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探春罵王善保家的——玫瑰刺繞枝 要說最酣暢淋漓的一回罵人,是探春怒罵王善保家的。 抄檢大觀園那回,探春痛心疾首,秉燭夜待鳳姐一干人。對于這種“自殺自滅”的行為,探春既悲憤又無奈。對鳳姐已是沒有了好臉色,可那王善保家的竟然不識好歹,掀了探春的衣服湊趣。結果,“只聽“啪”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 探春登時大怒,指著王家的問道:“你是什么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諒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他,就錯了主意!你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 探春一席話,句句說到點子上。 首先,怒斥婆子無禮,不懂尊卑有別,“你是什么東西”,提醒婆子的身份。“我不過看著太太面上,你又有年紀”,這是她做小姐的禮數。眾所周知,探春是庶女身份,可她自尊自愛,連王夫人賈母都疼她,豈容一個婆子如此輕慢?面對沒眼色的奴才,探春發出了嚴重的警告,她與堂姐迎春不一樣,不是迎春那種“好性兒”,“由著欺負”的人。 其次,她一針見血地指出王善保家的之流一貫狗仗人勢,作耗生事。就在抄檢大觀園之前,這婆子還在王夫人面前告了晴雯一狀,為后文王夫人驅逐晴雯種下了禍根。 對于抄檢大觀園這樣的丑行,探春無力阻止,可是她內心是悲哀傷痛的——且看她對王熙鳳說的那一番話:“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 探春有著敏銳的洞察力,又有遠見卓識。目睹家族一步步走向不可逆轉的潰敗與衰亡,她怎能不落淚?自然對王善保家的這些刁奴,挑唆主子的惡劣行徑深惡痛絕。 探春的痛罵,加上那一巴掌,宛如當頭棒喝,使王善保家的們討了個沒趣。 真真大快人心。 二、王熙鳳大鬧寧國府——浮生太驕狂 那一場戲實在是震撼。 賈璉偷娶尤二姐,東窗事發后,鳳姐去寧國府興師問罪。賈珍見大事不妙,溜之大吉,將爛攤子留給了尤氏。尤氏性情溫和,哪里是鳳姐的對手。鳳姐來勢洶洶,曹公的筆觸也是出神入化。 平日里,鳳姐與尤氏兩妯娌雖算不上多親密,可也是經常往來玩笑的。秦可卿生前,與鳳姐交好。她死后,賈珍親自求了王夫人,指名要王熙鳳協理寧國府,操辦了可卿的喪事。可見平時關系不錯。 如此不顧情面的翻臉,上來就“照臉一口吐沫啐道”,似乎也只有鳳姐做得出來。怨不得寧府管家賴升說她是“出了名的烈貨”,“臉酸心硬”。雖然說罵人沒好話,可王熙鳳罵得也太難聽了—— “你尤家的丫頭沒人要了,偷著只往賈家送!難道賈家的人都是好的, 普天下死絕了男人了!”“你痰迷了心竅,脂油蒙了竅”,尖酸之至,刻薄之極。可是不管多難聽,尤氏也得聽著,因為鳳姐握著滿理“你就愿意給,也要三媒六證,大家說明,成個體統才是。國孝家孝兩重在身,就把個人送來了。”這是嚴重的罪過:“國孝家孝之中,背旨瞞親。”有了這個理在手里,鳳姐開始信口開河“這會子被人家告我們,我又是個沒腳蟹,連官場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明明是她去挑唆張華告賈家,卻作如此冤屈狀,真真演技超群。 下面的話就更是撒潑:“我來了你家,干錯了什么不是,你這等害我?或是老太太,太太有了話在你心里,使你們做這圈套,要擠我出去。如今咱們兩個一同去見官,分證明白。回來咱們公同請了合族中人,大家覿面說個明白。給我休書,我就走路。” 貌似荒誕不經,可是細看去,鳳姐已經搬出了她的兩大靠山“老太太,太太”。誰不知道,老太太最疼愛鳳姐,太太是她的親姑母。尤氏家世式微,又是賈珍的填房,一向不大被鳳姐瞧得起。 隨即,鳳姐又提出第二層罪:仗財依勢,強逼退親。“給你兄弟娶親我不惱,為什么使他違旨背親,將混帳名兒給我背著……你妹妹我也親身接來家……原說接過來大家安分守己的,我也不提舊事了。誰知又有了人家的……” 賈璉自然是沒有強逼硬娶,可是鳳姐挑唆張華去誣告。她終究是不愿意接受賈璉偷娶尤二姐的既成事實。為了作假,鳳姐甚至花三百兩去官府打點。而在這場大鬧中,她也不忘斂財“不知你們干的什么事,我一概又不知道。如今告我,我昨日急了……不得偷把太太的五百兩銀子去打點。如今把我的人還鎖在那里。” “偷把太太五百兩銀子”,我忍不住偷笑。可是鳳姐卻是“說了又哭,哭了又罵,后來放聲大哭起祖宗爹媽來,又要尋死撞頭。把個尤氏揉搓成一個面團, 衣服上全是眼淚鼻涕”。尤氏理虧又懦弱,鳳姐更加蠻橫:“哭著兩手搬著尤氏的臉”,緊對相問道:“你發昏了?