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兆燎
《紅樓夢》中賈寶玉有個“愛紅的毛病兒”,這是與生俱來的毛病,讓他“抓周”,那么多玩意兒他不抓,就抓了一管口紅,難怪賈政說他將來沒出息,必是酒色之徒。
幸虧寶玉討吃姑娘嘴上口紅的事,一直瞞著賈政、王夫人,只在姑娘們中流傳。對此最深惡痛絕的是襲人,其他姑娘則把這事當笑話取樂,丫環金釧兒甚至噘著嘴兒對寶玉說:“瞧見沒,這是剛涂上的口紅,要吃趕緊吃呀!”
有一次,史湘云見寶玉又拿起胭脂往嘴里送,說時遲那時快,伸手啪的打落了寶玉手中的胭脂,笑道:“這不長進的毛病兒,多晚才改過!”
奇怪的是林黛玉倒不怎么介意。第十九回,黛玉發現寶玉左邊腮上有紐扣大小一塊“血漬”,連忙替他用手巾擦了。接著勸他:“你又干這事了,干也罷了,還帶出幌子來,叫人發現,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該大家不干凈惹氣。”
林黛玉為何不怎么介意?說明黛玉太了解寶玉了,叫他改過,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不如隨他去,只要別讓賈政知道就行。
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黛玉防不勝防,她認定寶釵才是她最大的情敵。
寶玉說黛玉身上有奇香,黛玉問:“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原來寶釵一直吃“冷香丸”治病,黛玉但凡有機會就要敲打寶玉,也是愛的表達,嫉妒就是愛,像黛玉這種死要面子的人不會說:“我愛你!”
林黛玉對寶玉親近襲人、晴雯也不怎么介意。兩人都是丫環,將來至多當上姨娘,威脅不到自己的地位。唯獨薛家小姐寶釵,才貌雙全,方是黛玉的心頭之患。
接著說薛寶釵的為人,如果黛玉是小心眼,寶釵便算大胸懷了。襲人就是她的翻版,她們都很善良,識大體,總是忍辱負重。不同的是,薛是主子,襲是奴才,奴才到底是奴才,她只能勸,苦口婆心勸寶玉,要么假裝生氣,逼寶玉就范。
薛寶釵的口氣比襲人略大,有時也數落奴才,但并不盛氣凌人。第二十回記賈環和鶯兒擲骰子賭錢,賈環耍賴,兩人吵起來了。薛寶釵先罵鶯兒:“越大越沒規矩,難道爺們還賴你,還不放下錢來呢!”接著又勸賈環:“好兄弟,快別說這話,人家笑話你。”
薛寶釵睜著眼睛說瞎話,這是一種需要。因為公平不公平事小,奴才守不守規矩才事大,否則就沒了尊卑上下,賈府就無法維持秩序。
這還不算什么,再說三十二回薛寶釵寬慰王夫人,那才叫“無情無義”,但又是那么合情合理。金釧兒人都死了,總不能讓活著的主子受到牽連吧。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王夫人為金釧兒與寶玉調笑打了金釧兒,隨后攆了金,金沒臉見人,于是投井自殺。王夫人心中不安,你瞧薛寶釵如何為王夫人開脫:“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么想。據我看來,她并不是賭氣投井,而是失足掉下去的,縱然投井,也是糊涂,也不為可惜。姨娘不必念念于茲,十分過不去,多賞幾兩銀子安葬她,就盡了主仆之情了。”
換上其他人肯定說不出這種漂亮話,你王夫人逼死人命,心中不安就不安吧,但薛寶釵明白事理,面對現實,只好昧著良心安慰姨媽王夫人,這叫“理大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