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之風 童年的印象里,老家是一塊心靈的凈土,涵養著一方樸素如豆花麥苗的村人。 我記憶里的老家:戶戶家家的院落空地上,種滿了豆角、黃瓜、番茄、絲瓜子,那是老家人的菜園子。長長的絲瓜秧子悠閑地爬上了墻頭,黃色的小花招搖著,惹得蜜蜂蝴蝶上下翻飛。絲瓜秧子還有拖秧子的西葫蘆很長,可以用來搭起綠色的涼棚,長長的肥碩的絲瓜西葫蘆垂下來,模樣兒憨態可掬。小雞娃子滿院走動覓食,嘰嘰喳喳出一片詩情畫意。吃飯喝茶,就休閑在這絲瓜架下,臥躺一張長椅,輕搖一把蒲扇,愉悅樹上的聲聲蟬鳴,好不愜意。麥子黃了,翻著金色的波浪,涌動著豐收的喜悅。草兒綠了,裝點著縱橫交錯的鄉間小路。濃濃的綠色把金黃的麥田分割成了一塊一塊的。村東頭的蘆葦,碧波蕩漾,像一片綠色的海,搖曳著誘人的綠色,秋冬時節,蘆花飄飄,飛出大野的原色,吸引著農人的腳步。 在詩人的眼里,田野是永遠的話題,有著永遠闡釋不完的詩意。在詩人的筆下,老家有著多種解讀?!八暮o閑田,農婦猶餓死?!边@是封建時代的真實寫照,農民種地,可餓死的都是農民,多少有點殘酷;“荷笠帶斜陽”這是田園情懷的表現,把勞動當成享受,讓人為這樣的情懷羨慕不已;“鄉村四月雨如煙。”這又是浪漫主義的寫意,在田野里發現了壯美。詩詞華章對于鄉村賦予了太多的復雜情感,或是怨憤或是牧歌。老家就這樣無動于衷地任人描畫,靜默著,直到成為夕陽炊煙下的一抹定格的風景。 而今回到老家,面對原先的綠色走廊,莊稼地里卻聳起了高高的水泥圍墻,以前生長莊稼的田野現在變成了磚石地面。硬化的田野讓我的眼前一片茫然。我知道,在我童年曾經生長生活的這片土地上,再也找不到我過去的記憶了。隨著新農村建設步伐的加快,毗鄰城市的許多村莊都要進行拆遷,因為老家屬周口近郊,首先被列為了拆遷的行列,一座座老式房屋推到了,經常見到斷墻殘垣,村人無限惋惜告別了養育自己的土地,不情愿地住上了以前一度奢望的高樓。盡管周口是一個不算很大的城市,但是城市化的趨勢已經勢不可擋。大片的良田被拍賣,農民拿到了好多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那么多的票子。剛失掉地的農民很是闊綽了一段時期,有了票子蓋房子,紛紛住進了鋼筋水泥建構的樓房。原來祖輩賴以生存的土地,如今都建成了市里外搬的學校或是工業開發區,廢棄的磚瓦廠取土的大坑改造成了城里居民的文昌生態園區,原本種莊稼的沃土更多的被種上了花草樹木,滿腿泥土沫兒的農民名副其實地成為了住在城市的農民。 昔日臉朝黃土背朝天受盡風霜之苦的農民,如今住上樓房應該說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剛賣地那陣子老家人委實高興一陣子,甚至夜不能寐合計怎樣花這幾輩子都不曾有過的款,過了一段時間村里上歲數的人更多的流露出的是對失去過去生活的感嘆。以前,住在村里,沒有院墻,鄉親街坊來往方便,習慣性地可以形成飯場兒,這是農村特有的風景。一家有事,特別是紅白事,全村男女出動,外跑的外跑,打雜的打雜,不亦樂乎?如今不一樣了,人們被鋼筋水泥構筑的鐵籠子給框住了,家家門上鐵將軍把門,人與人的交往受到了很大的限制。村民們聚在一起侃大山、曬太陽的時候少了,見面交流更多的則是對村里的家族變遷以及歷史事件的回憶,更多的是一陣子長吁短嘆,無可奈何的長吁短嘆。 老家是個文化符號,是老家人化不開的情結。我是老家的孩子,身上沾滿了泥土。不管我走到哪里,總是感到泥土的親切。雖然遠離了土地,遠離了老家。但那份情結不是文字所能表達的。我熟悉老家的每一縷眼神,每一個表情。