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鎮壓太平天國運動的戰事告一段落后,深感國家危難,一刻不停歇的左宗棠,又跑到福州。 到福州干啥? 左宗棠是個有想法的人,他準備在福州建一個專門培養海戰人才和造船人才的學校,就在左宗棠四處為學校選址的時候,西北民族起義,整個陜甘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而當時的陜甘總督楊岳斌,對于西北的亂局已經徹底失去控制了,朝廷急忙讓左宗棠趕去救場。 左公人狠話不多,接到調令后,將手中的事物交待妥當后,帶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立馬動身趕往西北。 左宗棠離開福州時,舉薦自己的好朋友江西巡撫沈葆楨,接替自己擔任總理船政大臣,但這個沈葆楨卻在后面給左宗棠來了一個出其不意,差點氣得左宗棠一口氣沒緩過來,具體沈葆楨干了啥事,咱們繼續往下聊。 軍餉難籌大家都知道,打仗就是打錢,要想打勝仗,就得有充足的軍餉保證。 左宗棠接任陜甘總督后,第一件事就是籌劃如何為西征搞錢,但這一上手,左大人就感到了不對勁。 講真的,看左大人如何為西征搞錢,比看左大人如何打仗,還要有看頭,還要精彩。 這里面的人心,既能讓你一窺清朝這臺大機器核心的運轉方式,也能讓你明白治國的復雜和艱難。 這不,左大人剛上任就被人耍了。 在軍餉籌解方面,清朝一直執行的是“以內陸財賦供給西北靖亂 ”的酌撥方針,簡單點說,就是戶部派一個專員到軍營中,然后這個撥款專員看軍情向戶部申請撥款。 后來,慈禧太后這個老女人,實在太會花錢了,內務府經常到戶部借銀子花,借著借著,戶部就從空虛變成了很空虛,導致下面的將軍打仗時,根本沒錢。 但沒錢是不可能打仗的,將軍們為了籌款,又弄了一個就地籌款和鄰省籌款的模式。 籌款的工作弄到這一步,就成了人情往來,要是主軍之人的人脈廣,在各省的總督巡撫關系硬,弄錢也不算太難。 輪到左宗棠西征的時候,由于賠款加上打仗,各省都被掏空了,根本沒啥銀子了,左宗棠一開始還以為錢會很難要,但讓左宗棠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開口要,福建、廣東、浙江這三省的督撫就主動要來和左宗棠協商軍餉各省分擔的份額問題。 這讓左大人很開心,還專門給這三省的督撫寫了信,以表感謝,順帶吹吹牛“至是竟不求而自至 ,此事卻較厚庵為勝。”翻譯一下就是“怎么樣,我人脈廣吧。” 左大人又想,自己去西北的路上正好途徑河北、河南、湖北,這三省的軍餉份額問題,就路上親自登門拜訪商談,至于其他省份的軍餉,左宗棠就寫了折子,讓戶部統籌安排一下。 心情不錯,美滋滋。 左宗棠見各省答應的都很爽快,認為自己的軍餉不成問題了,就算各省不足額繳納,也足夠用了。 口惠不如實惠。 結果左宗棠到了西北,仗都要開打了,軍餉還是沒到,左宗棠一催,各省督撫就都說“快了,快了”。 取得朝廷同意后,最后還是胡雪巖用海關稅抵押貸款,先從洋行借了120萬兩救急,兩個月過后,軍餉還是沒到,不得已,胡雪巖又借了200萬兩。 左宗棠要說不氣,那是假的,但氣也沒辦法。 剛打完太平軍不久,各省都還沒有恢復元氣,尤其以江西等省,連自己的工資都發不出來了,哪還有余錢給左宗棠發軍餉,再加上各種賠款,當時的清廷壓力極大,軍餉基本不可能發放到位,一年的軍餉能發齊10個月,就算戶部給力了。 此外清廷內部,楚軍和淮軍也在相互競爭軍餉,兩幫派系明爭暗斗,戶部的錢還要先緊著內務府用,所以這就是一筆爛賬。 想搞錢,真沒這么容易。 亂上加亂到了1868年夏天,各省的軍餉只給了一點點,比擠牙膏還困難。 