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聆聽｜張婷兒 | 自行車后座上的男孩

那是一個安靜的男孩，安靜地坐在自行車后的座上，他的媽媽推著自行車，一步一步走在幼兒園與家的路上。

冬的腳步越來越深，氣溫也越來越低。麥子溜出地皮一搾多，冷風一吹，纖細的嫩葉就在風中瑟瑟發抖。起霧的早上，我打開大門，能見度不遠，推出電車，帶著包裹得只剩兩只眼睛在外露著的鈺兒，送她去幼兒園。因為有霧，我騎的很慢，剛出村口就看見一大一小和一輛自行車在路上慢慢移動。這是一對母子，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起初，并未留意他和他的媽媽。只是每天早上在送鈺兒去幼兒園的路上會遇見她們，遇見的時間不一樣，地點也會不一樣。有時是在我們村路口遇見，有時是在快到幼兒園的地方遇見，有時是我送鈺兒到幼兒園之后，回來的半路上遇見。

他媽媽的左腳有點跛，所以推車的姿勢不那么好看。男孩仿佛注意不到這點，又或者是注意到了只是已經習慣了。他背著書包靜靜地坐在自行車后座上，兩只手抓著車座，跟著媽媽的手中推的自行車移動在路上。但這次，男孩不是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的，而是背著書包跟在媽媽的身后，走在路上。

因為鄰村，并不熟悉，所以也從未打過招呼。我問鈺兒：“你們是同班同學嗎？”

鈺兒說:“他在樓上的教室里。”鈺兒今年五歲，因為后半年生日，所以晚上了一年，今年才讀大班，想來男孩是在學前班里。

我帶著鈺兒走到她們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男孩的媽媽穿一件黑色薄襖，肩膀處和袖口有著不同程度的破口，我跟男孩的媽媽說:“讓孩子坐我電車上吧，剛好他們兩個一起送去學校。”

我們的村子在幼兒園與她們的村子折中的地方，幼兒園在北，她們村在南，路程上要比她們近上一半，而且我騎的是電車。

我和他媽媽一起看著男孩，男孩穿一件深藍襖，帶著帽子，一條針織的藍色圍巾圍著脖子和半張臉，眼睛很明亮。手上帶著一雙灰色針織手套，衣服和圍巾的顏色一樣陳舊。

“你要不要坐她們的電車去學校？”男孩的媽媽詢問他。

男孩不說話，只是點點頭，看他答應了，我向前挪一下，讓鈺兒給他騰出位置，他媽媽將他抱上座，我開始走，他的媽媽推著自行車掉頭，與我們背向而去。

此后的日子里，我總是估摸著時間送鈺兒，大多時候出村口就能在路口或前或后的地方見到她們，鈺兒看見也會“媽媽，她們在我們前邊。”或者“媽媽，她們在我們后邊”這樣來提醒我。

 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樣，我將兩個孩子送到園門口，門口有專門接待孩子的老師，這次園長也在，園長是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她見我帶著男孩來就上前問我:“你們和齊浩家什么關系啊？”        

我愣了一下，原來這個男孩叫齊浩啊，然后笑著跟園長說:“我們沒有關系，只是老見他媽媽走路送他來，剛好碰上就稍帶過來了。”

園長“哦”了一聲，我便轉身騎車，看一眼倆孩子都進了校園里，準備離開，這時候園長又喊住我，她說:“你再見到齊浩的媽媽跟她說一下，趕緊把學費交了，這學期都上一半了，他學費還沒交上來。我忙，也不能天天在這等著她你說是吧！”我沒多問，點點頭，表示會把話帶到。

自那天把話帶給男孩的媽媽后，男孩再也不坐我的電車了，不知道是男孩的媽媽囑咐過，還是男孩自己不愿意，時間上她們也似乎是故意錯開了。后來我還會遇到她們，但是避免尷尬，我再也沒有刻意停留過，只是面對面的時候一笑而過。

上學期結果，這學期至今沒有開始，史上最長寒假至今沒有結束。中小學生在家上網課，幼兒園是最自在不過。當開學的消息滿天飛的時候，鄰村的一則消息也覆蓋了十里八村。

 “火村一個女人中毒了……”

“那村一個女人喝農藥了，聽說家里很窮……”

“那女人前夫死了，留了倆閨女，跟現在這個男的還有一個兒子，才五六歲，男的剛出去工作，她就弄個這，可憐喲……”

“聽說是二婚，半路夫妻不一心。男人太過摳門，女人看透了要離婚，男人不同意，一生氣就這樣了……”

這樣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的鳥兒，在附近的村子上空徘徊，在人與人之間游走，直到同村的大伯說起。

這位大伯的親姐姐是火村的，也就是我們的鄰村，村子里幾位上年紀人嘮嗑說起的時候，母親也在。母親回來就告訴我:“那個喝藥的女人你認識的。”

我不解，母親又說:“就是你年里邊經常帶的那個孩子的媽。”

這一下我才知道，原來消息是真的。只是為什么，為什么她要這么做，瞬間我想起那個坐在自行車后，那個安靜的不說話的男孩。那個我帶他那么多次，他也沒有同我說過話的男孩。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問母親:“她怎么樣了？”

母親說:“在鄭州重癥監護室里，換了兩次血，但是也不行了，醫生幾次通知家屬讓帶回去，女人的娘家人不同意。”母親嘆了一口氣又說:“百草枯啊！怎么就那么想不開，本來就貧困的家庭，這下……塌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我想起去年園長的話，想起她們的衣著，想起那個推著自行車走路有些搖晃的女人，想起那個背著書包，安靜的坐在自行車后座上，雙手抓著車座的男孩，男孩的衣服很舊，眼睛卻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