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澳飛賊盜故宮(下) 003:望海樓盜寶 談到故宮盜寶,1962年那一次盜了十王亭武器館的案犯僅僅被判了拘留,是不是意味著當時并不認為是大案子呢? ▲ 1962年沈陽故宮努爾哈爾寶劍被盜案審理筆錄 筆錄顯示這個案件是由樊存成、李奎利、汪兆才三人實施的,當時一個17歲,兩個16歲。 并非如此,這個案子是因為少年犯罪(后被定性為“錯誤”而不是犯罪)及時歸還,以及當時對于出身的考慮(農場職工子弟出身,典型的工人階級后代)才得以輕判的,形成如此判例,有當時一系列特殊的社會背景,并不足以為訓。 實際上這類盜竊文物案,判決還是很嚴厲的。1959年,一名叫吳慶輝的案犯在北京故宮盜寶,最終被擒。因為有破壞文物的情節,再加上此人屬于慣犯,案犯最后被判處了無期徒刑。這算是給正常的故宮盜寶案之嚴重程度,做出了一個比較恰當的注腳。 沈陽故宮1962年的盜案,其實影響也挺大的,在當時被稱為沈陽市頭號政治案件。老薩開始想不明白,這案子和政治有何關系,后來問,了專業人士才明白,之所以把這么一個盜竊案成為政治案件,估計是擔心有人拿了努爾哈赤的寶劍,出去搞點兒什么特殊的政治組織,威脅國家安全吧。畢竟到了1982年,還有人在四川稱帝呢,用的國號,竟然是皇清。 盡管1962年這個案件的案犯并沒有受到特別嚴厲的懲處,但責任人卻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一點兒沒有寬縱。當年沈陽故宮就精簡了27名職工,所謂精簡,在今天來說,就是下崗的代名詞了。 另外,根據這一案件的處理經過,可以看出在那個時代,沈陽故宮還沒有正式的保衛人員,夜間巡邏主要靠上夜班的夜勤人員,很不專業。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沈陽故宮增設了專職的保衛干部,這一切都是有較深遠影響的。 然而具體到1983年的案件,案犯手里有比盜竊沈陽故宮更大的案子,其實倒也符合邏輯。因為他在沈陽的盜寶是一個未遂案。所以只要是同樣級別的文物單位,他有既遂的盜竊行為,那肯定是比這一次到沈陽的盜案要更大了。 曾樹基被捕之后,公安人員便曾經猜測他此前是有案底的,否則整個盜竊過程不會這么流暢。但是當時我們這里并沒有他的相關檔案,而此時內陸警方和澳門警方之間也還沒有建立協同偵破的機制。所以只能通過對曾樹基進行審問時,獲得相應信息了。 起初曾樹基對于沈陽故宮這個案子以外的事情緘口不言,顯示有一定對抗審訊的能力。但是在拘留所里卻一不留神露出了馬腳。好容易抓到一個飛賊,還是個澳門的,沈陽警方上上下下都很好奇,因為對他比較客氣,還請了很好的醫生為他治療槍傷,這種優待之下曾犯略略有些得意忘形。 一次他在拘留所中抱怨伙食不夠好,并且吹噓自己在澳門的時候,曾經一天要吃多少多少道菜。于是負責審理他的公安人員便利用這個細節,問他在澳門的生活情況。曾樹基不知是計,便夸夸其談起來,給當時還沒有到過腐朽資本主義社會的公安人員著著實實地上了一堂課。 然而公安人員隨后看似不經意中的問題,卻使他嘴上一時失了把門的。公安人員問他,既然你在那邊過得這么好,干嘛還要再來沈陽偷東西呢?曾犯當時慨嘆道,主要是香港的老板,做人太黑心,上一次的錢只給了一半,還有一半不肯給,必須這一次成功,才肯一筆算清,否則自己早就金盆洗手不干了。 這句話出口之后,他也意識到說漏嘴了,頓時變了表情。但是覆水難收,他已經留下了突破口。 上一次究竟做的什么案子? 為什么對方只付一半的錢? 這一半的錢到底值多少? 提出這一連串的問題,公安人員步步進逼。曾犯在已經露底的情況下還想硬撐,但是卻沒有死撐的條件了。要知道東北的公安人員一般都是身強體壯能熬夜的,曾樹基雖然是個飛賊,但是有很多不良嗜好,怎么能夠扛得住這一份真摯的政治教育呢?最終在不斷的深挖中,他的防線崩潰,不得不供出了詳情。 原來在實行沈陽到寶之前,他還曾經在廣州實施過另外一起文物盜竊案件。當時他盜竊的地點是望海樓。 1983年的中國和今天完全不一樣。那個時候即便是公安人員,很多也沒有出過本市。