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雎》中為什么要寫荇菜，而不寫其他植物？ 為什么要寫荇菜？因為沒得選擇。 美好純正的情感作品其實這是一個非常大的話題，因為《關(guān)雎》是《詩經(jīng)》的第一篇，也是中國人最熟悉的一篇，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成為了所有華人對美好愛情理直氣壯追求的描述。我喜歡你，因為你是淑女，而我是君子。 孔子做過評價：“《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什么叫樂而不淫？就是開心而沒有歪心思，那種純良的情感，是人類美好的、最初的感動，就像我們青春期時對異性沒有一絲邪念的親近感，帶有一絲惶恐、羞澀和幻想。什么是哀而不傷？在遭到拒絕、遇到失敗的時候，有正常的情緒波動，但是我們能夠節(jié)制自己的情感泛濫，并不會因此讓人生停擺，讓自己受到傷害，而是可以迅速鼓起勇氣，重振旗鼓。這不正是少年的我們嗎？有沖動，有節(jié)制，既有為人的本性，又有教育的倫常，這才是純正的、善良的情感交互。 而在孔子眼中的《關(guān)雎》，就傳達了這樣美好的少年君子情竇初開卻又止乎于禮的動人情思。 這和荇菜有什么關(guān)系？別著急，我們慢慢聊。 來自南方的民歌作品《關(guān)雎》是《詩經(jīng)·周南·關(guān)雎》，是《風(fēng)》的第一篇，也是《詩經(jīng)》的第一篇。而將一首愛情民歌放在儒學(xué)六經(jīng)之一的《詩經(jīng)》開篇，也說明即使是儒者，對于這種人類浪漫情感的表達是喜愛并尊重的。《詩經(jīng)》三百零五首，分為“風(fēng)、雅、頌”三部。《大雅》、《小雅》大部分是貴族作品，用來宴樂演唱，《頌》基本上是樂師作品，用來祭祀典儀，而《風(fēng)》就是“采詩官”在全國各地收集的民歌，再通過中央樂師加工、整理得出的作品，主要是反映各地民風(fēng)以及政令下達的作用和各種社會問題。 也就是說，《詩經(jīng)》一開始是作為統(tǒng)治者掌握國家政策落地信息和普通百姓思想行為的一種政治工具，并且通過教化諸侯、人民來實現(xiàn)大致上“書同文”的目的。 所以，《關(guān)雎》是排在《周南》第一位的民歌。周南又是什么意思呢？這是在周武王滅殷商，建立周朝之后，因為地域遼闊，為了便于管理，周成王時代，周公姬旦和召公姬奭（shì）分陜(今河南陜縣)而治。
周公攝政時順周武王之意，在洛邑興建“王城”、“成周”二城統(tǒng)治東方諸侯。《周南》當(dāng)是周公統(tǒng)治下的南方地區(qū)的民歌，范圍包括洛陽(其北限在黃河)以南，直到江漢一帶地區(qū)，具體地方包括今河南西南部及湖北西北部。這一塊著實不小又分屬南方，采詩官的收獲也很多，完全可以獨自成編，但是總不能另外稱“國”吧，所以把這一部分國風(fēng)稱之為“周南”之風(fēng)。 那我們就知道了，這里面都是來自南方的民歌。可是南方的植物也很多啊？為什么要寫荇菜？ 為什么只能是荇菜《國風(fēng)》作為民歌，自然有大量的民間風(fēng)物入詩，而植物的數(shù)量也相當(dāng)多。孔老夫子又說過：
小子們?yōu)槭裁床粚W(xué)詩？詩除了“興、觀、群、怨”，事父事君之外，也能多多認(rèn)識一些鳥獸草木啊。 《詩經(jīng)》其實就是一部春秋時期的百科全書，特別是其中的《風(fēng)》部分。我們講過《詩經(jīng)·王風(fēng)·采葛》：
三句詩里面，分別采摘了“葛、蕭、艾”三種植物，代替了三個不同的季節(jié)時光流轉(zhuǎn)。但是這里面女子采摘的不同植物，大都是用來做香料的。而在《詩經(jīng)·小雅·采薇》中，就提到了士兵外出采薇作為口糧，而且是反復(fù)吟唱。結(jié)合伯夷叔齊在周武王伐紂之后，躲到首陽山上去“采薇而食”，最終長歌餓死，我們可以大致想象出來當(dāng)時古人的飲食結(jié)構(gòu)。 普通老百姓的日常食物為什么女子采葛不同季節(jié)采摘不同的植物，而士兵卻在不斷地采薇呢？顯然，薇是一種食物。在春秋時期，人們的主食五谷，副食是肉和野菜，富人們吃肉當(dāng)菜，稱為“肉食物者”，而窮人們吃野菜下飯，稱為“藿食者”。“藿”，是豆類植物的葉子。 荇菜就是南方普遍生長的野菜，同時它是淺水性植物。莖細(xì)長柔軟而多分枝，匍匐生長，節(jié)上生根，漂浮于水面或生于泥土中。葉片像小一版本的睡蓮，精巧別致，花是鮮艷的黃色。荇菜嫩而多汁，沒有異味，有一定營養(yǎng)價值，所以小動物愛吃，直到今天，還有些地方撈取切碎喂豬和家禽 。可是在糧食缺乏的古代，這就是多水的南方老百姓用來下飯甚至果腹的野菜。 唐代藥學(xué)家蘇恭記載：
