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嬌嬌,我的鄰居,論輩份,得喊我爺爺,所以,在很小的時候,她家里的人,就讓她喊我"茍爺"。 我一直在外鄉工作,平時很少回老家。但春節是必須要回的,因為那有難得的幾天假,可以好好地陪陪年邁的父親母親。 那一年,母親告訴我,因為嬌嬌家里窮,剛讀完小學的姣嬌,只好隨親叔叔外出打工,那一年她才十三歲。 由于叔叔做砌匠,便隨叔叔在工地上做小工。她不怕吃苦,很勤快,工地上的人都喜歡她。 春節前,叔叔幫她領到了一千塊錢的工資。人生第一次得到了報酬,嬌嬌可高興啦!她用毛巾把那些錢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放在行旅包的正中心。心里想:這樣才保險,才不會丟掉呢。 回到了家,見到了母親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包里拿出那一千元,捧到母親的面前,高興地說:“這半年,掙得了一千元呢,給您,媽媽!” 母親雙手接過錢,淚珠卻從眼里滾出。只聽她喃喃地說:“我和你爸沒能耐,讓你這么小,就外出打工了!” 那天,我看見一個小姑娘朝我走來,遠遠地就跟我打招呼:“茍爺,您回了!” 我忙順聲一看:“啊,嬌嬌呀,盡管曬黑了一點,還是個小美女哩!” 嬌嬌走到近前,笑嘻嘻地說:“茍爺,一年沒見了,你看我長高了沒有?”她作個立正的樣子。隨著立正的動作,那略有隆起的胸,微微地有些顫動。進十四歲的女孩,出落得跟花兒一樣。 我忙笑著說:“不但長高了,這比以前更漂亮了哩!” “茍爺真逗!盡拿好聽的話說,您忙吧,我回去了!”嬌嬌說完,一陣風似的離去了,身后留下了,一絲淡淡的香味。 這次匆匆一別,好像有四年多,沒有見過面了。 2 又是過春節。垸里幾個兒時的朋友,來家里陪我聊天。我們在門口,抽著煙,品著茶。云里霧里,海闊天空,也聊一些人情冷暖。 這時候,一個頭發蓬松,穿一身舊衣,背上還背著個小男孩的女人,木訥地打我們面前經過。 老友見我似乎沒認出是誰來,忙解釋道:“那是嬌嬌,唉,小小年紀,就變成那個樣子,怪可憐的!” 聽說是嬌嬌,還真沒想到,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咋就變成和老太婆似的? 老友一臉悲涼,跟我講起了嬌嬌的故事。 3 嬌嬌一直跟叔叔在溫市建筑工地上打工。十七歲那年,工地上來了個四川打工仔,人長得很帥,年紀大約比嬌嬌大那么一點點。他姓王,名永,那工地上的王工頭認他是同宗,遂收留了他。 那王永雖然識字不多,但頭腦靈活,又勤快,很快便博得了嬌嬌的好感。在工地上,人們喊金童玉女,就知道喊的是他們。一來一往,彼此就多了一些了解。 王永,家住四川某縣那座深山里,母親早亡,與以農事為生的父親相依為命。也是十三歲那年,四十多歲的父親突患腦溢血,不治身亡。正在上小學,年僅十三歲的王永,無法安葬父親,同宗的一個叔叔,答應出錢安葬,但要求王永幫他干三年農活,不得收工錢。王永答應了族叔,從此便離開了小學,吃住在族叔家里,幫族叔干了三年那又苦又累的農活。 期滿后,族叔也給他攢足了外出打工的路費。那天,族叔請人看了個黃道吉日,讓他輾轉到溫市去。臨行,族叔和嬸娘,拉著王永的手,嬸娘禁不住還流著淚。只聽族叔說:“孩子,我們的祖先是長毛軍,只因兵敗,才躲在這里偷生,已經有幾代人了,我們最講究的是一個‘義’字。