沒辦法的左宗棠,只能去找戶部的麻煩,讓戶部官員趕緊想辦法搞錢,不然這仗愛誰打誰打。 “唉,算了,這時除了我左宗棠能上,還有誰能來這茫茫一片的大西北。 我現在多干一點,就算以后子孫敗家,也能多挺點時間。” 既然你們都不想辦法,那只好我自己想辦法了。左宗棠給出了具體措施,讓戶部從海關稅和厘稅(也就是商業稅)中,每年拿出400萬作為西征軍餉。 戶部也很為難,皇宮里養了一頭吞金的母老虎,外面還有一群人虎視眈眈,但西征軍餉也的確要撥款了,不然要出大事,原本戶部讓東方各省把商業稅拿出來,作為西征軍餉,但東邊各省都不干。 沒辦法的戶部,答應從海關稅中拿100萬兩給左宗棠,先用著。 結果幾個月后,左宗棠只拿到23萬兩。 也不是各省要故意為難左宗棠,實在是各省都很難,尤其還有個淮軍要養,各處都需要錢。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想打勝仗,先要把軍餉這個硬骨頭啃掉,不然都是泡影。 左宗棠算了一筆賬,他現在管轄的軍隊,每年需要的軍餉高達460萬兩,再加陜甘地區平時的生活費,總共加一起,每年需要810萬兩。 最讓左宗棠惱怒的是,各省的督撫還故意把軍餉和協餉混為一談,有一些省干脆就把協餉當成軍餉交。(協餉是即從有余省分的錢糧中指撥一部分解運于不足省,西北各省貧瘠,平時用錢一直都是其他各省補助) 除了各省困難,銀錢難籌之外,李鴻章作為左宗棠的政敵,自然也用了一些小手段。 李鴻章寫信讓他大哥李瀚章也就是蘇州巡撫,晚點送軍餉給左宗棠。早送晚送一個樣,晚送不送一個樣,不如等等看,說不定西征計劃就泡湯了呢。 左宗棠自然知道李鴻章打得什么主意,直接告到戶部,要一個說法,但戶部也沒啥辦法,只能當個和事佬: “你看,你也沒證據,這罪責真沒法定,我看就算了吧,忍一忍,錢馬上就給打過去,別急哈。” 李鴻章的部隊當時在打捻軍,也需要軍餉,而且李鴻章向來不看重塞防,自然要找機會阻截左宗棠的西征軍餉。 也實在太為難左宗棠了,李鴻章有其師曾國藩的支持,再加上自己給力,在朝廷內部的人脈自然要比左宗棠大,勢力和派系力量也比左宗棠強大太多。 當時的清朝,外有強敵,內有禍患,上有老賊,下有污吏,朝廷內部派系斗爭還十分嚴重,這樣的清朝,想不腐朽都不行。 左宗棠要錢沒要到,告狀無用,本就很難受了,結果戶部還給左宗棠上眼藥,把李鴻章賬下的袁保恒派去給左宗棠當西征糧臺大臣,這個袁保恒又是誰呢? 他是袁世凱的叔父,也是袁世凱的領路人,袁家的第二代扛把子。 他的父親是官至漕運總督兼江南河道總督,提督八省軍門的袁甲三,袁保恒考上進士后,就跟著自己的父親到處打仗,先打太平軍,后打捻軍,后來他父親病死了,袁保恒獲封翰林院學士,之后捻軍再次起兵時,他主動請纓,結果吃了敗仗,受了處分。 幸好,他被李鴻章看中,調入賬下,帶著他打了勝仗,不僅取消了處分,還弄了一個三品官的職銜,也是這一年,他被調往西北跟左宗棠混,專門負責軍餉和軍糧的調撥。 錢沒到位,仗還要打左宗棠沒能搞到錢,但前線的仗還要打,只不過士兵們吃不好穿不好,肯定要發牢騷。 1869年4月,楚軍肅清慶陽、涇州時,劉松山、高連升的部隊相繼發生兵變,高連升還被叛軍殺了,這讓左宗棠悲痛不已,他果斷下令,推廣代田法、區田法,努力恢復生產,減小士兵的怨氣,安撫人心。 另一邊,左宗棠依然不放棄索要軍餉,這次他收集了證據,控訴戶部太過偏心,楚軍一年的軍餉結果只發了一個月,淮軍就能發九個月,憑啥李鴻章就能多吃多占。 喔,他淮軍是親生的,我楚軍就是個外姓人嘛! 如果要把協餉也算上,楚軍的錢糧只發了7%,你說這前線的士兵能不嘩變嘛,都不敢想左宗棠是如何用這點錢,打的勝仗,實在太難了。 