為什么不寫采薇，而要采荇菜？因為《關(guān)雎》得第一句就是“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這就說明當(dāng)時處的環(huán)境就是河邊或者河中間。南方古人去河中，除了打魚，就是兩件事，一件是采蓮，這個我們有《江南》為證，另一個就是采荇菜。因為只有這兩樣?xùn)|西對人才有食用價值。那為什么不寫采蓮呢？因為采蓮是有季節(jié)性的，而且是女子行為，采荇菜當(dāng)然也可能是女子行為，但是作為一種日常食物，男子出來采摘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我們仔細(xì)讀《關(guān)雎》，也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項長期工作，男子正是在這種日常工作中，總是想起自己心儀的女子，隨著采摘荇菜形為的不同，和女子的關(guān)系也在慢慢發(fā)生變化，從而讓這首詩并不是簡單的感情抒發(fā)，更加有遞進的敘事發(fā)展的意思在里面。這也正合乎了民歌寫實并有提高創(chuàng)作的藝術(shù)性。 因為在南方的水上日常撈荇菜，就是這么一個場景，所以只能寫荇菜，不能寫其他植物。 《詩經(jīng)·周南·關(guān)雎》我們搞清楚了這個問題，再來看《關(guān)雎》，就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真味。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關(guān)關(guān)和鳴的雎鳩，棲息在河中的小洲。賢良美好的女子，是君子好的配偶。“關(guān)關(guān)”是雌雄水鳥和鳴的聲音，看到河中的水鳥成雙成對，聽到他們此起彼伏的叫聲，喜歡美麗善良女子作配偶，是一個正常的君子的行為。逑，“仇”的假借字，匹配。 這就是典型的詩文“興”的寫法，先從別的景物引起所詠之物，以為寄托。同時，在這里使用了“君子”、“淑女”的稱呼，對詩歌描寫人物也作了一定的道德限定。 這也是為什么這首詩既美好，又克制的前提。 下面就開始寫采荇菜了。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一般解釋，“流”就是“求”的意思，在這里解釋為采摘。參差不齊的荇菜，在船的左右兩邊摘取。賢良美好的女子，日日夜夜都想追求她。不過這里我個人有不同看法，無論往上追溯到什么時候，都不知道“流”字如何解釋為“求”，同時兩個字的字形不管在什么古體中也并不相似，不應(yīng)該會發(fā)生傳抄錯誤。我認(rèn)為，“左右流之”就是荇菜從船的左右搖擺不定地流動，讓我采摘不到的意思。參差不齊的荇菜，在船的左右隨著水流避開了我，讓我難以采摘。而那美麗的女子啊，我也像想采摘荇菜一樣總是想著她，不分晝夜。 這是個人理解，并不代表主流文字分析。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這不就是追求不到的狀態(tài)嗎？《毛傳》：“服，思之也。”“寤寐思服”，就是醒著想你，睡著了做夢也是你。“悠哉”就是悠長，指這份思戀悠長不能中斷。追求卻沒法得到，日日夜夜總思念她。綿綿不斷的思念，讓人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接下來繼續(xù)寫采摘荇菜，進入重章疊句階段，但是在反復(fù)吟唱中，狀態(tài)發(fā)生了改變。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這里就不是“左右流之”了，而是進行采摘了，和美女的關(guān)系也終于進了一步，而吟唱者是個知詩書禮樂的君子，被追求者是個淑女，所有兩人的交往自然是在彈琴鼓瑟之中互通心意，所以“琴瑟友之”。相對于很多年輕人油滑的調(diào)笑戲弄，這種追求方式是克制、有禮、純潔、正直的。喜歡一個人，就是要通過兩人都能接受的方式成為朋友，而不僅僅是得到，占有。參差不齊的荇菜，在船的左右兩邊摘取。賢良美好的女子，彈琴鼓瑟來親近她。 采荇菜是男子的日常工作，這也代表者男子無時無刻不再思戀女子，想著怎么博得佳人一笑。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芼（mào）：擇取，挑選。這一句是重復(fù)吟唱，不過修改了幾個字，把“采摘”換成了“挑選”，把“琴瑟”換成了“鐘鼓”。意思和上一句差不多，但是有細(xì)微的區(qū)別。雅樂是黃鐘大呂，而平時就使用琴瑟吐露心聲。這說明什么呢？說明男子開始考慮婚姻大事了。 這是一種感情的自然遞進，從“左右流之”到“左右采之”，再到“左右芼之”，從“求之不得”到“琴瑟友之”，再到“鐘鼓樂之”，正是一段美好感情的一點點積累，最終表達了男子想和淑女白頭偕老的想法。 《詩經(jīng)》中有大量的這種重章疊句，不斷推進的寫作方法。 所以有研究說《關(guān)雎》是南方民間在婚禮上吟唱的詩歌，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起句用關(guān)雎和鳴起興，類似于我們今天說“鴛鴦成對”，然后再交代一下兩位新人相識、相知、相戀的過程，最終走到了婚嫁這個圓滿的結(jié)局。 婚姻是愛情的圓滿結(jié)局，而《關(guān)雎》就是為這個美好結(jié)局畫上句號的樂章，也可以說是人們的浪漫、美好的戀愛過程和最高潮。既有沖動，又有克制，既有愛情，又有禮節(jié)。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孔老夫子誠不我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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