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他鄉與故鄉的釋義,其實在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就知會于我。今天,為了穩妥起見,我又特意查閱了《現代漢語詞典》。他鄉的意思是指異鄉,也就是家鄉以外的地方。而故鄉指的是家鄉,也就是自己出生的地方。 當我們離開家鄉,便有了背井離鄉,那就是毫無疑問地淪落他鄉。而身在異鄉,我們會無一例外地發生許許多多變故。久而久之,個中酸甜苦辣會凝成一種無以言狀的語境,也是一種心情,這便是鄉愁。 不知咋地,我一直將當家人的老家當成自己的故鄉。 之所以說是她的老家,是因為湘南祁東只是泰山泰水的出生地,而她卻誕生在黃鶴之鄉。 三十多年來,那一方山水,連同那里的親眷,在不知不覺中都融入了我生活。于冥冥之中還讓我多了一抹別樣的鄉愁。以至于,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踮起腳跟遙望千里之外。 之所以把他鄉認作故鄉,我尋思,除了人好水也甜的緣故,也因為那田間地頭草盛豆苗稀,那農舍溪澗清風翠鳥鳴。 忘不了上古塘人頭攢動聚賞漁鼓,忘不了集市攤艷得泛光的串串紅辣椒,忘不了縣正街市聲襍沓的精致涼席,忘不了老姑媽親手搗拾的甘爽沁脾迎郎茶。 祁東縣,隸屬于湘南重鎮衡陽,列湘江中游北岸,因處祁山之東而得名。有著“中國曲藝之鄉”“將軍之鄉”、“黑色金屬之鄉”,“中國黃花之鄉”等諸多贊譽。經濟雖不算發達,地理位置卻極其重要,扼湘桂交通之要沖,乃名副其實的“湘桂咽喉”。楚地之龐邑,還好這輩子我沒有錯過。 第一次去祁東,是1987年的春節隨岳父岳母回鄉省親。還清楚記得,踏入村口的那一刻,滿叔滿臉堆著笑點燃了數十萬響的炮仗,圍著圍裙的滿嬸滿腔熱情地沖著我高聲喊叫“郎來了!”盡管祁東話不如長沙話好懂,但那句“郎來了”,我既聽得真切,也感受到了滿嬸對我這位滿郎的到來是滿心的歡喜。暖暖的,我陡生了一份得意,我躬身回敬滿嬸:“過年好!不是郎來了,是狼來了,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頑皮的樣子,逗得滿嬸以及十數個圍觀的婦孺開懷大笑。 “第四碗上給是凍魚,頭天就煮瓜了,最上面是一層血紅給辣椒灰,掀開就是魚凍,那才好恰乃!”滿嬸上菜時特地沖我這么一說,如鳥語一般的嘰里呱啦,我當時壓根就沒有聽明白。后來我才知道,那意思是說:第四道菜叫凍魚,為了迎接貴客,前一天就煮好了,上面是一層血紅色的辣椒,既昭示紅紅火火,也寓意熱烈歡迎,用筷子扒開辣椒便是魚凍。味美至極!只是那一次,我被辣得翻天覆地。愛上祁東辣椒那時起,我不再是滿嬸嘴里的那個郎,儼然如地地道道的湘南崽。與他們聊天時,我甚至還能對上幾句夾里半生的祁東方言。 一聲“郎來了”,不僅令我此生不忘,而且,也成了我情牽的源泉。 在中國,冠之以“黃花菜之鄉”的地方不下二十個,東西南北都有。但是,唯祁東的黃花菜歷史最悠久,面積產量最大,品相品質最優,營養價值最佳。祁東黃花,菜條中間為草青色,兩頭呈褐綠色,條形勻稱,光澤透亮,肉質肥厚,氣味芬芳,口感甘甜,絕非他鄉的黃花所能比擬。近十年來,年產量均超過全國黃花菜總收成的60%,為國家界定的著名地理標志產品,其中60%的黃花菜外銷到東南亞。黃花菜,幾乎成了祁東這廂山水的代名詞。 從大清王朝初期開始,祁東黃花菜就被欽定為宮廷御品,供皇宮貴族享用。近千年以來,配置出了以“祁珍花”、“猛子花”、“白花”和“四月花”等為代表的一系列名貴珍品。祁東黃花既可以作為主菜烹制,更是制作諸多山珍海味是的必選佐料。黃花盛開的時節,祁東的南北季風十分活躍。陣陣清風襲來,漫山遍野便會泛起金金燦燦的波浪,層層疊疊之間溢滿了豐收的喜悅。