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鄭成功勢力范圍,來源:季我努學社 鄭成功作為一方割據,與歷史上任何一個勢力都不相同,他是唯一一個以海軍起家,坐擁東南的海上霸主,盡管當時海上穿插著荷蘭、西班牙等西方勢力,但都沒能阻擋他海上馳騁的步伐。 而事實上,鄭成功的艦隊船只,在噸位、武器配置等方面都不如西方戰艦,僅僅憑的是東南人對海的駕馭力、對天氣的預測力以及敢闖敢干的魄力而已。 當施瑯最終拿下臺灣后,鄭成功海上縱橫的事跡便隨著進一步的海禁政策成為了神話,而與海上、近海有關的一切陳年舊事也成了迷一樣的存在,至于鄭成功,則莫名其妙地就走進了尋常百姓家的供奉神臺。 圖/鄭成功抗清與復臺形勢圖,來源:福建省情資料庫
只因,這次事件,與一位民族英雄捆綁在了一起,那便是鄭成功,以至于對信仰極度虔誠的東南人,集體對這次的災難緘口不言。 起自廈島,雄亦廈島1657-1659年,鄭成功聯合西南南明勢力,發起了轟轟烈烈的北伐,然而南京一役失敗后,鄭軍精銳盡損,一路且戰且退,最終回到其起家基地閩南,以區區廈門、金門兩島力抗整個清王朝。 本以為鄭成功會因此成為甕中之鱉,束手就擒。 萬萬沒想到,鄭成功以其強大的海軍竟力挽狂瀾,在廈門周邊大破清軍三路海上包圍,并因此迅速反撲,收回閩南近海府縣。 圖/日本人記錄中的唐船,與鄭成功時代商船相近 廈門、金門兩島,地處泉州府同安縣極東、極南海域,雖為同安轄地,但卻是漳州的門戶,而有明一代,漳州乃至整個福建,經濟、海運最發達的區域便是九龍江口的海澄縣,因此,對于鄭成功來說,發展海上力量并借海外貿易籌措軍餉,必須拿下海澄縣。
圖/青礁、白礁交界亦漳、泉,同安、海澄交界,慈濟東西宮便在此處 但隨著清軍在大陸其他地區高奏凱歌式的勝利,鄭成功的東南沿海漸漸成了死角,腹地不斷縮減,盡管海上的優勢依舊明顯,但錢、糧等后勤資源卻日趨緊迫,鄭成功急需戰略轉移或增加新生力量。 這時,從臺灣來的何斌帶來了好消息:發現“新大陸”,拿下荷蘭,搶占臺灣大糧倉。 鄭成功似乎看到了希望。 但鄭軍大部分將領卻不敢茍同,一來擔心面對荷蘭人力不能敵,二來此去臺灣風雨波浪風險不可測,三來對于臺灣的供給存疑慮,如此這般,一念之間,可能腹背受敵,全盤皆輸。 但,鄭成功卻仍執意孤行,以鄭經留守廈門,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黑水溝,殺向臺灣。 戰船數百,就地取材剛剛在海澄縣進行的圭海海戰,盡管鄭成功全殲大清海軍,以至其在十年內喪失海上作戰能力,但對于鄭軍來說,戰艦或損或敗,數量亦是不可忽視。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征臺機會,鄭軍迫切需要完整的艦隊承擔偷襲的任務,而作為福船的傳統根據地,閩南造船師傅或許不少,但優良的木材卻是稀缺資源,鄭成功首先要解決的是材料問題。 圖/晚晴時期的紫云巖,滿山光禿禿,毫無植物可尋,來源:紫日 圖/晚晴時期的碧山巖,滿山光禿禿,毫無植物可尋,來源:紫日 圖/晚晴漳州城,遠處高山也無樹木存留 顯然,這不是廈、金兩島能夠就地解決的。
海澄縣,舊稱“佛國”,因成弘以來,販東西洋興起,此地號稱“天子南庫”,民間更是金玉滿堂、廟宇恢宏,而這些所謂的“淫祠”漸漸地成為了后來人堂而皇之掠奪的資源所在。 在海澄縣,特別是與廈門咫尺之間的海滄(即三都),在民間信仰方面更是領跑閩南,作為保生大帝的發源地,這里保留著最早的慈濟廟,特別是始建于南宋的四宮一院,無不是規模宏大的宮廟。 鄭成功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瞄向了這近在眼前的資源上。 作為四宮一院的核心祖廟,青礁慈濟東宮與白礁慈濟西宮,竟同時存在著與鄭成功相關而近似的傳說(或筆記)。