讓你賣身葬父,我那是找個借口收留你,現在你已經長大了,該出去闖蕩了。記住,沒混出個人樣兒來,就不要回家!也不要向我們寄錢,我們能養活自己的。你去吧!”王永含淚叩別了叔叔和嬸娘,走出了大山,才有了緣份,跟嬌嬌同在一個工地上。 王永雖然在大山里長大,那帥氣的外表,卻人見人愛。在賣身葬父的三年中,族叔看在同宗,給他傳了不少的做人道理,嬸娘也教會了他許多獨立生活的本領。 在工地上,他做人本份,為人精細,又不怕吃苦,很勤快,連工頭都非常看重他。 工地一枝花的嬌嬌,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兩個情竇初開的少年,經常利用工余時間,在一起互訴衷腸。 嬌嬌的叔叔,也喜歡王永。而王永也知道利用與工頭的特殊關系,對嬌嬌的叔叔免不了有許多的照顧。漸漸,叔叔對嬌嬌的管束,也就放松了許多。 那時候,嬌嬌與王永經常泡在一起。避人之處,親親嘴兒,摟摟抱抱的,在電影里看到的那些事兒,他們都會。 嬌嬌已經離不開王永了。一會兒沒看到王永,心里就覺得堵的慌。其實,王永,也何嘗不是如此! 很快春節臨近了。那王永是個無家可歸之人,王工頭打算讓王永留在工地上做保安。嬌嬌離不開王永,便與叔叔商議,也想留下來陪陪王永。叔叔很開明,知道年輕人的感情難舍,便答應了嬌嬌的要求。嬌嬌把一年打工的收入,悉數交叔叔帶回家去了。 春節期間,嬌嬌和王永便同居了。那年嬌嬌年僅十七歲,王永卻不到二十歲。在工棚里,沒有任何祝賀的人群,也沒有燈紅酒綠的喜宴,兩個年輕人就這樣草草地結合在一起了。 那王永,曾在他嬸娘那兒,學到了一些禮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約請了王工頭,看門的王大爺和王奶奶,中午在附近餐館里點了一桌菜,以示慶賀。 王工頭,本就看好王永,酒席上,盡是贊美之詞。而王大爺,王奶奶閱歷廣,對王永、嬌嬌婚事的草率提出了善意地批評。 很快,春節過完了,工地上,上工的人員陸續都到齊了。嬌嬌的叔叔,打電話跟王工頭說,今年他就不來工地了。叔叔不能來工地,嬌嬌心里好生難過了一陣子。 很快,嬌嬌的月事不對頭了,她慌忙把這個秘事告訴王奶奶,王奶奶說:“你懷孕了!” 初次懷孕,嬌嬌有些害怕。王永則整天呵護著她。嬌嬌感覺到,這好像是愛吃辣的人而吃辣,辣得舒服!王工頭也從工種上照顧著嬌嬌。 預產期到了,這天嬌嬌肚子陣陣發痛。王永認為,怕是要生產了吧?王奶奶聽說,忙過來看看,她高興地說:“這孩子真是福星高照,順產呢!這就不用去醫院了,由我來照看!”原來王奶奶是個退休的老助產醫師。 嬌嬌順利地產下一男嬰。讀書不多的王永,倒給孩子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王成,希望兒子將來事業有成。 不滿二十歲的王永卻做爸爸了,這真是個天大的喜事啊!還是在那個餐館里,點了一桌酒菜,請了一些好友,著實慶賀了一番。 王奶奶真是個好人,嬌嬌坐月子期間,她老人家像照看自己親閨女似的照看著嬌嬌。 一晃年關又到了。去年春節沒有回家,可今年不能不回家吧?啊喲,在家里人的心目中,自已還是個沒有出嫁的閨女呢,這平空多出了一個孩子,可又怎么向家里人交代呢?想到這里,嬌嬌真的有些害怕了。 王永知道嬌嬌的心事,安慰道:“莫怕,現在像我們這樣的人比較多,我相信家里人會接受的!” 