每一次面對無垠的黃色花海,我都心潮澎湃,匆匆離開之后久久難以釋懷。 一蔸黃花菜,不僅令我漾起漣漪,而且,也成了我憧憬的時節。 岳父在世的時候,每隔三五年都要回故鄉小住一段時日。如遇老兄老弟老姊老妹壽禧之事,他還會打破常規應允返鄉。他不止一次的心照于我:年紀越來越大了,乘著還能走動,要盡可能多的回老家看看,一化相思之苦,二解別鄉之愁。在我看來,他賞祁劇聽漁鼓,是因為那亙古就要的鄉音。他飽食煙熏味獨愛麩子肉,是因為那濃而不膩的鄉情。畢竟,入口的味道最容易遣散內心的霧障。 按照祁東的的鄉俗,每遇婚喪嫁娶或是節慶假日,好面子的祁東人都要搭臺唱戲,不論大喜小慶統統都擺三天的流水席。這么操持,除了祁東人在乎的薄面,更能血濃于水的情誼見證。在我看來,也更是祁東人自古傳承下來的生存文化或處事哲學。那份熱鬧,于岳父來說既能解饞,更能解渴。每次喧鬧過后,他都會于第一時間撥通我的電話,洋溢著她的欣忭,并欽點我回老家接他。他這么做,儼然如岳父大人最幸福的事情。 一句“來接我”,不僅令我言聽計行,而且,也成了我南下的翹望。 原以為岳父家所在的白鶴鋪鎮上古唐村是一個“既沒有歷史痕跡、也沒什么文化”的犄角,不曾想相鄰的沙井灣便是頗有來歷的古村落。相傳沙井灣始建于清朝同治年間,當初乃劉姓家族富麗堂皇的大莊園。古風古韻,青磚黛瓦,飛檐走壁,為典型的中國南方民居。其空間高高大大,緊湊而又多變,起落有韻自成體系。其布局合理、隨形就勢、建造精致、縱橫交錯、層樓疊院、相互毗鄰。其路巷大小有度,廳房主次有別。 令我景仰的是,天井四合院,青石排水溝;中軸對稱,多進相聯;采光通風,御火防盜,功能一應俱全。頗具“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味道”道家文化。也于風餐雨蝕,滄海桑田中,昭示著濃郁的湖湘文化之雄魄、之魅力。當我彎下腰身關切幾位世居的耄耋老者時,他們無一例外地,也無不自豪地告訴我:不僅習慣了這里的生活,更感覺那兒那兒都不如自己的沙井灣好! 一個古村落,不僅令祁東敦實厚重,而且,也成了我既往的標本。 每一次到祁東,我至少要去一趟紅旗水庫。隱約以為那岸邊合上一只盛滿誘惑的抽屜,鑲嵌在藍天與白云之間,收納著綠水青山無以數計的秘密,以至于我始終保持著一探究竟的沖動。無論是路旁枝頭泛紅的桃子,還是山間樹梢歡跳的松鼠,抑或是水庫中央嬉戲的雎鳩,更有鄉野菜館令我垂涎的農家菜肴。沒有一道不吊人胃口,嗦螺、仔姜雞、煙熏筍、竹筒豬蹄,統統直呼其名,從不虛頭晃腦。那份直接了當,直言不諱,令我直呼過癮。 也難怪,不屑于咬文爵字的當家人去年今日心生感慨:雖然出生武漢,卻有一份鄉愁,那是爸爸的老家,那里有媽媽的童年。雖然長在武漢,卻有一份鄉愁,沖里有年邁姨媽,塘邊有姑媽的牽掛。雖然身在武漢,卻又一份鄉愁,從白鶴鋪到猴子沖,我既是滿妹子也是湘妹子。雖然遠在武漢,始終魂牽夢繞,不論是叫花雞檳榔芋,還是熏魚塊竹筒飯。 一頓農家飯,不僅令我流連忘返,而且,也成了我心底的羈絆。 我尋思著,當一個人的視野變得很窄很窄的時候,那便是情感專一,而后就會生出火花;當一個人的味覺變得很饞很饞的時候,那便會聚精會神,而后就會沒齒不忘。 可不是么?磚塘鎮鎮上姜無邪,我忘不了;金橋鄉鄉間紅薯粉,我忘不了;建設路路邊恰魚粉,我忘不了;歸陽鎮鎮頭芋頭香,我忘不了。 我尋思著,當食物通過味蕾溫暖身體的時候,靈魂就會于剎那間被占有。當情感透過交融注入心田的時候,精神就會于剎那間被俘虜。湘南祁東便是這樣一個地方。盡管是異鄉,他鄉亦如我的故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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