時至今日,我們依然可以在東宮看到宮廟的正前方坐落著兩座孤獨的宋代獅子,那便是原東宮前殿大門的遺存。 圖/青礁慈濟東宮門前孤零零的雙獅 這種“可愛”又“可敬”的傳說,不僅在青礁村廣為流傳,更是為海滄人所普遍接受,相似的說法同樣存在于慈濟南宮、慈濟北宮、水陸北宮、玉真法院等,只是在宮廟的拆除規模上差異而已。 于是,鄭成功的神化,便自然而然地在海滄生根發芽,至于臺灣,則直接被搬上神位,成為正兒八經的王爺廟主神。 理想的謊言,在碑記中識破假使,事實就像傳說中的那樣,該有多好。鄭成功,竟成了明清交替時百姓心中無法述說的痛中的托詞。 在如此眾多且“統一”的拆廟借木的傳說面前,白礁慈濟西宮的說法就顯得真實許多,其所在的白礁原建有石城墻,并開辟四門,故而白礁也有“礁城”的雅稱,今天,我們依然可以在白礁村中找到西門、東門等城門名諱的遺存。 圖/白礁村內殘存的墓碑,地名顯示為“礁城”
在閩南沿海,諸如此類的傳說多如牛毛,而與鄭成功相關的更是層出不窮,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拆廟借木材,拆廟是真,借木是假,而拆廟的主人公不是鄭成功,而是清軍,準確的說,是順治皇帝或多爾袞。 圖/清初閩南遷界示意圖,改自來源:福建省情資料庫 同樣是清順治十八年(1661年),鄭成功忙著圍攻荷蘭人,對岸的清軍也沒閑著,他們在福建開始了一項慘絕人寰的“三光運動”:一道“遷界令”,瞬息之間福建沿海化為烏有,不管是宮廟祠堂,還是尋常百姓家,都在清軍的馬蹄下,化為灰燼,史稱“辛丑播遷”。
在海上,清軍打不過鄭成功,但在陸地上,清軍卻可以任意妄為,為了斷絕鄭成功的海上補給,清軍采納了黃梧的焦土計策,而海滄眾多與鄭成功相關的借木材傳說,事實上都是毀于這次的破壞。 辛丑播遷的側面印證雖然未出現在老人家的記憶里,但卻在海滄周邊各主要宮廟的碑記中隱現,拆廟這個鍋,不應由鄭成功背。 ![]() 圖/海滄地區“辛丑播遷”相關記載廟宇一覽
![]() 圖/康熙戊寅年《水路北宮碑記》 ![]() 圖/水路北宮碑記 遷海令前后共執行二十余年,福建沿海,特別是閩南地區影響最大,成千上萬的沿海百姓在這次事件中不得不遠走他鄉,或北上浙南、閩東,或西進閩贛交界,或南下粵瓊,從而形成了諸多閩南方言島,甚至連片的方言區。 而留守家園的則就近安置,待到復界后回歸家園,雖然只有二十余年,但在臺風肆虐的東南則有如世紀之隔,故而在曾經遷界的沿海地區,想要找到明代以前的遺存,便顯得困難異常,有且僅有摩崖石刻以及留在殘垣斷壁之中的幾方碑刻,以至于清代修建的紅磚古厝墻體里依然可以看到瓦礫以及陶瓷碎片,那大概就是遷界以前人家留下的點滴記憶。 至于鄭成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仍然是清廷忌諱的名號,誠如《西山雜記》作者蔡蒹自我描述的那樣,先人參與鄭氏“為亂”,作為后世的他便無緣功名,只能鋌而走險下洋謀生,而閩南沿海的眾多百姓或許也曾有如此經歷,以至于民間善意地把這次遷界做了“包裝”,以免帶來不必要的禍害。 這大概就是野史的共性:基于某些事實的修飾傳遞,其真真假假已難深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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