王永接著說:“我陪你一塊兒回去,咱們一起去面對。正好我也想去看看丈人和丈母娘呢?” “他們如果不認你這個女婿呢?你該怎么辦?”嬌嬌還是不放心,便反問王永。 王永想了想,認為嬌嬌預計的那個局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但王永堅定地說:“我此生只有你這一個老婆,海枯石爛是不會變心的!” 嬌嬌聽王永這么一說,很感動,忙在王永的臉上深深地親了一口。“我也永遠都是你的老婆!” 王工頭,王大爺和王奶奶像送自己親人似的把王永一家三口送上了回嬌嬌娘家的公交車上,方才離去。 年前嬌嬌她們很順利地回到了家里。一年多未見女兒面的嬌嬌父母,見到了嬌嬌他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一個剛滿十八周歲的小姑娘,連出嫁的程序都沒走,咋就生了個兒子呢?這僅僅只是一年沒相見,就做出這等丑事來,叫我們做父母的有何臉面啊!嬌嬌的父母是越想越生氣。 王永倒是世故,雙手舉起一個兩萬元的紅包,雙膝跪下,口稱:“岳父岳母在上,受小婿一拜!” 嬌嬌的母親心里一驚,沒想到這孩子倒會行此大禮,慌忙收了紅包。嬌嬌的父親似乎有點感動,一手扶起了正在下跪的王永。 嬌嬌的母親繼續說著她心里要說的話:“你這孩子,你家里是四川的吧,還是在大山里,連個家都沒有,離我這里也實在是太遠了吧,我的女兒嫁給你,就等于我白生了一個姑娘!上有天,下有地,我是不讓我女兒嫁給你的!” 叔叔聽說嬌嬌她們回來了,擔心哥嫂為難他們。由于前不久,在建房工地上,因腿部負了傷,只好拄著拐棍也趕過來看看,王永忙上前扶住叔叔。 叔叔說:“孩子們,回來了就好,這大過年的,就不要為難他們了,哈!” 大家都沉默了,這時嬌嬌懷里的小王成,覺睡足了,睜開雙眼,張開小嘴:“咯,咯,咯…”倒自個兒說開了。 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做外婆的忙從女兒懷里抱過小王成,在那小臉蛋上親了又親。心里樂了,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大年三十,按傳統,嫁出去的女兒,是不能在娘家留宿的。嬌嬌的父親,只得收拾一間柴房,在那兒搭了一個鋪位,春節期間,王永,嬌嬌和小王成便睡在這間又窄又小的房間里。 嬌嬌的父母是一對非常頑固的人,盡管嬌嬌連孩子都有了,他們還是堅決不同意將女兒嫁給王永這個外鄉人。 正月初四,王永百般無奈,不得不灑淚離開了嬌嬌和嬌兒王成,獨自去了哪里,誰都不知道,自此快滿一年了都渺無音信。嬌嬌經這一年來的煎熬便成了這個樣子。 老友將嬌嬌的故事,就講到了這里。從此,我對嬌嬌他們的命運也就有了關注。 4 那年清明,我回鄉了。 母親挺神秘地告訴我:“嬌嬌的王永過來了,他趁嬌嬌不注意,偷偷地把小王成帶走啦!” “那是為什么呀?”我不解地問。 母親嘆口氣,低沉地說:“去年王成離開嬌嬌后,他還是去了那個工地。也是為了便于嬌嬌去找他。可左等右等,望穿了雙眼,就是見不著嬌嬌的身影。本來年前,王永是打算過來看嬌嬌和兒子的,可是工地出事了,還死了兩個人。為了幫助王工頭度過難關,王永把一年的收入都給了王工頭,盡管是杯水車薪,但總還是起到了一些作用,讓王工頭避免了因交不起賠付而引起的牢獄之災。這樣,王永卻拿不出錢回來看嬌嬌了。” “啊!如果原因是這個,我們對王永真的是要理解的。”