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對面的門面房 文/劉夢園 編輯: 菊野文化傳媒 鼓樓對面曾有一個上下二樓的門面房,是我的外租父劉銳亭晚年建的, 他是舊社會西安市教育界有名的三老之一,看中西大街南面鼓樓對面的地理位置,鼓樓上“文武盛地”,字字雄渾莊嚴,大氣厚重,代表著西安的“精氣神”,他決定在那里蓋一個上下二樓的門面房,與“文武盛地”日日相望,在這片寸金寸土的土地上,外祖父親自畫下地基圖,占地八十多平米,這個地基圖后來被陜西省歷史檔案館收藏了,改革開放后母親復印了一份,我才清楚這個房子的歷史,1937春天外祖父托人從山里把木頭運來,然后夏天在院子曬,八月地基開工,經過秋天,立冬前蓋成,母親清楚地記得,當年為了蓋這個門面房外婆給民工燒水做飯,帶著她給工地的民工送水,家里經過了春夏秋冬的忙亂。 這個二層門面房小巧別致,屋檐四角翹起就像展翅欲飛的小鳥,一樓有木制內樓梯通向二樓陽臺,二樓分為兩間,一間放貨,一間待客,一樓經營,民國時賣一些家鄉的土特產,鼓樓后面是回民巷,小吃品種繁多,人流量大,熙來攘往。外祖父酷愛聽秦腔,孫仁玉,高培支,是外祖父的文友,他們兩個是易俗社創辦人,三個人都是教師都愛秦腔藝術,都會唱古戲寫古詩,造詣深厚。他們有時在易俗社聽完秦腔,在回民巷吃牛肉泡饃,要一瓶酒,幾碟小菜,"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他們在回民巷吃完飯,從回民巷向南走,鼓樓上“聲聞于天“,四個大字,激發了每個人唱秦腔的熱情,再買些小吃到外祖父的這個門面房二樓,在這個獨立天地,喝茶吹笛子拉胡琴唱秦腔,慷慨激昂。你方歌吧,我登場。《三滴血》《周仁回府》是外祖父最喜愛的秦腔戲。明月高懸時,在二樓觀賞鼓樓和鐘樓的夜景,發思古之幽情今人之感嘆。吃美食唱秦腔賞美景吟古詩,盡文人雅興,是民國時古城西安的文化俗尚,這個鼓樓對面的門面房二樓,成了文人操習技藝,切磋琢磨的場所。 “玉樓歌吹,聲斷已隨風。”解放后外祖父被政府聘為陜西省文史研究館館員,這個西大街72號門面房,外祖父以極低的房租租給集體企業,只是象征性地要一點,他這個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一心支持新中國的建設,讓更多的人走出家庭,到社會上工作,一度曾是鼓樓百貨商店,買賣實用的生活用品,方便群眾,生意興隆。 這個門面房外祖父原想留給大舅,因他在外縣已安家樂業,在那里當中學教師,讓他在西安有個落腳點經營發展,他提出要南柳巷四合院的前院,外祖父不能同意,知子莫如父,外祖父深知,兒子們不是一母所生,不能放在一處,免得今后互相傷害。在前面三房去世后,外祖父又娶了第四房, 生了小舅姨媽和母親,母親來到人間時外祖父已63歲,兩個聰慧美麗的女兒彌補了前三房沒有生下女兒的缺憾,但小舅舅先天不足,身體羸弱,語言表達不流暢,舅媽是個農村婦女身體單薄,出不了遠門,兒女年幼,一家子跟外祖父在南柳巷生活,外祖父決定從法律上把南柳巷的四合院給小舅舅,保證他們一家今后有個獨立的生存空間。外祖父把興平老家的一院房給姨媽和母親,他想的是,女孩子象征性的給一點算了,要以兒子們為重。外祖父83歲時通過法律把房產給兒女劃分清楚,為了身后不遺留任何問題,智慧的外祖父是公正且有長遠眼光的。 沒有想到的是,大舅卻嫌在街面上,且上世紀五十年代西安的房租很低,他聯合西安前房兒子,把外祖父上訴到中院,接到法院的傳票,外祖父的手和心都在打顫,在法庭上大舅要走了原屬兩個妹妹的家產,興平縣的一院房和家具,辜負了外祖父的良苦用心,興平縣的一院房怎么能跟鐘樓旁邊的門面房相比呢?那些舊家具還能用多少年?這個舅舅再一次和西安擦肩而過了,外祖父既痛心又無奈,默然垂淚,夜不能寐,外祖父想到的不僅是大舅而且想到了大舅的兒女。