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仲秋節快到了,我多么想拿起電話,告訴父親,我快放假了,想回家看看。可是父親的電話一直不在服務區。
小時候,我記得家里有爺爺、奶奶、爸爸、三個姐姐、大哥、小弟,一共九口人。我們全家蝸居在大山深處的一座土房和一孔土窯里。
父親中等身材,是家中的長子。他長著一雙大腳板,由于常年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太陽把他打扮得黝黑黝黑。他每天早上5點多準時起床,挑水、劈柴、擔糞、犁地……一遍又一遍干著永遠也干不完的莊稼活。即使這樣終日忙碌,到年底我家還是欠下了生產隊不少糧食。
每當夜幕降臨,眾鄉親都會端著碗,或蹲、或坐圍在門前的大槐樹下,講著月上嫦娥和眾多歷史故事。他們偶爾也會談起我的母親。母親是個愛說、愛笑、愛唱之人,特別有本事,干起活來像旋風。別人家孩子有的衣服和鞋子,第二天我們準能穿上。“可惜了,可惜了,才35歲呀!”眾鄉親談起母親都會流露出惋惜之情。我聽著鄉親們對媽媽的贊美,心里可得意了。我努力尋找著母親,盼望著她能有一天突然回到我們的身邊。
母親去世后,父親脾氣開始變得暴躁。他發起火來,我們姊妹幾個都很怕他。他做飯速度特別快,我們也不管生熟,雖然常常饑一頓飽一頓的,但姊妹幾個卻都吃得津津有味。三姐小名胖妞,我則被爺爺喚作小笨。至今回家,還有父輩們叫我乳名呢!
大山里的七八十年代,生活依然很苦,更別說我們姊妹多,又沒有母親的家庭了。如果哪一天村里來了個算卦仙兒,父親就會悄悄地湊上去給孩子們算一卦。算得好了,父親就像老小孩一樣,逢人便要夸上自己的孩子幾句:“將來我的孩子有出息了,我會享他福氣哩。”背地里,他高興得還會哼唱幾句小調。這也是父親最開心的時候。
我七八歲時的那一年秋天,接連下了幾天小雨。我突發高燒,上吐下瀉幾乎昏迷。父親急了,生怕我有什么閃失,顧不得雨天路滑,背著我去找醫生。父親給我裹一個油布,自己拿一頂草帽背起我就走。路上一步一滑的,父親的草帽也戴不住,干脆就把草帽給我戴上。父親在泥濘的鄉村小路上,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走著。我能感覺到父親急促的心跳,好像是父親在說“快些,再快些,救救我的孩子吧。”雨不停地下著,汗水夾雜著雨水濕透了父親的衣裳。直到父親找到醫生,為我瞧了病買上藥,他那顆提著的心才稍稍平穩了下來。回家的路上,遇上一個水坑,父親腳步一滑,哎呀一聲,我們父子差點摔倒地上。我的病好了,可是父親用手頂著腰,整整痛了好幾天。
命運總愛捉弄人。 我兒子上小學五年級時,遭遇一場車禍。整整三個月,愛人背著他上樓下樓,直到她累垮一頭栽倒在樓梯上。此情此景,和父親雨天背我看病何等相似!這些事,每每想起來,總讓我淚水漣漣。
小時候,我和弟弟特別淘氣。記得有一次和鄰居家的孩子打架,我們吃虧了。父親知道后,直接找鄰居干起仗來。爺爺犁地回來,拿起鞭子狠狠地朝父親打去,一下、兩下…… 父親看到爺爺生氣的樣子,默不作聲,任由那鞭子抽打著自己,忍受著血肉模糊的疼痛。我和弟弟嚇得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蜷縮在一起,看著哭著……這一幕成為今生永遠難忘的記憶,令我心疼不已。
我現在有一雙兒女。每當他們在我跟前撒嬌時,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少年時代,想起我膚色黝黑整日忙碌的父親。
父親走了,帶著深深的遺憾走了。父親走了多少年,記憶已有些模糊。那一年是1990年,農歷8月28日。天下著大雨。那一年,父親51歲,我1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