我感慨地說。 母親繼續說:“嬌嬌的母親,是鐵了心不讓嬌嬌嫁給王永的。她瞞著嬌嬌要王永把孩子帶走,好讓嬌嬌了無牽掛的嫁給我們當地人!” 聽母親的這一席話,我真的為王永,嬌嬌和小王成的命運擔憂。這一家人,也太苦了,硬生生地被拆散了啊! 5 王永和王成的情況怎么樣我們無法得知,但嬌嬌的情況我們還是清楚的。 據說,那日王永千里迢迢來尋找嬌嬌母子,到得家來,嬌嬌卻已經不認得王永了。小王成也瘦得皮包骨頭。雖說是一歲多的孩子,不說走路,就連站都站不穩。面對此情此景,王永百感交集,顧不了許多人在場,把嬌嬌摟在懷里,失聲痛哭。那小王成似乎有心靈感應,也嚎啕大哭。在場,一片哭聲。 任憑你王永怎么哭,嬌嬌仍停留在她的個人世界里,閉著眼晴,面無表情,時而念著王永的名字,又時而高喊著小王成。 王永懷抱著已經停止了哭泣的小王成,來到嬌嬌母親跟前,雙膝跪下,懇切地說:“媽媽,嬌嬌已經成這個樣子了,您就高抬貴手,讓我把她們母子接走吧!” 這時候嬌嬌的母親倒說了一句真心話:“她現在這個樣子,外面的條件比家里好嗎?你就讓她在家里,有我們照看著,她慢慢會好的。你把王成帶走吧,她是帶不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王永趨嬌嬌熟睡之機,悄悄把王成帶走了。但臨出門時,只聽見嬌嬌在說夢話:“叔叔說,不混出個模樣來,別回來見我”! 第二天,嬌嬌不見了王成,哭得死去活來。之后常常把王成的衣服抱在懷里,似乎這樣,她心里好受些。 6 身邊沒有了小王成的拖累,嬌嬌的母親,便打算把嬌嬌嫁出去,這樣也便于為嬌嬌治病。 經媒人牽線,一羅姓漢子打算納嬌嬌續弦。結婚那天,羅家大宴賓客。 被關在新房里的嬌嬌,忽然清醒了,心里想:“我這身子永遠是我永哥的,除非我死了!”于是,她索性裝瘋,便點燃了新房的被子。 不一會,新房冒煙了,堂屋里的賓客們聞到了燒糊了的氣味,忙打開新房的門,嬌嬌從里面沖了出來,并高喊:“放火真的好玩啊!好玩啊!” 大家知道,這火是這個瘋女人放的,宴席便散了,羅家派人把嬌嬌送回了娘家,嬌嬌被“休”掉了。 從此便再也沒有人為嬌嬌說媒了。 7 不知又過了多少年,嬌嬌在娘家也過慣了“瘋人"的生活。只是人們從來都沒見過王永父子,大家似乎把他們都給忘了! 那天,我們休假,回家探望母親。嬌嬌見我一個人在那兒抽煙,忙挨到我的跟前,兩眼放光,臉上還堆著紅云,說:“我認得您,您是我茍爺!您看到了我永哥沒有?我成兒也應該是大人啦!” 我很同情她,也不把她當病人,安慰她說:“永哥肯定會回找你的,王成肯定比我還高呢!一有他們的消息,我會回來告訴你的!” 她笑了,很燦爛,她很相信我。 說來也怪,我調進縣城工作的第一天,婦聯那邊送來一份雜志,那是全國重量級的,只見封面上赫然寫著“王永和他的兒子”!我不相信自已的眼晴,揉了揉,再看,還是那個標題。我一口氣讀完了那篇文章。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星期四推送) - 作者 - 董續光,男,生于1957年10月,大學文憑,湖北省武穴市武穴辦事處原主任科員。祖籍武穴市石佛寺鎮董官房村。現隨子孫常住深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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