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散文選刊》原創版線上平臺:西散原創 西散原創——西散原創紙媒選稿基地 西散原創——中國散文作家成長搖籃 西散原創——最具親和力原創精品散文平臺 如果,說話慢一點,走路慢一點,吃飯慢一點,起床慢一點…… 時間,是不是就可以,也慢一點呢?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從過去,從昨天,從時光的故事中走來,今天,想說說故事里的那雙手。 命運,待她真的不怎么好,父親早逝,下邊一大幫弟弟妹妹,小學沒上完就輟學回家幫著母親撐起生活的重擔。此后,一生都過著里里外外辛苦操勞的日子。 我曾無數次默默注視過她的手,心想,要經過怎樣長期的勞動,長期的磨折,才能將一雙原本應該纖美修長的女人的手,變成后來指關節凸出粗糙變形的手呢? 真的要感謝那雙手,它承載了我們兄妹三人的整個成長軌跡。我們是如何一天天,一點點長大的,看看那雙手,看看那些凸出的指關節和那些或長或短的白色印痕,就都明白了。 每當我的目光和心思落在她手上的時候,眼前就會浮現出那些年代感特別鮮明的畫面:她矯捷利落的身影,兩只水桶一根扁擔在她肩上有節奏的晃動,肩頸微微前傾,身子一擺一擺,右手搭在扁擔的前端,左手抓住后面連接扁擔和水桶的鐵鏈,木扁擔在她快捷的步伐中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那聲音一直伴隨著我的幼年、童年,像是被描摹了灰色的音樂,單調,簡潔,又不失優美的韻律,至今還記憶猶新。 年幼時覺得這世間的人就只有兩種身份,要么是工人,要么是農民,這就導致我常被一個問題困擾,她既沒有工作,也沒有田地,那她該是何種身份呢,想得多了,我就會傾向于農民多一點,因為她一直都做著農婦們常做的事情,扯豬草,剁豬草,煮豬食,喂豬,一個女人的日常竟像車間里的流水線那樣機械運作著。她還會季節性地背著背簍去農民收割后的麥田里撿拾麥穗,撿拾玉米,和別的家庭主婦們去打零工,就算偶有空閑坐在街沿上和鄰居們曬曬太陽,話話家常,她的手也沒閑下來過,不是在納鞋墊就是在做鞋子,針線,錐子,毛衣針,在她手指間飛舞,翩然轉換,直看得我著迷。 那雙手可不止會喂豬,打掃,做針線,記得小時候每次蒸饅頭,如果我們守在灶口卻沒把火看好,讓她熱鍋里的饅頭閃失了火候,出鍋后看相不好,口感不好,那是要被數落半天的。蒸饅頭算是她的絕活,經那雙手揉搓出來的饅頭,剛出鍋時熱氣騰騰,雖是黑面,但綿軟可口。涼了以后,一層一層撕著細嚼慢咽,就算不蘸辣椒,不灑白糖,吃起來也是津津有味的。那雙手揉出的黑面饅頭,白面饅頭,現在想起來還帶著70年代的濃濃麥香,令人回味無窮。 七八十年代,整條街的房子,結構布局都大同小異。街道兩旁,基本都是青瓦木屋,舊庭長院,一扇不足兩米的大門內,看起來獨門獨戶,實則都雜居著好幾戶人家。孩子又多,任你心靈手巧,也很難將房屋庭院打理得像模像樣,何況就算有心也是無力,因為哪家不是幾個孩子每天張著嘴等著大人們來填飽肚子。可我們居住的那幾間陋屋,即使她再怎么忙也是干干凈凈,纖塵不染,漿洗的發白的床單被里,起床后總是被她利落的雙手疊放得整整齊齊。《朱子家訓》首句:黎明即起,灑掃庭除,她一定沒學過。但每天早上起來一定是先拿起掃把先掃地,然后才洗漱做飯。每一年的春節前她都會抽出空來攪上兩大盆漿糊,搭起桌子,板凳,木梯,用平時收集來的報紙把幾間屋子全部糊一遍,讓陰暗狹長的房間看起來豁然明亮,煥然一新。那雙手,真是粗活也能做,細活也能做,每當我把刷好漿糊的報紙遞給她時,她總是仰著僵硬的脖子問我,這里平不平,那里順不順。她那雙手曾經在我小小年紀的眼睛里幾乎是無所不會,無所不能的。 我從沒想過,這個剛毅頑強的女人,也是會老的。 記憶中,她總是忙忙碌碌,馬不停蹄的樣子。放下背簍從水缸里舀一瓢水喝上幾大口,就急忙蹲在地上剁豬草。我不止一次看見她的手在那又丑又重的刀刃下血肉模糊的情景。有時是手背,有時是手指,傷口淺了就放在嘴里啜一下,傷口深了就隨便從針線簍里撕截布條裹上幾層,扯根縫衣線繞幾個圈打兩個結,接著繼續拌豬食,擔水,做飯。手上的傷就像是沒有疼痛神經一樣絲毫不會影響她做事情。等到深深淺淺的傷口愈合之后,就會留下一道道長短不一的白色印痕。我就常想,那雙手,真的不疼嗎,真的不累嗎。 爸爸只在周末回來一天,哥哥們最多能幫她生下火劈下柴,我還太小,能顫顫巍巍站在灶臺邊的木凳上幫她洗洗碗已經不錯,卻也常常是越幫越忙,到做下頓飯時發現鍋碗也沒洗干凈,灶臺也沒擦干凈,她還得重洗一次。 