黃葉飄零的季節里,我從城里還鄉,滿眼里,我記憶中的老家漸行漸遠,看到的是種了一輩子地的父親憂傷的眼神,還有老家街巷里普遍漫漶出的憂傷。如今“狼真地來了”,過去是鄰村的搞拆遷,老家人已經感到了危機。周口市要搞擴大,這是國家的政策,城市的拆遷勢不可擋,市政府決計要把農民改造成市民,據說國家劃撥了巨額資金??墒抢霞业娜藗兙褪遣活I情,認為自己的土地不是金錢所能衡量的。沒了土地那還叫農村嗎?沒了土地,對他們而言就好像沒了靈魂。我理解父母的心情,年過古稀的父母舍不開陪伴了他們的土地,是這片土地養育了他們,給了他們童年,又給了他們中年,如今到了老年,沒有土地就沒有他們的一切。老家的一位老嫂子帶著哭腔和母親說話,嬸子,我們上了樓,不能動了以后,我們到死之前還能見面嗎?得知房子要被拆遷,幾位老人悲傷地流淚。村里上面派來的干部一遍又一遍地動員群眾,那些拆遷的官員是為了完成任務,他們也許不知道農人的感受——安土重遷,這就是中國農民的鄉土情結。踽行在老家的院落里,內心莫名地涌起一股苦楚:盡管農民拿到了拆遷款,但是受到的精神傷害還是存在的。好多時候有些感情不是金錢所能彌補的。 回到老家,我不經意間遙望老家的時候,我看到我家東面的小河污染得不成樣子了,還經常干涸。已是秋天,過去遮天的麻雀也很少見了。以前充滿生機的老家忽然變得那么滄桑,我突然想我老家的靈魂哪里去了,老家難道真的到了行將就木的時候了嗎?其實我在尋找老家靈魂的時候,我已經多年丟失了自己的靈魂。老家說丟了靈魂真的就丟了靈魂,自己刻骨銘心的小學記憶找不到了,以前的坑塘為了多得到土地賠償款早被填平了。農村的孩子一個接一個都去了市里求學,青壯年勞力都去了北上廣深,難道這就是城市化的結果。在現代文明的背景里,老家的人成了一群失去記憶的集體游子。有人說,沒有了年輕人的老家,沒有了小學校的老家,沒有了人歡馬叫的老家,沒有了莊稼滿場的老家,沒有了嗩吶鞭炮的老家,這樣的老家還能叫做老家嗎? 我們的小村,有自身的文脈,體現的是中國蘊藏在民間的深厚文化傳統,雖歷經戰亂、遷徙、自然災害等,依然綿綿不絕,自強不息。我們所在的村子,據說是明朝遷徙來的,一個村子沒幾家外姓,祖祖輩輩繁衍生息。我一直感覺,自己其實就是風箏,無論走到哪里,扯線始終拴在老家的手里。許多歷史的印記,或許最終隨著如今的“拆舊建新”而徹底灰飛煙滅。老家行將沒有了,也許不久的日子里,老家人住在十八層的高樓里遙望當年那些曾經的土地。在那片土地上,他們曾經揮灑了幾多汗水;在那片土地上,他們曾經演繹了多少生命的悲歡離合。在他們離開的土地上,不久的將來建起了開發的樓房,以前看似一文不值的土地變得寸土寸金,以前生長大豆高粱的土地后來生長的是學校里的棟梁。 因為新型農村社區的建成,我的鄉親們注定要與過去的生活方式告別。每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農民,都要被裹挾著往前走。世代以土地為根本的他們目的是追求幸福富足的生活,告別了土地意味著生活方式的改變。但是接踵而來的是不接地氣的無盡的鄉愁,好像割斷了農民與大地連在一起的臍帶,這確實是很矛盾的選擇,也許正是政府日后要注意的問題。 “無可奈何花落去”,鄉村魂隨著我鄉村的消失而消失。城市化注定要觸動老家人的利益,注定要老家人做出陣痛的抉擇,這是大勢所趨。作為一名在故鄉生存了二十多年的有著深深鄉土情緣的游子,若干年后,我唯愿,清明時節里,我站在政府保留的我的先祖的墓碑前,默默祭奠,祭奠我的先祖曾為之奮斗過的這片流淌著生命的熱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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