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52年,魯襄公二十一年,雞年(丁酉年)。今年是周靈王二十年,按我們一貫堅持的“滿五露臉”原則,請周王朝的代表周靈王先生到前臺來刷一下自己和周王朝的存在感。這一年,魯襄公進行了一次入晉朝見,參加了一次晉國組織的國際會晤,是個符號,代表魯國;而真正掌握實權的“三桓”,則在處理諸如邾國大夫庶其來投奔這樣的事情。關于此事,魯國大夫季武子和臧武仲之間有一段精彩的對白,臧武仲說到一句名言:“上之所為,民之歸也”,意思就是人們常說的“上行下效”,即上面的所做所為,是百姓的榜樣。但在中國千百年的歷史上,往往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官員層貪瀆成風,卻要求老百姓廉潔簡樸;官員層普遍殘暴,卻要求老百姓仁厚;官員層奢靡放蕩,卻要求老百姓行為檢點;官府出爾反爾自食其言卻要求老百姓誠信。這種自己都不遵守的律條,讓老百姓嚴格地遵循,怎么可能有效果呢? “二十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晉。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夏,公至自晉。秋,晉欒出奔楚。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曹伯來朝。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于商任。” 孔子老先生用75字記載今年8件事,其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晉國大夫欒盈逃亡到楚國,此事顯示出晉國內部矛盾的激化。 (一) “二十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晉。” 魯襄公二十一年,春季,周王朝歷法的正月,魯襄公到晉國去。 魯襄公去晉國朝拜,拜謝晉國軍隊討伐齊國及幫助取得邾國田地之事(詳見【閑話春秋】之一百九十八)。 魯國堅定地實行“親晉”政策,這是符合魯國國家利益的。盡管有齊國及其小跟班們的侵擾,但迫于背后有晉國老大的威攝,魯國還是基本上保持了國家安全和獨立。
(二) “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 魯襄公二十一年,春季,邾國大夫庶其帶著漆和閭丘兩邑來投奔魯國。 邾國的庶其帶著漆地(今山東省濟寧市鄒城市東北)和閭丘(漆地東北10里)逃亡前來,季武子(季孫宿)把魯襄公的姑母嫁給庶其作妻子,并對庶其的隨從都有賞賜。當時魯國的盜賊很多,季武子對臧武仲(臧孫紇gē)說:“您為什么不禁止盜賊?”臧武仲說:“盜賊不可以禁止,紇又沒有能力。”季武子說:“我國有四面的邊境,用來禁止盜賊,為什么不可以?您做司寇,應當從事于禁止盜賊,為什么不能?”武仲說:“像庶其那樣偷了自己國家的土地來投奔我國的,那是大盜。你不但收容他而且高規格禮待他,怎么能讓我去禁止偷盜呢?像庶其這樣的大盜,你讓國君的姑媽嫁給他,還另外賞賜土地,跟隨他的人重要的賞給奴仆和車馬,次要者賞給衣裳寶劍和腰帶,這就是對偷盜行為的鼓勵呀。我聽說,在上位的人應洗滌自己的心靈,一心一意待人,使人相信他自己定的制度,可以明白地得到驗證,然后才可以治理別人。上面的所做所為,是百姓的榜樣。上面的人不做的,百姓有人做了就可以對觸犯者加以刑罰,也就沒有人敢不警惕敬畏。如果上面的人胡亂作為,百姓跟著做,那是勢所必然,誰又能夠禁止得了嗎?所以《尚書》說,所要強調的德行在這里,要解釋的、宣揚的、推行的德行也同樣在這里,唯有上帝能記住下功德。因此,自身要言行一致,自己的誠信度才一致,然后自己的功德才可能被記錄下來。” 這段話讓季武子啞口無言。臧武仲說出了一個從古至今都得到應驗的政治原理,那就是說,無良缺德的官府,單靠嚴刑峻法不可能擁有良民。官府和官員是百姓的表率。但在中國歷史上,往往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官員層貪瀆成風,卻要求老百姓廉潔簡樸;官員層普遍殘暴,卻要求老百姓仁厚;官員層奢靡放蕩,卻要求老百姓行為檢點;官府出爾反爾自食其言卻要求老百姓誠信。這種自己都不遵守的律條,讓老百姓嚴格地遵循,怎么可能有效果呢?其結果必然是:再翔實的法律法條都是擺設,官府的宣傳不管如何美妙動聽,而現實必定是世風日下,人心大壞,道德隳壞。 (三) “夏,公至自晉。” 魯襄公二十一年,夏季,魯襄公從晉國回到魯國。 魯襄公回國告祭祖廟,所以春秋加以記載。