又透出多少荒涼與衰敗!這和南宋姜夔的《揚州慢》有異曲同工之妙:“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尤厭言兵。”春景與衰景對舉,更令人觸目。頷聯的修辭很新穎別致:花鳥乃無情之物,所謂“感時”、“濺淚”都只是詩人的移情而已。頸聯是這首詩最真摯動人之處,在烽火連天、歷久不絕的戰亂年代,試問還有什么能比一封家書更值得人們期盼?平常的情感最打動人,鐘惺評頸聯雖“爛熟”,卻“入口不厭”,原因正在此。這一聯也因此成為戰亂中人們經常吟誦的兩句詩。在古代選本中,《春望》的入選率平平,但隨著時代推進,它越來越受到選家們的喜愛。除了文學史經常提及它以外,許多中學語文教材也常將其編入。20世紀以它為主題的專業論文亦多達12篇。這一切都與20世紀前期中國社會的歷史背景有直接聯系,它讓我們從老杜身上領略到了詩人沉痛的愛國情懷,具有深刻的教育意義。這首詩在杜甫十七首上榜詩歌中排在第八名。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注釋 國:這里的國非指國家,而是指國都,也即長安。 感時:感傷時局。 白頭:指白發。 渾欲:渾意為簡直,欲意為將要,即簡直就要之意。 語譯 國都已被叛軍攻破,山河依舊歷歷在目,城池已屆春季,草木如此蔥蘢,卻是一片凄涼景象。因為感傷時局,就連花朵也忍不住落淚,因為惱恨離別,就連鳥鳴也令人心驚。烽火戰亂已經連續三個月了,乃至一紙家信竟然珍貴得價值萬金。我的白發越是抓搔就越是短啊,簡直就要插不上簪子了。 賞析 此詩作于唐肅宗至德二年(757年),當時杜甫仍滯留于已淪陷的長安。與《月夜》詩相比,兩者同樣描寫喪亂之景、悲愴之情,但《月夜》重在個人際遇,由小及大,此詩則重在國家社會,由大而兼小。開篇“國破”二字,即定下全詩基調,非獨《月夜》一般的悲愴,而更含憤慨,是為悲憤。 都城已然殘破,山河仍然在目,已到春季,本該滿眼欣欣向榮的景象,詩人偏接“草木深”三字,反出凄涼荒敗之感。北宋司馬光在《溫公續詩話》中解釋得非常精到,他說:“‘山河在’,明無余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昔日繁華錦繡的長安城,如今卻只存永恒不變的山河,以及因春而發生的草木,余皆不存可知矣,其荒頹之狀,正見此叛亂只有破壞而無建設,不是改朝換代,而只是殺戮和殘毀。詩人對“國破”之哀、“城春”之傷,對叛亂之憤慨,由此而畢見。 頷聯所對甚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本為互文,可解為“感時恨別花濺淚,感時恨別鳥驚心”,感時是相關大局,恨別是言個人際遇,則整體社會環境和其間小民遭際,完美地統合為一,大小俱見。對于這一聯,歷來有兩種解釋,一是說主體為詩人自己,因感時而見花不覺悅目,反而濺淚,因恨別而聞鳥鳴不覺賞心,反而心驚。如此解讀,未免過于死板,不見詩之韻味。第二種解釋是說純為擬人,主體便是花與鳥,因感時而花也悲哀,花上沾露,仿如濺淚,因恨別而鳥也驚心,鳥之鳴叫,似均為傷別之聲。如此解讀,又似過于飄忽,與前后兩聯的寫實風格不符。其實詩歌正不應獨解,詩句往往同時含有多意,多意單言之,便覺薄弱,須并合言之,才見深厚。詩人之意,既是自身感時恨別而驚心濺淚,又見聞眼前、耳畔之花開、鳥鳴盡都悲愴,前言“山河在”、“草木深”,則詩人孤清寂寞,只有花鳥為伴,而此花鳥,也皆與其同心,由此便可體現出整個社會環境都是凄涼的、悲哀的,令人痛恨的。 頸聯再言烽火不息,家書難寄,出句是社會環境,對句是個人遭際,但詩人巧妙地不言家書難寄,卻說“抵萬金”。杜甫在《述懷》中曾言“自寄一封書,今已十月后”,以見家書之難達,而此聯所寫則更為含蓄,而所表露出來的哀痛和無望也更深厚。大抵哀傷之情,直言之不如曲折言之,曲折言之能更加深其哀慟之情。尾聯言白發漸生而漸短,乃至將“不勝簪”,古人留發,男子總發于頂而以插簪維系,故有此言。杜甫因憂傷國事而年僅四十余便有白發生出,恐非虛言,他在《北征》中即提到“況我墮胡塵,及歸盡華發”,但此句重點不在“白頭”,而在“搔更短”,搔頭以見憂思,搔而更短則加深了這層擔憂。由此句即可看出,詩人之哀愁并非僅從“家書抵萬金”而來,而是從“國破”、“城春”而來,他所憂心的主要是時局,是此喪亂之態,不知何日才能終結。 全詩將杜甫的愛國之情、憂國之情,濃重描出,寓意高遠,發人深省。他身陷賊中凡八個月,大約寫了二十來首詩,而論深沉含蓄,當以此詩為最,論情感之濃厚,對國事憂懼之深,也以此詩為最,杜詩五律,可以此詩為其魁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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