所以對于廣州有個什么望海樓,開始大家倒也并沒有太介意,還以為是個什么商店呢。 但是等查了查資料,警察們才大吃一驚,原來所謂望海樓,竟然是廣州博物館!難道這個飛賊竟然盜過廣州博物館?! ▲ 望海樓又名鎮海樓,建于明朝洪武十三年,它的建造者是明初大將朱亮祖 這個曾經在作戰中擊傷過猛將常遇春的悍將后來死于貪腐跋扈,卻不料給廣州留下了一代歷史名樓。 這座五層高樓在明初的南疆可稱獨一無二,嘉靖年間,此樓重修,此后多次翻建,直到民國時被辟為博物館和圖書館,一直是廣州的標志性建筑。新中國成立之后,望海樓被改為廣州人民博物館。1954年再次重修,并改名為廣州博物館,是廣州市文物保護單位。 早年沒有見識的日本客人到廣州的時候,曾經把這座高樓稱為廣州的天守閣 ▲ 日本的天守閣與城 這雖然有些夸張和不倫不類,但此樓建筑堅固,氣勢巍峨,和周圍的建筑群合在一起,的確不比日本所謂的“城”小多少了。對這么個目標實施盜竊,還真是不比到沈陽故宮盜寶的難度小多少。 經過初步審理,沈陽警方確定這個曾樹基的確曾經在望海樓實施過盜竊,而且可能盜出過相當多的珍貴文物。這個結果讓東北警察們十分愉快,畢竟幫助兄弟省市破案是很有面子的事情,而且此前還真有人提心吊膽,怕這家伙不要是把皇太極的墓給挖了吧,現在得知不是本地的事情自然松一口氣。 為此,沈陽方面迅速與廣州警方聯系,通報了這一案情。這個通報迅速得到對方的熱烈響應。原來這竟然是一起廣州方面一直非常重視的案件,是一起重點偵察,但始終未破的重大案件,因為這個案件引發的一些問題,都快上升到政治高度了。 廣東方面的同行,根本沒想到會是東北的戰友幫他們破了這個案子,更沒想到作案的居然是個澳門飛賊,甚至,他們的偵破方向,都發生了錯誤。 那么,廣州的這個案件,又是怎么發生的呢? 004:大開眼界 廣州博物館的盜案,發生在1981年。這一年7月5日的清晨,當坐落在越秀公園內的廣州博物館工作人員像往常一樣開始上班的時候,他們被館里的情景驚呆了。 當他們吃力的打開望海樓緊鎖著的大鐵門走進去的時候,看到好幾個陳列柜的柜門,居然不知被什么人撬開了,玻璃全被砸爛,近百件正在展覽的文物不翼而飛。 這其中包括了8件珍貴的陶瓷和書畫以及86枚在廣州博物館展出的珍貴古錢幣。統計起來,這里面有全國一級文物3件,二級文物4件,三級文物1件。這些珍貴文物,有些配置了雙層展柜,仍被案犯砸開盜走,損失的價值難以估計。 ▲ 當時的展柜并無報警裝置,主要是為了避免觸摸 案件發生之后,廣州市公安局刑偵部門與文物保護部門當即成立了聯合偵破小組,對這一案件展開偵查工作。 當時進行勘察的人員,按照經驗分析博物館的文物被盜,無非有三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內部人員作案,第二種可能是外來人員作案,第三種是內外人員相互勾結進行作案。在這三條思路的引領下,偵查人員開始對現場進行勘查。 經過勘查,在博物館的外側圍墻、大門、各樓層的窗戶等處都沒有發現案犯留下的痕跡,但是在館內的二、三、四樓,發現了未知人員留下的指紋、足跡,以及作案工具的痕跡。從位置來看,推測是罪犯留下的,進入館內進行盜竊的人員為一人,時間為前一天夜里的2點至4點之間。這一切后來被證明都是正確的,廣州市方面的偵察工作頗有水平。 公安人員對望海樓大門的門鎖進行了反復檢驗,沒有見到破壞的痕跡,也沒有見到用外配鑰匙開啟過的跡象。當時有個偵查員提醒,由于值班室在博物館前方,案犯可能是從后墻等處翻越而入,直奔望海樓,從其后方實施的盜竊,從而避開了值班人員。 在博物館的后面有從上至下一列窗戶,雖然每個窗戶都用鐵花鑲嵌的方式進行了防護,但是二樓窗戶的鐵枝稍疏,有可能是案犯進出的地點。不過幾個偵查員試著想把頭鉆進去,都未獲成功,鐵枝上也沒有發現被撬過的痕跡。這個觀點被否認了。 公安人員認為博物館的安保工作在當時的條件下,算是做得比較完善的了。如果是外來人員作案,那么他必然要破壞窗戶上的防護鐵枝等而留下痕跡,或者是撬開大門,但是這些地方都沒有發現犯罪分子留下的痕跡。 于是多數偵查員推測,案犯應該是博物館內部有條件接觸原配鑰匙條件的人,或者是與這些人有相互勾結關系的外來人員。