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閱《精武》2000年12期的《武林掌故的真實性》一文,文中說:“武術自古多神化……若主人公是自己所喜歡或所親近的,便將其夸張到神乎其神的程度,而后面,又不免有一己之私――跟著沾點神光,改善生活境況。于是武林中以訛傳訛的事,歷來極多。”筆者對此頗有同感,由此聯想到《武當》2000年第6、7、8等期連載的《吳式太極歷代宗師傳略》(作者:顏紫元),所宣揚吳式歷代宗師的掌故,在某些地方也不夠真實。《武當》在后幾期發表的于志鈞先生之澄清,及萬籟聲遺著中指出的某些出入,已可看出。至于該文之(二)所述吳公儀力敗王薌齋的傳說,更是聞所未聞。其真實性如何,也值得懷疑。 武風武術網 http://www. 對于名震宇內的武術宗師之間,有無比武之事,及誰勝誰負的情況報道,應該嚴肅審慎,實事求是,絕不能夸大或虛構,以損害他派聲譽,拔高自己一派的身價。這種思想從武德看是不可取的,它會損害武林的團結。 筆者之一(李師融)雖是楊式太極拳傳人,但也是大成拳第三代弟子,拜第二代掌門王選杰為師。在1991―1993年間,國內發生一場意拳派與大成拳派的源流論爭,筆者也曾積極投身于爭論之列。在《精武》1992年第六期發表過《大成拳源流爭論焦點之考證》,因此,對王薌齋的生平事跡,及創立大成拳的經過有過研究。從已有史料看,顏先生所宣揚的“吳公儀力敗王薌齋”之說不夠真實,缺乏可信的證據。 一個嚴肅審慎的報道,必須唯證據是依,不能依靠道聽途說,人云亦云。什么是可信的證據呢?應是當事人(王薌齋、吳公儀)或有直接見聞者,在當事人生前已發表過的談話記錄或有關文字依據,在這些文字或訪問記公之于世后,雙方均無異議者為可信。若一方不實,一方有異議者,則不能確認。根據這一甄辨原則,我們先考察王薌齋的生前談話及有關文字吧! 王薌齋于1940年在北平《實報》及《河北日報》曾發表過驚動全國以武會友的“庚辰聲明”,提出研究武術不分國界,歡迎國內外拳家前來切磋研討,以期共同提高。聲明發表后,《實報》記者曾專訪王薌齋,并將談話紀要發表于報上。內容摘錄如下: 記者問:自前次報紙發表談話后,轟動一時,度必不乏來訪者,其中有無同道者? 答:承社會之不棄,相顧者確不乏人。而來訪者多系就學之士。同道中僅豐臺之盧志杰、邵澤*#二君,欲作推手。內行所謂“聽聽勁”而已。余無其他,更無一人肯做實地之研討。蓋推手一法,僅拳道之一局部,非余所歡迎者也。至于北平之名手專家并無一人肯來見教,實出余意料之外,未悉我同仁何以吝教若是也。余從來所重者為武德,故以禮讓為先,然亦有限制,即年老者讓,謙和者讓,技弱者讓。若以余言為欺,請詢曾經來訪者便知。如盧君初來訪問時,略作推手,以為技僅如斯,故不肯降心服氣,繼而屢次駕臨,始知相差甚遠,今則一變而為忠實信徒耳。 問:武術先輩,先生所服膺者有幾人? 答:查拳術先輩,近百余年,舍董海川、車毅齋、郭云琛師尊外,余皆旁技末節而已。但我國地廣人眾,道中人,余未結識者尚多,不敢妄加評論。 據以上兩段自述,對照顏先生之報道,有若干矛盾之處。顏先生的原文是: “三十年代,師祖(吳鑒泉)在上海商務印書館教拳時,有國術家尤彭熙者,前來挑戰。尤連連跌出,認為不可思議。尤研究國術多年,后遇意拳創始人王薌齋,隨其學藝。王先生告訴尤,學成意拳可以無敵天下。故想試敵,未料一交手便敗,十分沮喪。便問其師何故。王先生說隔日親去一試。那日,王先生帶徒弟尤彭熙前去時,適逢鑒泉長子吳公儀在教拳,鑒泉不在。于是王先生便與公儀搭起手來,想不到也連連跌出。王先生當年在袁世凱府中,曾推倒李派太極創始人李瑞東。未料竟輸在公儀手上。據聞以后,王先生即離滬返京。” 二文相比,矛盾在于: (1)王薌齋是重武德之人,以讓為本,不主動向他人挑戰。顏先生說,王薌齋與徒一起去挑戰,不符薌齋之本性。據史料,王薌齋與李瑞東的比武,是出于無奈之舉。當時李瑞東在名義上是總統府的保鏢兼武術教習,在袁世凱心目中,當代之武術高手,除李瑞東外,還有一位少壯派武術高手王薌齋,欲看看二人之比武,以換換自己的娛樂口胃。便宴請二人赴宴。袁世凱和王李二人見面后,寒暄幾句,便當眾叫二人當場比武以助興。二人均不愿做這種傷感情之事。由于袁世凱再三催促,不好推托,只好作一下推手比賽,“聽聽勁”而已。二人推手十分精采,正欲罷休,不料袁世凱喊:“你倆必須見高低上下。”無法收場。二人均為武林名手,誰也不甘示弱,各運內功,難分難解,李瑞東變換手法,用大捋絕招,王薌齋稍一疏忽,右手和小臂被抓住,李瑞東后撤一步,雙手往回一捋,王薌齋感到確實厲害,趕忙一跟步,趁勢往前一發力。