你的嘴里難道有茄子塞著?不然他們給你嚼子銜上了?為什么你不告訴我去?你若告訴了我,這會子平安不了?怎得經官動府,鬧到這步田地,你這會子還怨他們。自古說:‘妻賢夫禍少,表壯不如里壯。’你但凡是個好的,他們怎得鬧出這些事來!你又沒才干,又沒口齒,鋸了嘴子的葫蘆,就只會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 看看,罵過還不忘嘲諷尤氏無能。 罵賈蓉更惡毒:“天雷劈腦子五鬼分尸的沒良心的種子!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成日家調三窩四,干出這些沒臉面沒王法敗家破業的營生。你死了的娘陰靈也不容你,祖宗也不容,還敢來勸我!” 賈蓉比尤氏油滑多了,一味認錯說好話,打自己嘴巴子。這賈蓉一向頗得王熙鳳歡心,二人平日里相處甚好。可這次的偷娶尤二姐事件,賈蓉不懷好意,是挑唆賈璉偷娶尤二姐的始作俑者。都是聰明人,王熙鳳既然提了“五百兩銀子”,尤氏母子忙不迭地表示要把銀子給鳳姐補上。鳳姐之貪婪好斂財,真是無孔不入。 這場大鬧,鳳姐把寧國府鬧了個人仰馬翻。寧國府失了安寧,連仆婦下人們都跪了一地來為主子求情。最終,鳳姐出了氣,得了錢,大獲全勝。 可是驕橫的鳳姐,有沒有想過,她口口聲聲地說“給我休書,我就走”,卻是一語成讖了。“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是鳳姐被休棄的命運。不知道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她是否會想起那一天,她大鬧寧國府的驕橫? “浮生若驕狂,何以安流年”。 鳳姐終是不懂。 三、尤三姐痛罵賈珍賈璉——嬉笑怒罵背后的心酸 尤三姐命運不濟,失足于賈珍父子。可是她不甘心自己“金玉一樣的人”被賈家那兩個“現世寶”玷污了去。當姐姐嫁了賈璉,做那見不得人的二房后,賈珍垂涎三姐的美貌,在賈璉的推動下,戳破了那層窗戶紙。于是,有了尤三姐這番酣暢淋漓的怒罵——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 看他是幾個腦袋幾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 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們就喝!” 縱觀整部紅樓夢,哪有一個女子有三姐這等“無恥老辣”?一失足成千古恨,三姐不同于姐姐的心癡意軟,眼見賈家這些寡廉鮮恥的兄弟,父子對她們姐妹的玩弄摧殘,焉能不恨? 不忍看她的“淫態風情”—— “三姐松松挽著頭發,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并,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秋千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 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 可是也正是這樣的三姐,治住了那些無恥之徒—— “自此后,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處,便將賈璉,賈珍,賈蓉三個潑聲厲言痛罵,說他爺兒三個誆騙了他寡婦孤女。賈珍回去之后,以后亦不敢輕易再來,有時尤三姐自己高了興悄命小廝來請,方敢去一會,到了這里,也只好隨他的便。” 用“取樂作踐男人”來反抗男人,所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是“破著沒臉,人家才不敢欺負”?還是絕望,病態的反抗? 撕破臉痛罵之后,那尤三姐就開始了花式狂“作”: 天天挑揀穿吃,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吃的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條,罵一句…… 對于已經墮落的現狀,尤三姐知道無力回還,也清醒地知道賈璉偷娶姐姐的事早晚是禍患:“倘或一日他知道了,豈有干休之理,勢必有一場大鬧,不知誰生誰死。趁如今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準折,到那時白落個臭名,后悔不及。” 我曾經想,若尤三姐沒有死,鳳姐有沒有機會把二姐賺入大觀園?若進去了,三姐當與鳳奶奶進行一番怎樣的勁量呢?結果又會怎樣? 無法預知。 