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七律《無題四首其二(颯颯東風)》讀記 (小河西) 無題四首其二(颯颯東風)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這是一首寫男女相思悲情的七律?;蚴亲髡咴谝欢慰坦倾懶牡那閻塾龃熘髮懽?。具體時間無法確定。 首聯: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颯颯:《九歌-山鬼》(先秦-屈原):“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江行》(唐-吳融):“來時風,去時雨,蕭蕭颯颯春江浦。” 東風:春風。《詠美人春游詩》(南北朝-江淹):“江南二月春,東風轉綠蘋。”《送別詩》(南北朝-范云):“東風柳線長,送郎上河梁。”《送別》(唐-王之渙):“楊柳東風樹,青青夾御河。近來攀折苦,應為別離多。”《落日憶山中》(唐-李白):“東風隨春歸,發我枝上花。” 芙蓉塘:荷塘。常常代指男女相悅傳情之地?!斗钤楐斖娜铡罚ㄌ?/span>-皮日休):“塘平芙蓉低,庭閑梧桐高。”《醒起獨酌懷友》(唐-李群玉):“西風靜夜吹蓮塘,芙蓉破紅金粉香。” 輕雷:《長門賦》(漢-司馬相如):“雷殷殷而響起兮,聲像君之車音。” 大意:颯颯春風,飄來蒙蒙細雨;芙蓉塘外,傳來陣陣輕雷。(寫荷塘春景。“細雨”、“輕雷”也都有典。春天來了,花要開了,這也是春心萌動的時節。) 金蟾:一種蟾蜍(chán-chú)形狀的香爐。(三足金蟾:傳說中月宮有一只三條腿的蟾蜍。古人認為金蟾是吉祥之物,可以吸財鎮宅辟邪。道教中三腿的蛤蟆被稱為“蟾”,傳說它能口吐金錢,是旺財之物。) 嚙(niè):咬。鎖:指香爐的鼻鈕,可開啟放入香料。 燒香:為取其香氣而燃香。古時人們以香爐熏香。《送容州唐中丞赴鎮》(唐-杜牧):“燒香翠羽帳,看舞郁金裙。”《楊叛兒》(隋-無名氏):“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郎作沈水香,儂作博山爐。”《楊叛兒》(唐-李白):“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凌紫霞。”(這里已經不僅僅是指燒香了。) 玉虎:轆轤(用玉石作裝飾,虎狀)?!侗琛罚ㄌ?/span>-顧況):“新系青絲百尺繩,心在君家轆轤上。我心皎潔君不知,轆轤一轉一惆悵。”《相思曲》(唐-戴叔倫):“井深轆轤嗟綆短,衣帶相思日應緩。” 絲:指井索。與“思”諧音。 汲(jí)井:《說文》:“汲,引水于井也。”從井中取水?!端戮忧宄俊罚ㄌ?/span>-劉復):“隔竹聞汲井,開扉見焚香。”《井上桐》(唐-陸龜蒙):“美人傷別離,汲井長待曉。愁因轆轤轉,驚起雙棲鳥。” 大意:金蟾香爐的鼻鈕緊鎖,燒香可入。玉虎裝飾的轆轤可從井中取水。(一是“香”“絲”諧音“相”“思”。二是有“郎作沈水香,儂作博山爐”之意,似是在想象男女歡會。三是轆轤牽絲可汲井水,可以想象情思纏繞、情思牽引甚至情思汲取清泉甘露。似是寫相思雙方的魂牽夢繞。這一聯兼用賦、比,既表現女主人公深閉幽閨的孤寞,更是暗示她內心時時被牽動的情絲。) 頸聯: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賈氏窺簾:典“賈氏窺簾”或“韓壽竊香”《晉書》:“賈充辟為司空掾。充每宴賓僚,其女輒于青璅(suǒ)中窺之,見(韓)壽而悅焉。…女遂潛修音好,厚相贈結,呼壽夕入。壽勁捷過人,逾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覺其女悅暢異于常日。時西域有貢奇香,一著人則經月不歇,帝甚貴之,惟以賜充…。其女密盜以遺壽,充僚屬與壽燕處,聞其芬馥,稱之于充。自是充意知女與壽通,…充秘之,遂以女妻壽?!保n掾指韓壽。韓壽曾為賈充掾屬。)《贈李長史歌》(唐-吳融):“賣珠曾被武皇問,薰香不怕賈公知。” 宓(fú)妃:唐李善注《文選-洛神賦》:“宓妃,宓羲氏之女,溺死洛水,為神。”《洛神賦》(魏-曹植):“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這里借指三國時曹丕的皇后甄(zhēn)氏。相傳甄氏曾為曹丕之弟曹植所愛,后來曹操把她嫁給曹丕。甄死后,曹丕把她的遺物玉帶金縷枕送給曹植。曹植離京途徑洛水,夢見甄來相會,表示把玉枕留給他作紀念。醒后遂作《感甄賦》,后明帝改為《洛神賦》。(魏王,指魏東阿王曹植。) 大意:賈氏窺簾,愛韓壽之少俊。宓妃情深,慕曹植之才華。(由“燒香入”而“韓壽竊香”。由“牽絲”引出宓妃留枕,情思不斷,藕斷絲連。兩個愛情故事。此聯似是對頷聯的進一步聯想。) 尾聯: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春心:指相思之情?!墩壑ㄙ浶小罚ㄌ?/span>-元?。?/span>“櫻桃花下送君時,一寸春心逐折枝。別后相思最多處,千株萬片繞林垂。”《柳枝詞》(唐-何希堯):“大堤楊柳雨沉沉,萬縷千條惹恨深。飛絮滿天人去遠,東風無力系春心。”《錦瑟》(唐-李商隱):“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相思:自漢以來此詞常用。“一寸相思”前無古人。 大意:萌動的春心不要與春花爭相爛熳,相思就如同“香”一樣,會化為灰燼。(這個轉折有點猛。這就是魯迅在《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中說的“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此詩前三聯寫的都是“相思”。首聯寫颯颯春風,細雨濛濛,芙蓉池塘,一陣輕雷。這本身就是個春心萌動的環境。借助“細雨”、“輕雷”二典,形成男女相約歡會的一幅浪漫動畫。頷聯寫的是“香爐燒香”“轆轤汲水”。前者或使人聯想到溫暖、芳香、燃燒,甚至男女歡會。后者會使人聯想到絲繩、纏繞、牽引,以至于情牽夢繞。再加上諧音的因素,此聯比起頷聯來,沒有更含蓄也沒有更優雅而是看上去隱晦其實很直白。頸聯直接用典,直接敘述傳說中的經典的相思故事。說到了韓壽的“年少”也說到了曹植的“八斗才”。(李商隱何嘗不是年少有才。)可以說前三聯是一聯比一聯更明確地道出了男女“相思”。(好像是層層遞進。)尾聯才是作者的意圖所在。春心也好,相思也好,無論多美好,最后都是香灰。而且相思越多,香灰越多。作者好像是在總結規律。作者根據自己的“相思”經歷或看到別人的“相思”經歷,歸納出“一寸相思一寸灰”這個“相思律”。誰都知道,愛情歷來都是既有喜劇也有悲劇,李商隱偏說只有悲劇??磥韺戇@首詩時,作者或真有一段刻骨銘心的但以悲劇收場的情愛經歷。當然,也不排除,作者并不只是在寫男女情愛,而是借情愛的挫折在抒發自己對仕途的甚至是整個人生的挫折和失敗的感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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