李畢竟年事已高,站立不穩,跌于地上。王搶步上前,連忙扶起。袁世凱哈哈大笑說:“還是王先生武技超群。”王深感不是滋味,當眾說:“李先生功夫比我強,這次是李先生讓我一招。推手不是真正比武,我打算下月和李先生在吉祥戲院重新比武,諸位有興趣,請按時光臨。”第二天,薌齋親到李先生家看望,表示歉意,要求李先生當眾把自己打倒,以挽回上次李先生的面子。李先生執意不肯這樣做,但拗不過薌齋再三請求,只好答允。但不久,李先生因病逝世,比武之事作罷。王先生對此深感對不起李老拳師。后囑咐弟子們,日后若遇打“太極五星捶”者,應讓步。 可見,薌齋之武德高尚,絕非爭強好勝之輩。因此,主動找吳鑒泉挑戰,是不符實際的。 (2)若按顏先生所說,三十年代時已敗于吳公儀之手,那么,1940年,王薌齋為何公開發布“庚辰聲明”,與國內外高手比武。從其膽識與自信心可以看出,是未遇敵手的心理狀態。若真的無能力敵吳公儀,何來此舉聲明,不怕招天下人恥笑嗎?又在聲明發表之后,吳鑒泉父子都不應邀赴京比試。吳公儀當時尚未成名,若當國人之眾,一舉挫敗王薌齋,豈不名震全國。如此大好機會,不去比武,說明顏先生所述沒有依據。 (3)從1954年吳公儀赴香港時,與香港的鶴拳高手陳克夫立下生死狀,于澳門比武,二人以和局告終。陳克夫是香港一個小地方的高手, 名望不高,與全國聞名的李瑞東、王薌齋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在武林中,聲望之高低與武功的大小,是同步發展的,是虛假不得的。吳公儀與陳克夫的比武,并未顯出像顏先生所宣揚的功力。由此推斷,力敗王薌齋之說,缺乏依據。 又從王薌齋對太極拳的評價看,沒有很高的評價,這與敗于吳公儀之說,不相符合。 王薌齋在1940年答北平《實報》記者的訪問說: 記者問:社會常云“形意”、“八卦”、“太極”、“通背”為內家,未知其派別如何? 答:(上略)太極拳嫡傳宗匠,當推少侯、澄甫楊氏昆仲。此亦余之老友也。故知該拳確有幾種力學含義,得其要者,百不得一,即或能之,亦非具體 ,因基礎體認功夫早經銷亡,故身之下部,無理力之可言……至于練法,這一拳,那一掌,左一腿,右一腳,說來可憐亦可笑。對于應敵,如遇高手則勿論,則對方不是緊滯呆板者,縱令該拳名手,則也無所施其技矣。流弊所及,大有成為棋譜勢之“太極拳”。近二十年來,習此拳者多是是非莫辨,即或能辨亦不能行。至于一般學者,大都以耳代目,故將該拳葬送而破產,是可惜耳……余對太極拳敢云知之深,不覺言之切,知我罪我,唯高明者有以諒之。 記者問:世人常云有楊露禪者其學如何? 答:露禪先生,亦為拳學先輩,工太極,今多學之。余據各方面觀察而論,露翁僅得此道之一部分,即明王宗岳亦非通家。(下略) 王薌齋對太極拳的看法,及對楊露禪的評價,未必盡對。但其觀點如此,不應是敗于太極拳的后輩吳公儀之手。 王薌齋之太極拳,是與友人楊少侯切磋交流而得,吳公儀的太極拳除得其父之傳外,亦得楊少侯之傳。據《武林》1996年第一期盧柏棠之《記吳公儀老師》所述:“公儀老師的拳藝多傳自楊少侯。先前,公儀隨父學藝常受斥責,父要求甚苛,飽受皮肉之苦……為此非常苦惱,曾有放棄學拳離家出走的念頭,此事為隔鄰楊少侯知道,乃喚公儀過府,執手向他解釋推手的作用……并親和公儀推手,加以點化。公儀初聆教誨,稍明所以,興味大增,對少侯大叔產生親切感,從此經常過府去親近少侯大叔,執禮甚恭。少侯認為孺子可教,傳他一套太極拳但吩咐公儀勿告知鑒泉。”由此看來,王薌齋與楊少侯為平輩的老友,彼此之功力甚為了解,王薌齋對太極拳的評價及其與少侯的關系看,其功力不在楊少侯之下。而吳公儀實際上是楊少侯的弟子。王薌齋對吳公儀的功力水平,也會從楊少侯處了解到的。用不著親帶弟子去與吳公儀交手。由此看來,顏先生所言,是缺乏依據的。 王薌齋為人是實事求是的,對武功比自己為高的人,是永志不忘的。他在一二十年代周游大江南北,尋訪高人,確實遇到過比自己為高的拳家。據他在四十年代對弟子所述,值得敬服的名家,僅有湖南衡陽的解鐵夫,福建的方怡莊,遼寧鐵嶺的吳翼?三人,未見提到吳公儀之名。 以上看法是否適當,特提出商榷。望顏先生有更多的實據(不是傳說),以證實自己的所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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