尤三姐痛罵賈家兄弟父子,終是解不了心頭恨。也無法改變她與尤二姐的最終命運。她的“玉樹傾倒難再扶”,尤二姐的吞金自盡,無論是二姐還是三姐,當她們誤入歧途,與賈珍父子“不干凈”的時候,命運的繩索就已經扣住了她們的喉嚨,似乎哪一種選擇都只會將她們逼上絕路。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古訓,也許能對男人寬容,“浪子回頭金不換”,卻容不下一個悔過的女子。 忍不住嘆息。 四、鴛鴦罵嫂子——要留清白在人間 賈赦看上了鴛鴦,要討去做小老婆。于是,邢夫人做說客,親自找鴛鴦說明來意。可是鴛鴦姐姐豈是那等愛慕虛榮不通世事的淺薄女子?只是礙于禮數,不便跟邢夫人發作。于是“低頭不語”。可是邢夫人偏不識趣,找了鴛鴦嫂子來“提親”。于是,鴛鴦嫂子便興沖沖的來“報喜”。 鴛鴦一見嫂子,便知其來意。“這個娼婦,專管是個‘六國販駱駝’的,聽了這話,他有個不奉承去的!”這是鴛鴦對襲人平兒罵她嫂子。接下來可就是面對面的一場痛罵了—— 鴛鴦聽說,立起身來,照他嫂子臉上下死勁啐了一口,指著罵道:“你快夾著你那嘴離了這里,好多著呢!什么‘好話’?又是什么‘喜事’?宋徽宗的鷹, 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什么`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的丫頭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炕里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是舅爺;我要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去!”一面罵,一面哭。 年少時讀到這里,不禁咂舌。暴粗口啊,不像個少女的所為,可是也表達了鴛鴦內心的憤怒,是氣急敗壞之語。也有點費解,后來才漸漸懂了,“好話”,“喜事”兩句,原來都是歇后語,而且還是比較有文化氣息的歇后語。 鴛鴦姐姐真不愧是史太君的首席大丫頭,雖不似主子小姐們讀書作詩,在賈母身邊久了,耳濡目染,還是有一定的文化素養的。連罵人都與眾人不同,既不同于黛玉的“春秋法子”文雅嘲諷,也不同于普通婆子丫鬟的粗俗野蠻罵法(如柳家的罵二門上的小廝),恰是有她自己的個性特點,令人過目不忘。 從內容上看,鴛鴦這番話清醒而決絕。她深知做小老婆的辛酸,做偏房的下場在她看來是“火坑”——何嘗不是呢?看看眼前心靈扭曲的趙姨娘,活得如同一縷孤魂的周姨娘,后來吞金而亡的尤二姐,被夏金桂摧殘的香菱……鴛鴦堅決不肯讓自己也步入那個行列。況且賈赦這樣的老朽,好色下作,鴛鴦一個清清白白的好女子,如何委身于他? 這場怒罵,與她在賈母面前的斷發明志相映襯,將一個剛烈不屈的鴛鴦女呈現在了我們面前。 五、秋桐罵尤二姐——生而為人,何不善良 這是整個紅樓夢里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場惡罵。 秋桐之惡毒,二姐之軟弱。我看不出任何“旗鼓相當”之處。這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罵仗,這讓人看了心酸不已。 張口是"先奸后娶沒漢子要的娼婦,也來要我的強。"如此粗俗惡毒的指控,囂張跋扈的意態畢肖。 鳳姐聽了暗樂,尤二姐聽了暗愧暗怒暗氣。鳳姐借刀殺人,自然暗樂。二姐暗愧是品行確實有虧,名聲確實不好。也正是因此,“暗怒”“暗氣”。敢怒不敢言已是很壓抑,連怒和氣都要暗暗的,該是多么地憋屈! 罵便罵了,還要暗地里挑撥離間。在賈母王夫人面前“抓乖賣俏”,誣告二姐"專會作死,好好的成天家號喪,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他好和二爺一心一計的過。"在鳳姐面前揭發平兒,"奶奶的名聲,生是平兒弄壞了的。這樣好菜好飯浪著不吃, 卻往園里去偷吃。" 這是不給人留一點活路了。其心之險惡,其人之狠毒,竟然不能散發一絲人性的光彩。 妒婦,毒婦。 她哪里有鳳姐的丘壑心機。 擺弄了二姐,輪到她了。算命的說她沖撞了二姐,鳳姐要她出去避避。 秋桐便氣的哭罵道:"理那起瞎的混咬舌根!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沖了他!好個愛八哥兒,在外頭什么人不見,偏來了就有人沖了。白眉赤臉,那里來的孩子?他不過指著哄我們那個棉花耳朵的爺罷了。縱有孩子,也不知姓張姓王。奶奶希罕那雜種羔子,我不喜歡!老了誰不成?誰不會養!一年半載養一個, 倒還是一點攙雜沒有的呢!” 這一段更加不堪入耳了。