小時候很怕她,總是盼著寒暑假可以跟著爸爸去上班,一星期或兩星期才回家一次。只要能離開她的管控就開心得不得了。因為和她在一起太沒安全感,太提心吊膽,不明白她怎么會那么苛刻,那么嚴厲,一個生字寫錯了,一道算術題做錯了,或一句話說錯了,耳光會毫無征兆地落在我和哥哥們的臉上。她好像從不會對自己的兒女展示出她輕柔溫和的母性情懷。無論她如何愛我們,如何關心我們,她都會用傷害的方式來表達。婆婆活著時喜歡給我講四川鄉下流行的熊嘎婆的故事。那會兒感覺她的樣子一定就是熊嘎婆的樣子,令我生畏。小小的我還真怕有一天趁我熟睡時,她會掰下我的手指頭,像熊嘎婆一樣,把小孩兒的手指當脆脆的豌豆一根一根地吃掉。 我經常在記憶中搜尋她的手是怎么變得不好看的。可我和哥哥們只顧著匆忙長大,只顧著早點脫離她的五指山,從沒在長大的過程中去琢磨過那雙手,去疼惜過那雙手。 她年輕的時候真的挺漂亮,體態勻稱,胖瘦合宜,燙一頭小巧的卷發,唇紅齒白,精明能干。記憶中,她挑著兩桶水身子一擺一擺的樣子真是好看,就連她坐在街沿的陽光下做針線的樣子都那么好看。大嫂嫁到我家后曾說她如果有份工作,應該會干得很出色,她會是個女強人。當然,還有她暴躁的脾氣。我和哥哥們從小都怕她,敬而遠之,小心翼翼。爸爸是個溫和謙卑,略顯懦弱的好好先生,是更能贏得兒女們親近的人。她常說家里的壞人都是她來做,好人盡讓爸爸做完了。 長大后我開始理解她的苦心,回想起她那些起早貪黑,肩挑背扛的日子。漸漸放下她因嚴厲而帶來的距離感,她才是最勞苦功高的那個人。我們的家,如果沒有她那雙靈巧又干練的手所付出的辛勞與操持,很難想象會是什么樣子。 有一次我不經意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她應該有一個好點的命運,有優秀的兒女,她值得有一個能成就她成為更好的她的機會。 可如果那樣,又哪里還會有我在這里感嘆她的人生呢。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再也沒給她拔過白頭發,我就眼睜睜地看著她滿頭的青絲肆意地變了顏色。好像去年還只是兩鬢斑白,昨天還只是泛起點霜華,今天卻已經白發蒼蒼了。我就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眼睛,越來越失去光華。看著她曾強勁有力的步伐越來越緩慢,越來越蹣跚。看著那滿頭的華發,在陽光下閃耀成銀白的光芒,在暮色下露出落寞的晚景。 很多時候凝望著她的背影,總感覺好凄清,好悲涼,可她分明衣食無憂,又分明兒孫滿堂。 現在,那雙手,不會再被鐵針鋼錐傷害,也不會再被刀刃竹簽傷害,但她的手被歲月傷害過的痕跡,卻永遠不會消失。那些白色的印痕還在,凸出的指關節也依然醒目,指甲上那道豎著的裂縫,是再過多少年也無法愈合的傷口,而我和哥哥們對那雙干枯嶙峋的手,卻有著太多的虧欠,和太多的感激。 如今,每次回去,大多會看見她坐在藤椅上,閉著眼睛,默念經文,佛珠在她手中,一顆一顆,一遍一遍的輪回,輪回…… 我喜歡看她那樣坐著,靜靜的,閉著眼睛,嘴里念念有詞,手指微動,面容安詳。因為,她終于有時間可以歇下來,在她的信仰里,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精神世界了。 時光,從青絲的源頭,越過山丘,蹚過歲月的河流,而前方,是她將要抵達的,越來越近的目的地。倉促流年,韶光易逝,時間很公平,從未偏袒過誰,眷顧過誰,但還是希望時間能慷慨一點,善待她剩下的華年。 今天,這個老太太75歲了,她是我的母親,一個負累焦慮了一生的女人。為家,為兒孫,唯獨,沒有為她自己。 自從爸爸去世,已近十年,我看著她一個人白頭,一個人變老。我看得懂她的孤單,也給了她兒孫滿堂承歡膝下的短暫歡樂,卻給不了爸爸能給她的相守,能給她的陪伴。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不求時光待她如初,但求歲月細水長流。 媽,生日快樂! 作者簡介:方江紅,筆名蟄伏的螞蟻。喜歡與文字淺談低語,也樂于讓文字成為心情悲喜的棲息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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