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爺爺的銅像

這兩天做夢，夢見家鄉，夢見爺爺。

我老家住在東北三江縣三江鎮。最近三江縣要寫縣志，三江鎮小學就要寫校志，這不，該校校長要給我爺爺立傳，向我了解情況。2000年7月，我又一次回到了闊別幾十年的三江鎮。

中午，來到三江鎮的小學門口，爺爺的一尊銅像展現在我眼前。這是爺爺去世后，學校的一名學生近年捐資為他鑄造的。站在爺爺的銅像前，往事一幕幕立刻在我眼前浮現。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是在爺爺撫養下長大的。爺爺生在清末民初，年青時是個教書先生。

有一年下大雪，奶奶病了。爺爺套車去請郎中，可到了郎中家，天已經黑了。郎中說天太晚了，又下雪，不能出診。結果奶奶因耽誤了治療，去世了。

埋葬了奶奶，爺爺就投筆從醫。立下志愿，患者有病，啥時叫他他都出診。當時有一名宮廷御醫流落此地，爺爺就拜他為師，懸梁刺股，勤學苦練，進步很快。兩年后就出徒了，他行醫三年，舍藥三年，三年看病不收一文。

爺爺行醫有時在家，有時手搖鈴鐺，走街串巷。爺爺有三不收費：一是針灸按摩一貫不收費。二是三歲以下小孩不收費。三是病人家貧不收費。就是正常收費，也比一般郎中低得很。

爺爺從小好讀書。當教書先生時，除四書五經外，還讀了大量的醫學典籍。從醫后，每天更是手不釋卷。《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針灸甲乙經》、《溫病條辯》，書都翻爛了。尤其是《傷寒雜病論》，已達到能背誦全文程度。

爺爺醫術精湛，遠近聞名，求醫者甚多。治好了無數病人。雖然爺爺收費很低，可是爺爺沒有不良嗜好，生活節儉。所以幾年下來，爺爺就有了一筆不小的積蓄。有了錢，爺爺先翻蓋了房子，置了地，雇了長工。日子也越過越紅火。

這一年，好戲連臺，爺爺還走了桃花運。治好了鄰村一個老姑娘多年的癆病（肺結核），為報答救命恩人，那家人非要把姑娘嫁給他。沒辦法，爺爺只好答應。這就是后來生我父親的我奶奶。因為我第一個奶奶沒有生育就病故了。

爺爺治病好求真。還有一次，爺爺給一個年青商人診病，這個人得是上焦消渴病，病情很重。不出百日就會有性命之虞。爺爺告訴那人別再長途販運了，說不定人會扔在路上的。可商人重利，不信爺爺話，又上路了。第二年，爺爺又見到了商人，身體還很健康。一問，原來在半路上，那人遇見龍首山太陽廟道士，讓他吃一百天梨，上焦消渴癥就治好了。為了提高醫道，爺爺走了幾百里路，找到太陽廟。拜道長智揚子為師。苦修三年，臨別，道長說，你現在的醫術，就可以趕上東北名醫李德山了。爺爺說，鄙人就是。道長為爺爺的精益求精的精神所打動，臨別，贈送他一部《道藏》和自己留存多年的絕學秘方。

1937年七七事變后，爺爺辭了長工，賣掉田產和剩余的房子，換來五萬塊大洋支援東北抗聯。1945年8月抗戰勝利后，爺爺因終年勞累過度，感到身體嚴重不適，臥病在床。四年后，1949年11月，我降生在三江鎮爺爺家里。爺爺覺得不能再勝任行醫職業，我父親又另有所好，不愿從醫，爺爺也不強求。就把積攢下來兩萬元錢拿出來，蓋起了三江鎮小學。沒有教員，爺爺托著有病的身體，重操舊業，當起了教員。第二年，還讓身邊唯一的兒子——我父親，參加抗美援朝。

別人說爺爺傻，干嗎把兒子送上前線，干嗎不把錢留給子孫。爺爺說，不能那么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咱得把眼光看遠點。

爺爺家里掛著一幅字畫。那是北宋大政治家，《資治通鑒》作者司馬光留下的一段話：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讀，積財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不如積陰德于冥冥之中，以為子孫萬世之長計。

1966年，文革開始了。造反派對爺爺進行批斗，有人說他搞師道尊嚴，說他是反動大地主，說他是孔老二的孝子賢孫，更有甚者，有個學生給他貼了一張大字報，說他是劉少奇的總后臺。

連日的批斗，爺爺的身體吃不消了。晚上送學生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落了個半身不遂的毛病。爺爺還被學校開除了。為了生活，從此回家種菜。那時，爺爺只有一個菜園。面積不大，大約兩畝左右。每天早早起來，打池子、耙地、點種，忙得汗流浹背。奶奶也來幫忙。菜長出來了，爺爺負責在家種，奶奶負責到市場去賣。這時候，爺爺家里已經很困難了，可還把每日賣不了的菜，都放在院外一個小亭子里，誰家要是不嫌棄，就可以拿回家吃。誰家有困難，就把錢主動借給人家。也不記賬，還不還自便。每日放學回來，我都幫爺爺干家務，摟柴禾、擔水、拾糞，星期天，我就替奶奶去市場賣菜。奶奶怕我累著，不讓我干，可爺爺說，干吧，鍛煉一下好……

“熱烈歡迎，向李德山老師的后代致敬！” 突然，一陣呼喊聲把我從回憶中驚醒。原來是校長領著一大群學生出來歡迎我。我被校長和學生們簇擁著，走進高樓林立的校園。校長說：“在這里畢業的學生，有人考進北大，有人成為專家，有人榮升將軍、甚至有人擔任省長。著名人士有100人之多。這都得益于爺爺當年創辦的學校。”

晚上，住在學校整潔的宿舍里，我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爺爺的銅像又在我眼前閃光，我在想，我因爺爺而自豪，可什么時候，爺爺會因為我而自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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