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寧作家原創(chuàng)作品 文學愛好者交流園地 」 孔孟之鄉(xiāng) | 禮義之邦 | 物華天寶 | 人杰地靈 ● 故鄉(xiāng)人物系列 朱老大 楊福前 “朱老大,家來哩!”村莊的上空回蕩著令人恐怖的叫魂兒聲。 叫魂兒聲是最令我恐懼的記憶之一。村里有人上吊了,人們一面把吊著的人從梁頭上放下來,一面叫人拿著簸箕和勺子頭爬到房頂上去,用勺子頭敲著簸箕,拖著長腔喊:“xxx,家來哩!”據(jù)說這樣能把上吊人還沒走遠的魂兒叫回來,重新和他的身體合而為一。村里人聽到這喊聲,也就知道這又是誰活不下去了,用一條麻繩來尋求解脫。用一條麻繩結(jié)束生命,好像是那時最普遍的死法,最省事,最經(jīng)濟。
朱老大就是采取了這種死法。他穿上自己唯一的一身體面衣服,這是他每年過年時才穿的。把臉刮得干干凈凈,這應(yīng)該是他到集上找剃頭匠老范給刮的,往年他也只有過年前,才舍得花這五毛錢。 人死了,總得發(fā)個喪吧。管事的跑到朱小光那里,說商量商量發(fā)喪的事。“發(fā)喪?發(fā)什么喪?一個老光棍,無兒無女的,發(fā)什么喪!”管事的說:“乖孩子,光兒,你不能這么說話。你小時候,你大爺可疼你,一點也不比你爹疼你少。”“這些年他跟我吃,跟我喝,我養(yǎng)他這么些年,早對得起他了。”“是是是,光兒是個好孩子。但是現(xiàn)在你大爺沒了,怎么著也得讓他入土為安吧。”“唉!我怎么那么倒霉,我晦氣!”朱小光用筷子敲著鍋臺,發(fā)著狠。他媳婦桂花倒是沒說話,拉著個臉,把正在刷著的一個鋁盆摔打得咣當響。
“砰”,一個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八瓣兒。朱老二在屋角顫顫巍巍站了起來,用顫抖的手指著兒子:“你這個混賬東西,給你大爺發(fā)喪,等我死了,用草苫子卷卷埋了就行。”說完,喘著粗氣,咳嗽了好一陣子,又蹲到墻角去了。 朱老大終于得了一口薄棺材,由村里的幾個小伙抬著,往村外走。由管事的張羅著,朱小光勉強著批了麻,戴了孝,摔了盆。給朱老大送行的人還不少,都是村里的老少爺們,大家一直把朱老大送到村西林地里。是啊,朱老大像牛馬一樣辛苦了一輩子,孤單了一輩子,還能讓他再孤零零地走嗎? 朱老大年青時可沒人敢小瞧,長得高高大大的,干活一把好力氣。村子窮,小伙子們找媳婦難,可朱老大找媳婦一點也不難,這不,本村和臨村有好幾個姑娘看上了朱老大,讓家里托人找朱老大提親。朱老大倒是沒什么挑剔,這幾個姑娘中的任何一個,他覺得都好,都配得上自己。但這幾個姑娘都提出了同一個條件:成家后和他弟弟分開,各過各的。這讓朱老大為了難。父母在修南河的大壩時,被坍塌的大壩埋在下面,挖出來時人已經(jīng)不行了。朱老大兄弟兩個被叫到跟前,父母用微弱的氣息,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同樣的話,囑咐老大一定要照顧好弟弟,不要讓弟弟受了委屈。說完夫妻兩個便斷了氣,死后眼睛還是睜著的。兄弟兩個哭成了淚人,在族里老人的吩咐下,朱老大用手把父母的眼睛合上。因為修堤壩是公社派下來的活,公社出了些錢,讓村里安葬幾個死者。朱老大的父母好歹各得了一口薄棺材,被葬在村西的林地里了。 十五歲的朱老大就頂個大人干活了,什么重活臟活都跟著干,從沒歇過一天,掙村里最高的工分(除村干部以外),分的糧食勉強夠兄弟兩人吃喝,當然,這里說的夠吃喝就是能活命,撒開來吃是不可能的。后來分田到戶,兄弟兩人分了四畝多地,活基本上是老大一個人干,老二在家熬個米湯餾個饃。不太忙時老大就回家吃,忙得緊了就讓老二送到地頭上,在地里吃了接著干。 雖然是親兄弟,老二長得卻不像他哥哥,身材矮小,又干又瘦,干活沒有四兩勁。這不,眼看著老二也到了該娶媳婦的年齡了,可誰家的姑娘肯嫁給他呀!這可愁壞了朱老大。朱老大白天死命地干一天活,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眼前的困境。父母臨終前的情境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浮現(xiàn),父母囑咐自己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耳旁響起。 