在這個世界上最痛心的事莫過于,把心愛的東西給孩子,為了孩子今后好,因為房子的未來價值取決于地理位置,結果孩子目光短淺,一腳踢開,嗚呼,可憐天下父母心!外祖父堅持到了最后,只有父子天倫才會如此至誠純凈,法院調解不下,期限已到,外祖父只好把這個門面房給兩個女兒,這個結果不是外祖父的心愿。1954年中級人民法院判決書下來,外祖父親自給兒女們辦了房產過戶手續,這個門面房轉戶在姨媽和母親名下。 家產分完,外祖父心境黯然,開始處理家當,讓人拉走,食欲不振,母親看在眼里,痛在心頭,母親心想:外婆去世多年,外祖父一人撐持這個大家庭,她還在上學,只要哥哥嫂嫂一家,跟外祖父在南柳巷好好過日子,她不想過問家產的事,判決書和轉戶證明都由哥哥管著,不能讓嫂子覺得她這個小姑子還想在家里爭什么,姨媽又在北京工作,只要外祖父能安享晚年就行了,又有一個侄子兩個侄女還小,外祖父已風燭殘年,舉步維艱,她這個小女兒是外祖父貼心的小棉襖, 得替外祖父分擔家庭。1960年4月12日外祖父去世,小舅失去依靠到社會上參加工作,工資低一家生活困難,母親心想:父母都沒有了,父母的心都在小舅身上,她要替父母盡心,且小舅性格懦弱,在外面受鄙夷,只要舅媽對小舅好,把侄子侄女養育好,不能讓舅媽覺得她這個小姑子,要在經濟上跟哥哥嫂嫂厘清,親情重于山。母親仍然沒有過問過西大街的門面房。 文革動亂時期,紅衛兵占領,門窗砸壞,大字報貼滿墻,鐘鼓樓每天都有集會游行的人群,樹上高音喇叭響著,日夜不寧,家人不敢過問,怕引火燒身。文革后期房地二分局接管,租給德華齋眼鏡行,眼鏡行以質量好,服務周到,信譽高,聞名三秦大地,那些年西安市民配眼鏡都得進城到鐘樓西邊的德華齋眼鏡行,現在很多老人都還記得這個二層小樓門面房的變遷。到了改革開放,舅媽把判決書及房產過戶證明給母親,母親趕忙多次到房地二分局追問,回答是這類問題不止一戶,十幾年過去了,司法上有明確的年限規定,歷史造成的私房遺留問題,原則上按沒收處理。 母親知道這個房子跟自己無關時,失之淡然。常常帶我到摩肩接踵,人聲鼎沸,香氣四溢,古色古香的回民巷吃小吃,回憶少年時外祖父母帶她來這里,吃羊肉泡饃,牛肉夾饃,江米粽子的情景,走出鼓樓再看一看對面的門面房,街景依舊,物是人非。 2001年西大街街道拓寬房屋改造,房地二分局通知母親,讓劉銳亭房產繼承人及后代,再看一看這個房子,母親帶我在這個門面房一樓走一走,做最后的留戀,駐足其間,母親手摸門框依依不舍,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有外祖父的血汗,第一次站在這個門面房前母親跟著外婆給民工送水送飯只有三歲,而此刻鐘樓的斜陽正映照在母親花白的頭發上。動工于民國的老房子,文人雅士的笙歌聚散之地,經歷了抗日戰爭,祖國解放,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迎來新世紀的曙光,風吹雨打它的氣數已盡,就要隨著時代的風云隱入歷史,房上的瓦像灰色的蝴蝶就要紛紛飛去。這個房子就像一陣風吹去了么?母親在家里念叨著,拆毀那天母親讓我去看看,撿一磚半瓦回來,留個念想,母親說她年齡越大越想念父母,對物的深情是對人的深情。 站在對面鼓樓上,“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边@個二層樓的門面房形骸已逝,那片土地承載著念念不忘的往昔生活。拓寬改造后的西大街更加開闊壯觀,車流穿梭如龍,符合社會發展進步的潮流,這條現代化的仿唐商業街,彰顯了古城西安的獨特魅力。 作者簡介:劉夢園,浙江諸暨人,專職語文教師,擅長朗誦演講歌唱,熱愛寫作,文章多次被省市電臺選用并登載在雜志上,省市征文獲獎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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