指控了二姐的人品,質疑了“棉花耳朵的爺”。我很不解,這番話若被賈璉聽到,是否會聽之任之?是否會暴怒之下把她暴打一頓?這種質疑即使是現代社會里仍然很嚴重,況且在那個年月?公然就罵賈璉沒生下來的兒子是“雜種羔子”,不是在打臉賈璉,罵他是王八嗎? 秋桐的蠢,潑,實在讓人生惡,生畏。 “罵的眾人又要笑,又不敢笑。”眾人是誰?丫鬟婆子,還有鳳姐吧。眾人要笑,可見缺乏悲憫良善之心,也懷有看熱鬧唯恐天下不亂的無聊之心,鳳姐恐怕還暗含了得意在其中,還有一種“看你囂張到幾時”的快意。 人性之惡,不獨是秋桐,“眾人”亦惡。用平兒的話說,“墻倒眾人推”。當雪崩到來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只有善良真誠的平兒,以她的良知給過二姐溫暖。這溫暖與那惡罵,折射出來的人性的善惡,人品的高下。 生而為人,為何不選擇善良? 六、焦大醉罵——末世里最后一聲怒吼 這一場醉罵,驚心動魄。 焦大,何許人也?文中借尤氏之口,補出其來歷:“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們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里把太爺背了出來,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來給主子吃,兩日沒得水,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寥寥數語,將一個義仆忠仆的形象描畫出來。同時,也一筆帶出賈府國公們出生入死打下家業的艱辛。 作為賈府昔日的舊奴,太爺們在時,對他另眼相看。太爺死了,焦大沒有被賈家子孫善待,一把年紀,不能頤養天年,反被派去做夜里送人的差事。“物不平則鳴”,所以焦大不服,他要反抗,他先罵起大總管賴二,說他“不公道!欺軟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別人;這樣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沒良心的忘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起一只腿,比你的頭還高些。二十年頭里的焦大太爺眼里有誰?別說你們這一把子的雜種們!” 這段話,表現出焦大對管家的不滿,也表現了他遭受不公平待遇后的憤怒不平。且不說焦大確實為賈府立下過汗馬功勞,就沖著焦大的一把年紀,也的確不該派他這樣的差使。那么賴二為何會派他這個差使呢?所謂上行下效,一定是主子們不待見焦大,所以他才敢于這樣做。 賈府號稱“憐老惜貧”,寬柔待下,可是寧府顯然沒有按照祖訓行事。且看賈蓉的反應就知道了——賈蓉忍不住,便罵了幾句,叫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再問他還尋死不尋死!” 賈蓉的強硬并沒有嚇到焦大,焦大趕著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 這話是公然跟主子叫板,賈蓉當眾被個奴才這樣輕視,難免下不來臺,因此眾家人將他“揪翻捆倒,拖往馬圈里去。” 于是,焦大連賈珍都罵出來,亂嚷亂叫,說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雞戲狗,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肐膊折了,往袖子里藏!’”這話說出來,真是石破驚天!“眾小廝見他說出來的話有天沒日的,唬得魂飛魄喪,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這是寧府的丑聞,就這樣被焦大揭開了!賈蓉、鳳姐等都裝作沒聽見,可這樣就能真的掩飾寧府的荒淫罪惡嗎? 焦大的醉罵,是這個家族不可避免地走向末路之途中最后一聲怒吼。魯迅說過:“焦大的罵,并非要打倒賈府,倒是要賈府好……所以這焦大實在是賈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恐怕也會有一篇《離騷》之類。” 焦大的醉罵,同時也為秦可卿的病埋下了伏筆。這樣赤裸裸地將不堪的骯臟曝露于眾人面前,秦可卿的羞惡之心無處遁逃,病由心生,她到底沒能茍活于世。 作者:杜若,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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