朱老大做出了一個令人不可思議的決定,他對外人說,自己這一輩子不成家了,幫襯著弟弟過好日子,誰家的姑娘愿意嫁給老二,不用下地干活,不用出任何苦力,只需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飯,保證有吃有喝,受不著難為。這話一出,看上朱老大的幾個姑娘不愿意了,托人來找朱老大,說你這是何苦呢,你照顧你弟弟這么多年,已經(jīng)把弟弟帶大成人,盡到責任了,怎么能把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耽誤了。但朱老大主意已定,再也聽不進別人說什么了。 還好,總算有臨村一個姑娘在當面聽了朱老大的承諾以后,愿意嫁給朱老二。這姑娘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愿下地干活,她在縣城一個干部家干過兩年保姆,本打算能在城里找個婆家,這樣就再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可惜未能如愿,只得又回到村里。下地干活?哪里還受得了,白花花的太陽曬著,什么雪花膏抹上也不管事。不少小伙子托人提親,但沒有一個能承諾不讓她下地干活。正當絕望的時候,聽說朱老大有她想要的承諾,托人把朱老大找來,當面聽朱老大把承諾又說了一遍,放了心了,決定嫁給朱老二。 朱老大是個說話算話的漢子,果然把地里的活都包了,把家里的幾畝地侍弄得土肥苗壯,收成讓村里所有人都眼紅。老二媳婦在家呆著,磕磕瓜子,找鄰家老太太聊聊天,剛開始還洗衣做飯,讓老二到地里給老大幫幫忙,后來見地里老大一個人能應(yīng)付,就索性把洗衣做飯的活交給了老二,自己專負責嗑瓜子和聊天了。 后來老二媳婦生了個胖小子,一家人都高興得不行,都對孩子寵愛有加,朱老大只要不下地,就背著孩子上街頭去玩,給孩子買糖吃。村里人都說,你這當大爺?shù)模犬數(shù)倪€疼孩子。朱老大嘿嘿笑著,那還不一樣。 朱老大的命運是什么時候轉(zhuǎn)變的?村里人也說不清楚。隨著年紀增大,再加上年輕時出力過重,朱老大的身體大不如以前,地里的活干不過來了,需要老二下地幫忙,老二媳婦又得把洗衣做飯的活接過來,心里很不情愿,在吃飯時就開始摔摔打打,說早知道這樣,我干嘛要嫁到你們家來,在縣城時,有的是干部向我求婚。 再往后,連老二的孩子小光也得下地幫忙,小光哪愿干這個,整天嘟嘟囔囔,說每天吃飯不少,干起活來就不行了,還不如養(yǎng)頭驢呢。 朱老大聽得臉上紅一陣紫一陣的,只有拼了老命多干點。干一天活,累得走不回家去,路上要坐地上歇兩歇。吃飯時,端著碗圪蹴到一邊,連話也不說了,免得聽老二媳婦和小光罵罵咧咧。 屋漏偏遇連陰雨,朱老大的腿出了毛病,可能是年輕時在結(jié)了冰的水里挖河修堤給激的,一條腿疼得不能走路,靠另一條腿,一走一拖拉。按說這樣就不能下地干活了,但朱老大得去,在家閑呆著,還想吃上飯? 朱老大老早就起來,等拖拉到地里,半晌了,好在他經(jīng)老二媳婦允許,帶了兩個饃,中午就不用回家了,一直干到天黑,等大家都走了,他才拖拉著腿往回走,到家早過了飯點,到廚房掀開鍋看看,沒給自己留飯,只得餓著肚子躺在自己的土炕上。有時老二偷偷進來,塞給他兩個饃,他就能填飽了肚子睡覺;老二不來呢,他也就忍著,睡吧,明天還得早起下地呢。 朱老大后來看來是實在走不動了,沒法拖拉著腿下地干活了。在炕上躺著等死?還得挨罵。朱老大的選擇是對的,與其在炕上躺著聽罵,不如這樣一走了之,干凈。但人們想不明白的是,他是怎樣走到七八里地遠的集上找了剃頭匠老范,把臉刮得干干凈凈的呢。 作者簡介: 楊福前,山東金鄉(xiāng)人,現(xiàn)為山東省實驗中學語文教師。對文學懷著樸實執(zhí)著的信念,酷愛閱讀,近來開始嘗試寫作,在《東西南北》《教師文學》《濟南教育》等雜志發(fā)表小說、散文、教育隨筆多篇。 孔孟之鄉(xiāng) 濟寧在線 濟寧文學 原創(chuàng)作品 孔孟之鄉(xiāng) 運河之都 文化濟寧 微信ID:we-05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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