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們討論了一下《三十而已》電視劇里愛馬仕闊太們看不起香奈兒的刀光劍影炫富名場面(背香奈兒不配出現在富婆朋友圈,沒有愛馬仕就別在貴婦圈混?) 有眼尖的讀者注意到劇中一句令人凌亂的臺詞▼▼ “梵高的睡蓮!” 嗯,整個場景是這樣的: 女主角顧佳到貴婦王太太家里參觀,看到《睡蓮》,不禁驚呼: “這個…是真跡么?” 王太太看到這幅畫把這位貴婦圈菜鳥唬住后得意極了,驕傲地回答: “買贗品多掉價啊,這就是我在拍賣會上拍下的梵高的《睡蓮》~” 王太太能說出這樣的話不奇怪,因為她在劇中就是個有錢沒腦子的人設,后來顧佳差點跟她鬧翻時就忍不住告訴了她真相: “梵高畫的最出名的是向日葵,那幅《睡蓮》是莫奈的作品…” 話說,梵高割耳朵、自殺的癲狂操作符合普羅大眾“藝術家都是瘋子”的印象,再加上那像他生命一樣熱烈的《向日葵》,這位“一只耳男”從而在繪畫界里最為出圈。 文森特·梵高,《自畫像》 你讓一個從不關注繪畫的路人說說畫家的名字,他第一個要說達芬奇,第二個絕對要說梵高。 但是,這么幽靜的《睡蓮》,還真不是梵高的風格… 它出自梵高的前輩,克勞德·莫奈(Claude Monet)。 莫奈也很委屈,自己明明是印象派創始人,最最核心的大哥之一好嗎! 就因為不像梵高那么神經質那么愛折騰,就被華麗麗地無視了~ 關于梵高的推送我們也寫過幾次了,今天,我們就來講講,莫奈和他被王太太錯認的《睡蓮》的故事。 莫奈出生于1840年的一個巴黎商人家庭,老爸希望他子承父業,然而莫奈搖搖頭: 畫畫才是我的最愛! 但莫奈的畫吧,太前衛,每次投到法蘭西美術院主持的官方藝術沙龍都慘被拒絕。 那時候流行的是《維納斯的誕生》這樣的學院派▼▼ 亞歷山大·巴卡爾,《維納斯的誕生》 莫奈這樣效果人不太像人景也不太像景的畫風,老師們看到時都是一臉地鐵老人看手機臉: “這什么玩意兒?抬走,下一個~” 克勞德·莫奈,《青蛙塘》 1874年,氣不過的莫奈和與另外兩位同樣喜歡戶外作畫、同樣被拒的朋友雷諾阿、畢沙羅一商量,決定公開和官方叫板,自己搞個野路子的“無名畫家、雕刻家、版畫家協會展”。 當時各位評論家看到這個野路子畫展時都忍不住露三分嘲諷三分憐憫四分漫不經心的微笑, 看到莫奈這幅草稿一樣的《印象·日出》(Impression, soleil levant)時更是笑到塞納河水被震得5米高差點兒淹了大皇宮▼▼ 克勞德·莫奈,《印象·日出》 講真,我們要是生在1874年,大概也會覺得莫奈這幅畫簡直敷衍得令人發指,像deadline前熬夜趕出的半成品。 哪位住在勒阿弗爾的小伙伴能看得出,這是勒阿弗爾港口的日出? 著名評論家路易·樂華還用這幅畫的名字來嘲笑一起參加畫展這幫人——你們大概應該叫做印象派吧? 莫奈和他的小伙伴一聽,哎,這名字還挺不錯?! 定了定了,我們就叫印象派! 克勞德·莫奈,《春日》 就這樣,莫奈撿了個大便宜,真正成為了印象派教父,這群野路子畫家辦的印象派畫展,也繼續轟轟烈烈地連開了八屆,掀起藝術史上一場浪漫的革命… 順便說一句,從荷蘭來的梵高只趕得上參觀第八屆印象派畫展,自己卻能沒有機會參加下一屆——因為印象派畫展只開了八屆,沒有下一屆了… 這幅被當時的評論家視為樂色的《印象·日出》,現在也已經是法國國寶級的作品,存放在巴黎的瑪摩丹美術館內。 所以為啥印象派和《印象·日出》能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嗯,那個時代,照相術已經出現,這也就意味著,注重寫實的學院派被一個開掛的KO了!——你再寫實能有相片寫實嗎? 另外,因為繪畫工具太多太重,學院派一般都在室內作畫,主要依靠室內光在物體上產生柔和的明暗變化來畫對象,總的色彩傾向是棕色調。 雅克·路易·大衛,《拿破侖一世及皇后加冕典禮》 但將繪畫工具改良得輕便易攜的印象派畫家們就天天跑戶外寫生,畫大自然里光影的變化,豐富的色彩,畫學院派們曾經不屑觀察的街景和平凡事物… 克勞德·莫奈,《歐洲橋,圣拉扎爾火車站》 看學院派的時候,我們會覺得宏大,史詩,華麗,震撼,離現實世界好遠… 而看印象派的時候,我們會覺得輕松,愉悅,很想去畫里的景色中走一走! 由此,在印象派的畫筆下,云朵更加柔軟,天空是更透明的漸變色,氤氳的霧氣濕漉漉的,樹葉在風的拂動下沙沙作響,女孩們的紗裙仿佛能顯出面料的光滑,我們在畫里甚至能通過色彩光影的變化看到陽光的顏色! 雷諾阿,《秋千》 同為印象派大師的塞尚(Cézanne)曾對莫奈這樣評價道: “他只有一雙眼睛, 可那是一雙多么美妙的眼睛啊!” 克勞德·莫奈,《象鼻山》 克勞德·莫奈,《懸崖散步》 能畫出這樣浪漫的畫,大概是因為莫奈有一顆巴黎男人浪漫的心。 