由于推測可能是內部人員或內外人員勾結作案,偵查工作因此集中在博物館內展開。 這一點也是當時一些負責干部的思路,有一個文保部門的負責人在博物館職工大會上公開的說——這宗案件,是內外犯罪分子勾結起來干的。他還動員職工提供身邊的可疑人和事。 聯合偵破小組對館內人員進行了過篩式的摸查排隊,每一個人都取了指紋,重點審查那些有條件接觸鐵門鑰匙和社交比較復雜的人員,對幾個重點可疑對象還進行了長期的偵控,但是兩年過去了,案件和文物猶如石沉大海,無影無蹤。 當時在博物館工作的大多數工作人員都到公安部門做了口供,留下手印。這其中有些重點嫌疑人在博物館工作幾十年兢兢業業,此時深感清白受辱,面對審查痛不欲生,不斷向上反映問題,引起了一定社會反響。這就是這個案件沒有偵破,問題已經幾乎上升到政治高度的原因。 就在廣州警方對這個案子一籌莫展之際,沒想到從北方卻傳來了捷音。這邊當然大喜過望,但是也急切地要求沈陽方面迅速將這一案犯提到廣州進行進一步審訊。從損失和案件的惡劣影響來說,曾犯在望海樓實施的盜竊,都超過了他在沈陽故宮所作案件,而且廣州警方非常好奇——他究竟是怎樣把這個案件做成的? 曾犯被押送南下的時候,老丁的那位同學再次在火車上接待了他們。他特意招待了押送人員和曾犯一頓午餐,這一次也終于能夠近距離觀察一下這位澳門飛賊了。 在他看來,此人除了削瘦以外,幾乎沒有什么與常人不同的地方。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為了適應他的飲食習慣,出發前特意要求餐車準備了廣東風味的蝦餃和豉汁蒸排骨,這在80年代都屬于相當奢侈的待遇。 曾犯到了廣州之后,供認了自己對望海樓進行盜竊的經過,稱那一次盜竊也是香港的老板要求他去做的,而且那批文物價錢確實不低,但買主只給他付了一半的錢,而要求他再去沈陽作案,才肯把前一次的另一半前付清。曾犯生活奢靡,揮霍嚴重,尤其是在賭場上很快把上一次掙到的錢花得一干二凈,便不得不再次鋌而走險了。 根據曾犯所提供的作案進出路線,公安人員再次進行現場實驗,發現原來認為人鉆不進去的二樓窗戶是可以進去人的,只不過要身材特別瘦,腦袋小的人才行,而曾犯恰恰是一個小腦袋的人。 應該說廣州方面在辦案中并沒有什么大的錯誤,只是忽略了特殊條件下事件發生的可能性而已。以偏概全,導致了破案工作陷于僵局。事后他們總結教訓,認為當時在整個博物館中一層沒有受到任何的擾動,這一點當時應該加以注意。因為它提示案犯可能根本沒有到過這一層,所以大門可能根本不是他進入的通道。那么案犯從哪里進入的呢?二層的進出口便應該有進一步的勘察。 為了證實曾犯所說事實,他還曾經被帶到望海樓重新演練當時盜竊文物的經過。他果然從二樓后窗爬進了展覽室。據說當他現場表演完畢之后,在場的一些公安人員竟然忍不住為他身手敏捷而驚嘆,就差鼓掌了。 “所以,”老丁說,“看到你講縮骨功,我就想起了這個案件。” “那么這個曾犯現在情況如何呢?還有沒有可能采訪到他?”我問道。 “這個人真是運氣不好。”老丁無奈的搖搖頭,“他的這個案件金額比較高,性質又惡劣。另外他是在1983年7月份犯案的,8月份正好出臺了嚴打,所以……后來判了死刑給槍斃了。” ▲ 嚴打時代的布告 “居然是這樣啊!”我當時的感覺竟然是被噎了一下。想想這會有縮骨功的飛賊,在歷史上恐怕也沒有幾個,這等人才居然拉出去一槍給斃了,未免太過可惜。 這一刻,忽然想到給曾犯做手術取子彈的老大夫,實在是太冤了,早知如此,何必費這么大心思呢?而曾犯面對人民警察,一會兒被請吃蝦餃蒸排骨,一會兒看他表演還要喝彩,一會兒又被拉到刑場打靶去,不知臨刑之際心中會不會產生一種荒唐之感? 好吧,可以理解廣州那邊的老大被戲弄了兩年之后還追不到贓的惱羞成怒。這份狠辣,也算是以儆效尤吧。好像此后再沒見到有飛賊從澳門到大陸來作案,估計也是看到了這個案子,引以為戒吧。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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