這次有確鑿的數據和證據,戶部也不好打馬虎眼了,但戶部也變不出錢啊,只能下令讓各省督撫趕緊配合西征軍餉的籌集,此外戶部還給了左宗棠給各省督撫定罪的權力。 “季高啊,你看,我這次真下死命令了,你要是不信,我把處罰定罪大權也給你,你看誰不爽,就直接辦他,往死里辦。怎么樣,戶部這次給力吧。” 但左宗棠自然不敢用這樣的權力,畢竟要把人得罪死了,這錢也就徹底別想了。 從戶部和各省弄錢,看來是沒啥大希望了,被逼急的左宗棠無奈之下,自己想辦法去弄錢,左宗棠打上了鹽稅的主意,如果一斤鹽多收4文錢,每年可收入400萬兩。 因為在福州還認識一些水軍將領,能調動大船,左宗棠就想著讓船拉鹽到江浙賣,這樣既能擴大銷路,也能節省路費。 左宗棠就給戶部上折子,我這個方案行不行? 戶部說,我沒問題啊,完全支持。 但曾國藩 、丁寶楨上折子,堅決反對。 浙江巡撫楊昌濬也給左宗棠寫信: “季高啊,你不知道鹽稅里面的門道,你要是加價,最后只會便宜了四川的私鹽販子,兩淮鹽商也要倒霉,兩淮鹽商一倒霉,大家都要倒霉,所以,季高啊,還是算了,不要打鹽稅的主意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咋個才能搞到錢啊。 如果一般人,遇到這樣的險阻和困難,肯定早撂挑子不干了。 但左宗棠能“忍常人不能忍,為常人不能為”之事。 既然會便宜四川的私鹽販子,那干脆直接找四川的督撫,結果信寫了一封又一封,但人家四川的督撫就是不搭茬。 行路難,行路難,難于上青天。 軍餉籌集的事,一直到1874年,才算有了解決的苗頭。 4 海防塞防之爭左宗棠之所以要不到軍餉,其一是因為當時清廷實在沒錢了,其二是左宗棠和李鴻章之間的斗爭,這兩個人之間的斗爭,既包含政敵之間的斗爭,也包含海防和塞防之爭,其三是清廷對新疆和陜甘局勢并不太重視。 1873年1月,清廷和沙俄之間有關伊犁的談判,陷入死局,沙俄的無恥嘴臉,讓清廷徹底認清了俄國的真實目的。 1874年2月2日,英國茀賽斯使團同阿古柏簽訂正式條約,英國也撕下了偽裝的面具。 這兩件事,讓清朝開始重視起邊疆問題,而這個時候又爆發了日本侵臺事件,塞防和海防問題同時爆發。 到底是注重海防還是塞防,這不僅僅是國防大事,更是清廷內部最重要的派系斗爭。 李鴻章是堅定的海防派,而左宗棠是海防塞防并重派,如果不重視海防,左宗棠也不會在福州搞什么海軍學校了,但李鴻章是徹頭徹尾的海防派,他認為新疆不重要,要把有限的力量,用在鋼刃上。 “停撤之餉,即勻作海防之餉。” 咄咄逼人。 此時,意外出現了,一直沒發表意見的慈禧太后,在這個時候突然下場了,發了道諭旨,讓左宗棠好好寫道折子,詳細說一說西北塞防的事。 真是喜從天降。 左宗棠用了半個月的時間,用心打磨了一份折子,1875年4月《復陳海防塞防及關外剿撫糧運情形折》的折子一交上去,立馬引起了清廷的重視。 “東則海防,西則塞防,二者并重”;不能“扶起東邊,倒卻西邊” 塞防海防并重的觀點,得到了很多大臣的贊同,其中又屬軍機處軍機大臣文祥的支持最為重要。 與此同時,左宗棠決定一下解決全部問題,趁熱打鐵,又寫了一道《遵旨密陳片》。 這份折子很直白,就是讓清廷趕緊把這個袁保恒弄走,天天瞎出主意不干正事,一有軍功就往上湊。 還別說,這個袁保恒跟著左宗棠混的時候,還真弄了不少軍功,混了個一品銜。 對于左宗棠的要求,清廷都答應了,而海防塞防也有了定論,兩者并重,但塞防更急,銀子先緊著塞防用。 李鴻章氣得牙癢癢,他還準備拿1000萬兩去建設海防呢,結果這下是干不成了。 這時的清朝哪能拿出1000萬兩,能貸的都貸了,能賣的也都賣了,就剩個空殼子了。 那左宗棠的出路在哪? 5 最后一難得到了清廷的支持,軍機大臣更是拍著左宗棠的肩膀子說:“季高啊,我看好你。” 