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閑話《金瓶梅》一百十二：林太偷歡，三官驚走（貳）

蔡毛1893 2023-06-14 發布于廣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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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進到房中，看到林太太的房間“簾幙垂紅，氈毺鋪地，麝蘭香靄，繡榻云橫”，林太太為了此次見面也是精心打扮，“頭戴金絲翠葉冠兒，身穿白綾寬綢襖兒，沉香色遍地金妝花段子鶴氅兒，大紅宮錦寬褶裙子兒”。西門慶一見林太太，自覺地“躬身施禮”，對著林太太就是拜了兩拜，林太太也就還禮了。從社會地位上來看，在正式場合中，西門慶磕頭行禮也不為過，只不過這是兩人都心照不宣的偷情會，如此彬彬有禮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這時文嫂開始說話：“久聞老爹執掌刑名，請來央煩樁事兒，未知可依允不依。”西門慶趕緊問什么事。

林太太這才說：“不瞞大人說，寒家雖世代做了這招宣，不幸夫主去世年久，家中無甚積蓄。小兒年幼優養，未曾考襲，如今雖入武學肄業，年幼失學。外邊有幾個奸詐不良的人，日逐引誘他在外飄酒，把家事都失了。幾次欲待要往公門訴狀，誠恐拋頭露面，有失先夫名節。今日敢請大人至寒家訴其衷曲，就如同遞狀一般。望乞大人千萬留情把這干人怎生處斷開了，使小兒改過自新，專習功名，以承先業，實出大人再造之恩，妾身感激不淺，自當重謝。”

西門慶道：“老太太怎生這般說。尊家乃世代簪纓，先朝將相。令郎既入武學，正當努力功名，承其祖武，不意聽信游食所哄，留連花酒，實出少年所為。太太既吩咐，學生到衙門里，即時把這干人處分懲治，庶可杜絕將來。”

林太太聽了連忙起身向西門慶致謝，西門慶也趕緊回禮：“你我一家，何出此言。”

招宣府初調林太太，麗春院驚走王三官

來看一下林太太和西門慶兩人的對話，細品一下還是覺得挺搞笑的。西門慶回復林太太的那段話，完全是一幅循循善誘、大義凜然的言辭，比如說什么年輕人應該努力正事，不應該貪酒好色，這要是放在正常的語境下，我們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這是從西門慶嘴里說出來的話，甚至我們可以說，誰都有資格說這種話，但唯獨西門慶沒有。因為說這種話的人，必須是要有身體力行的優勢的，但是西門慶就是一個整天吃喝玩樂、游蕩于風月場所的人啊，居然還來教育別人不要貪圖酒色，要好好完成功業。不過，如果我們將兩人的對話放在當時的語境之下再細品一下，就能發現更加驚人的事情。林太太本身是不愿意找清河縣人作為外遇的對象的，這一次卻破例接受西門慶，主要是因為文嫂事先打了個底，向林太太灌輸了西門慶可以幫王三官擺脫那群混混的觀念，而她給西門慶的回報，就是和西門慶行不軌之事，用自己的“色”交換西門慶的“權”。說白了，這和鄭愛月或者李桂姐用“自己的身體”換西門慶的“銀子”在本質上并沒有多大的區別，所以此時的林太太，和那些風月場中失足的婦女們，還有本質上的區別嗎？

正經事情談好了，文嫂已備好酒菜，兩人入席喝酒，喝過幾圈之后，氣氛開始熱烈起來，“看看飲至蓮漏已沉，窗月倒影之際，一雙竹葉穿心，兩個芳情已動。”文嫂識趣，早已閃過一邊，西門慶連呼了幾次添酒都無人回應。西門慶見左右無人，挨近林太太，先用語言挑逗，再捏其手腕，摩擦其肩膀，繼而戲摟粉頸，林太太笑而不語，款起朱唇，兩人鳴咂有聲，笑語親密，終于二人寬衣解帶，微開錦帳，玉體橫陳。西門慶知道林太太風月也厲害，早就帶了助興的玩具在身邊，還服了胡僧送的神藥，兩人彼此歡欣，情興如火。“展猿臂，不覺蝶浪蜂狂；蹺玉腿，那顧羞云怯雨”。這段文字，與用直接、奔放手法描寫西門慶與潘金蓮或者王六兒等人的情事不同，此處的文筆更帶抒情，更有情趣。可見蘭陵笑笑生對待不同身份性格的人物，用詞用句，都是有經仔細推敲的。

西門慶初調林太太

細心的讀者或許又發現了，林太太和西門慶二人尋樂的地方，和王府的后堂僅一門之隔，后堂里，供奉的正是王招宣的太爺爺，林太太的太公公王景崇的畫像，后堂正中間，懸掛著寫有“節義堂”的牌匾，兩邊貼有寫著報國傳家的對聯，這一切，旗幟鮮明地告訴我們，這是一個有尊嚴的家族，高貴和高傲是深深刻在王家每個人的內心的，但是此時此刻，王景崇的孫媳正在出賣自己的肉體，他的曾孫正在外面醉生夢死，不顧家事。那份曾經由祖輩打拼下來的輝煌與榮耀早已不在，林太太此時僅存的尊嚴就只剩在一開始躲在門后偷看西門慶長得是否配得上自己而讓自己好受一點吧。所以我們常說地獄天堂一念之間，這一門之隔何嘗不是如此，蘭陵笑笑生正是用這么一個看似簡單瑣碎的片段，將一個家族從興盛到衰亡的故事全部講完，《金瓶梅》正是用這種荒誕的對比，昭示著與王家這種尊貴家族的相同宿命，表達出一種巨大的悲哀。

到最后，二人心滿意足，西門慶又是吃茶飲酒之后，“騎上回家。街上已喝號提鈴，更深夜靜，但見一天霜氣，萬籟無聲。”

這里的環境描寫堪稱絕妙啊。“一天霜氣，萬籟無聲”，寫得多好，連老天都對西門慶肅穆起來。誰能想到，西門慶初見林太太時，差點就跪下去磕頭的時候是那么地卑微弱小，而此時將林太太征服在自己的胯下，將權貴壓在自己身下瘋狂輸出的時候，心情又是多么地愉快與自豪。誰會想到，此時衣冠不整，發亂釵橫，花憔柳困，躺在床上的林太太會不會正望著窗外的一片黑暗，滿足之余又在擔心西門慶會不會食言，自己的這番付出能否得到相應的回報？

那么接下來西門慶會不會兌現諾言去收拾那幫纏著王三官的市井混混呢？我們下一篇接著講。

正是：縱橫慣使風流陣，那管床頭墮玉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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