莫奈妻子在病榻上彌留之際,莫奈不是像普通人一樣抓著她的雙手,而是抓起畫筆,把她最后這一刻畫了下來… 克勞德·莫奈,《臨終前的莫奈夫人》 畫面右下角的簽名上,他畫了一顆小心心,這在其他畫作上都從沒出現過!蘇還是藝術家蘇!! 在個人風格上,莫奈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創新。 比如他是緊隨潮流的哈日族,沒事就讓自己夫人穿和服cos日本小女人, 克勞德·莫奈,《穿和服的莫奈夫人》 他還發明了一種叫做“連作”的畫法,也就是對著一個相同的場景不斷作畫,用以表現該場景里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光影、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季節、以及能傳達的不同的情緒… 克勞德·莫奈,《干草堆》 最著名的一組連作畫,就是被王太太認錯的《睡蓮》啦~ 妻子去世后,莫奈搬到了巴黎周邊的吉維尼小鎮,打造了自己的專屬花園, 克勞德·莫奈,《吉維尼鎮上的藝術家小屋》 克勞德·莫奈,《吉維尼花園》 克勞德·莫奈,《吉維尼花園里的年輕女孩》 莫奈還在花園中挖了個池塘,在池中筑起了一座日本式小橋,種下了一池夢幻的睡蓮… “池里的精靈浮現在我眼前,我舉起了調色板” 從此以后,莫奈便只有一個念頭:將自己的這池睡蓮,種到畫布上。 水面的睡蓮,池底的睡蓮, 夏日里沾滿露水的睡蓮,冬雪里被覆上薄霜的睡蓮, 清晨粉色的睡蓮,午后斑駁陽光里幽藍的睡蓮… 每一個稍縱即逝的光影美感,他都舍不得錯過。 很多人被莫奈的《睡蓮》種草,可,現實中的睡蓮是這樣…▼▼ 可以說,在莫奈之前,睡蓮只是一種植物; 莫奈提起畫筆之后,睡蓮就成了裊裊婷婷的池中仙子鋪開的華美衣裳,成了夜鶯呢喃吟唱出的詩… 他還在1907到1908年兩年間創作了4幅很特別的圓形睡蓮▼▼ 莫奈晚年時期的睡蓮色調似乎沒有之前那么幽靜,似乎能看出驚懼和悲傷… 一方面是跟他越來越嚴重的白內障有關,另一方面,當時正值1914年一戰爆發,莫奈不肯離家去避難,固執地關在自家花園里作畫… 可是他內心又很擰巴地擔心自己的兒子,擔心在前線戰死的戰士…他在一封信里寫道: “看到那么多人為國捐軀,我怎能還在考慮用哪種顏色或者筆法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 那,莫奈一共畫了多少幅睡蓮? 曾是佳士得亞洲區主席的葉正元梳理過,從1897年到1926年,莫奈總共畫過181幅明確題為《睡蓮》的作品。 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分和“睡蓮”意象相關的畫,比如《睡蓮池塘》、《柳下的睡蓮》或《日本橋》等, 加起來總共應該是242幅! 其中一部分被珍藏在世界各地的美術館,比如巴黎橘園美術館里就有八幅大型《睡蓮》▼▼ 還有一部分就流入了私人收藏家手中,所以劇中王太太能買到《睡蓮》真跡不是編劇yy啦~ 《泰坦尼克號》電影里,白富美蘿絲的臥房里就放了一副小型的《睡蓮》,直男杰克進了房間看到后竟然直接把內心小鹿亂撞的蘿絲晾在一邊,直奔《睡蓮》前連連贊嘆~ 1926年,86歲的莫奈病倒了… 那年秋天,他還收到了從日本寄來的睡蓮種子。 他的視力已經嚴重衰退到只能靠戴著黃色濾鏡眼鏡才能勉強看到東西的程度,但他還在堅持畫睡蓮,他想要畫新來的這一批日本睡蓮… 再堅持到第二年的春夏之交,就能看到這些種子長成一朵朵睡蓮,給花園來帶新的生機。 可莫奈沒能等到。他死在了那一年的12月… 據說,在莫奈的葬禮上,他的好友,也是法國前總理的克列孟梭看到莫奈的棺木被黑布蓋住,于是克列孟梭把黑布撤下,換了一塊印花窗簾布蓋上,說:“莫奈不喜歡黑色”… 所以哪,只要稍做了解,都不會把睡蓮認成梵高的作品。 凹有品人設有文化人設,越是用力去凹越容易翻車,別的不說,娛樂圈里就太多例子了,比如發明了諾貝爾數學獎的精英靳東,讀假張愛玲語錄而不自知的馬思純… 錢能買到物質上的東西,錢能買到精神上的東西嗎? 自然是能的。 有錢能看到更多的書和展,能跟大師名家學習,能跟更多優秀的人切磋技藝交流心得,有了錢是肯定更容易接觸到文化資源。 但這精神層面的東西跟物質不同的地方在于,除了花錢之外,你還得用心花時間和精力。 這樣的好處在于,精神層面的東西,沒錢的普通人努努力也能夠到。 周末里去看看展,別人在手機上刷某書時你刷真正的書本,興趣上頭了,買點顏料來自娛自樂畫上幾筆,也能感受到莫奈畫睡蓮時的心境。 普通人想明白了這點之后,背個橘園美術館十幾歐的《睡蓮》紀念品購物袋,比背重如鐵的愛馬仕更快樂啊。 |
|
來自: 童海德堡 > 《好好學習(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