看好沒用,得給錢啊。 但清朝是真沒錢了,家底都掏一掏,抖一抖,還不夠。 這個時候能咋辦啊,只能借錢了。 結果借錢還借出事來了。 既然都支持先塞防了,那就先給錢吧,一算賬可真嚇壞了各位,各省積欠西餉已高達 2740余萬,左宗棠要的也不多,再給1000萬兩就行,但各省西湊東湊,也湊不齊。 左宗棠就提出來,我們可以參考當年臺防籌款的方式,舉外債,那個誰,對就是那個沈葆楨,我看他就非常適合這項工作,讓他去處理這件事,就挺好。 沈葆楨跟左宗棠二人關系很好,當年左宗棠離開福州時,就保舉沈葆楨當了船政大臣。 一開始沈葆楨也很支持左宗棠,但左宗棠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政敵竟然還有輿論攻擊這個武器。 在十九世紀的清朝,還真沒人想過這個問題。 清人不知道,但英國佬知道啊,左宗棠鎮壓新疆亂軍,這對英軍不利,所以英國佬就開始動用輿論這個武器。 不得不說,西方這幫政客們,對輿論權的使用方式實在太有經驗了。 英國人先是讓《泰晤士報》《經濟學家》這些英國人在上海辦的報紙,頭版頭條的登新聞,細數舉外債的種種弊端,煽動輿論,上海的知識界和一些有影響的人士受到影響后,開始大力反對舉債借錢。 尤其這個《申報》受到的影響最深最大,這個報紙的幾個主筆,天天寫文章煽動輿論,要阻止左宗棠,而這個《申報》在當時對清朝官員的影響力很大,許多人都受到了影響,其中就包括沈葆楨。 接受了《申報》的觀念后,沈葆楨也開始加入反對大量舉債的隊伍,反對左宗棠向外國大量借錢。這給左宗棠氣得,自己的鐵桿盟友,說“叛變就叛變”了。 鬧到最后,軍機處壓力也很大,不得不重新考慮左宗棠的方案,這個時候,已經混到戶部侍郎的袁保恒出了個主意“分期借款”,先借250兩,再讓戶部出600萬兩,戶部陜西司吳廷芬卻不干了,合著,日子不過了,不同意這個方案。 奕訴向慈禧太后請示了一下,并提出了優待左氏的全盤方案 :“加恩著于戶部庫存四成洋稅項下,撥給銀二百萬兩 ,并準其借用洋款五百萬兩 , 各省應解西征協餉提前撥解三百萬兩 ,以足一千萬兩之數 。” 最后慈禧同意了這個方案,準許借500萬兩。 你怎么也猜不到,都到這地步了,還能出紕漏。 胡雪巖走關系,跑貸款的時候,遇到怪事了,這些洋行們,似乎都咬死了,不借給左宗棠。 這實在太怪了,左宗棠猜測,可能是《申報》背后的主使人干的,左宗棠認定此人是個漢奸,不得不懷疑,這個《申報》從一開始的引導輿論,到后面干脆就造謠了,組織輿論詆毀左宗棠西征 、造謠西征軍敗退關內、阻止英商向中方借款,目的太明顯了,分明就是有組織有預謀的破壞行動。 1876年,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離開中國后,真相才暴露,原來是李鴻章在背后威脅各洋行不得借款。 這個英國駐華公使一走,麗如銀行 、怡和洋行紛紛在上海運籌承借巨款了。 直到這時,左宗棠才算把軍餉全湊齊了。想在有政敵的朝廷干一件事,真是太難了。 還好,左宗棠大人歷經千險,一路堅持了下來,解決了后顧之憂后,三下五除二就把新疆的問題解決了。 左宗棠一戰,收復新疆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失地,打擊反抗了列強的入侵和陰謀,在當時的清朝實乃壯舉,后人當銘記。 有詩贊曰“絕口不言和議事,千秋獨有左文襄。” 壯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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