魯襄公春季正月離開魯國,夏季才回國,國事訪問如此之久,國內之事幾無過問,由此可以看出魯國“三桓”之實、國君之虛。 (四) “秋,晉欒出奔楚。” 魯襄公二十一年,秋季,晉國欒盈逃亡到楚國。 晉國大夫欒黡(yǎn,欒桓子)娶范宣子(士匄gài)的女兒做妻子,生了欒盈(欒懷子)。范鞅(士鞅,士匄之子,范獻子)由于他一度逃亡(魯襄公十四年,公元前559年,欒黡強逐范鞅,逼其逃亡秦國),怨恨欒氏,所以和欒盈一起做公族大夫而不能友好相處。欒桓子死,欒祁(欒祁,欒桓子妻,范宣子女,欒盈之母。范氏,堯后,祁姓)和他的家臣頭子州賓私通,州賓幾乎侵占了全部家產。欒懷子擔心這件事。欒祁害怕欒懷子討伐,向范宣子毀謗說:“盈(欒盈)將要發動叛亂,認為范氏害死了桓子(欒黡)而在晉國專權,說:‘我的父親趕走范鞅,范鞅回國,不對他表示憤怒反而用寵信來報答他,又和我擔任同樣的官職,而使他得以獨斷專權。我的父親死后范氏更加富有。害死我父親而在國內專政,我只有死路一條,也不能跟從他了。’他的計劃就是這樣,我怕會傷害您,不敢不說。”范鞅為她作證(范鞅是欒祁的兄弟)。欒懷子喜好施舍,很多的士人都歸附他。范宣子害怕他人多,相信了欒祁的話。欒懷子當時做下卿,范宣子派他在著地筑城并且由此趕走了他。 秋季,欒盈(欒懷子)逃亡到楚國。范宣子(士匄)殺了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羊舌虎(叔向弟)、叔羆(十子,皆晉大夫,欒盈之黨),同時囚禁了伯華(羊舌赤)、叔向(羊舌肸xī,叔肸,后來也稱楊肸)、籍偃(上軍司馬)。有人對叔向說:“您得到了罪過,恐怕是不聰明吧!”叔向說:“比起死去和逃亡來怎么樣?《詩》說,‘悠閑啊多么逍遙自在,聊且這樣來度過歲月’,這才是聰明啊。” 樂王鮒(fù,晉大夫樂桓子。)去見叔向,說:“我為您去請求免罪。”叔向不回答。樂王鮒退出,叔向不拜送。叔向的手下人都責備叔向。叔向說:“一定要祁大夫(祁奚,食邑於祁,今天山西省太原市祁縣)才行。”家臣頭子聽到了,說:“樂王鮒對國君說的話,沒有不被采納的,他想請求赦免您,您又不答應。這是祁大夫所做不到的,但您說一定要由他去辦,這是為什么?”叔向說:“樂王鮒,是一切都順從國君的人,怎么能行?祁大夫舉拔宗族外的人不放棄仇人,舉拔宗族內的人不失掉親人,難道只會留下我嗎?《詩》說:‘有正直的德行,使四方的國家歸順(《詩經·大雅·蕩之什·抑》)。’他老人家(指祁奚)是正直的人啊。” 晉平公向樂王鮒詢問叔向的罪過,樂王鮒回答說:“叔向不丟棄他的親人,他可能是同謀的。”當時祁奚已經告老回家,聽說這情況,坐上快車而去拜見范宣子,說:“《詩》說‘賜給我們無邊的恩惠,子子孫孫永遠保持它(《詩經·頌·周頌·清廟之什·烈文》)。’《書》說:‘智慧的人有謀略訓誨,應當相信保護。(《尚書·夏書·胤征》)’說到謀劃而少有過錯,教育別人而不知疲倦的,叔向是這樣的,他是國家的柱石。即使他的十代子孫有過錯還要赦免,用這樣來勉勵有能力的人。現在一旦自身不免于禍而死,放棄國家,這不也會使人困惑嗎?鯀(gǔn,禹的父親)被誅戮而禹興起(不以父罪廢其子);伊尹放逐太甲又做了他的宰相,太甲始終沒有怨色(太甲,商湯的孫子。荒淫失度,伊尹放之桐宮,三年,改悔而復之,而無恨心。說明不以一怨妨大德);管叔、蔡叔(兩人為周公之弟)被誅戮,周公仍然輔佐成王(兄弟之罪不相及)。為什么叔向要為了叔虎而被殺?您做了好事,誰敢不努力?多殺人作什么?”范宣子高興了,和祁奚共坐一輛車子,向晉平公勸說而赦免了叔向。 救完叔向,祁奚不去見叔向就回去了,叔向也不向祁奚報告他已得赦,而就去朝見晉平公。 當初,叔向的母親嫉妒叔虎的母親美麗,而不讓她陪(共同的)丈夫睡覺,兒了們都勸諫母親。叔向的母親說:“深山大澤之中,確實會生長龍蛇。她美麗,我害怕她生下龍蛇來禍害你們,你們,是衰敗的家族,國內受到寵信的大官很多,壞人又從中挑撥,不也是很難處了嗎?我自己有什么可愛惜的?”就讓叔虎的母親去陪侍丈夫睡覺,生了叔虎,美麗并有勇力,欒懷子寵愛他,所以羊舌氏這一家族遭到禍難。 欒盈經過成周,周朝西部邊境的人,劫掠他的財物。欒盈向周室使者申訴說:“天子的陪臣盈(諸侯之臣在天子面前自稱陪臣),得罪了天子的守臣(范宣子有天子的任命,所以叫守臣),打算逃避懲罰。又重新在天子的郊外得罪(郭外曰郊,郊外曰甸),沒有地方可以逃了,謹冒死上言:從前陪臣書(欒書,欒盈之祖)能為王室效力,天子施給了恩惠。他的兒子黡(yǎn,欒黡,欒盈之父)不能保住他父親的辛勞。天王如果不丟棄欒書的功勞,逃亡在外的陪臣還有地方可以逃。如果丟棄欒書的功勞,而想到黡的罪過,那么陪臣本來就是刑戮余生的人,就將要回國死在尉氏(討奸之官)那里,不敢再回來了。謹敢直言不諱,后果怎么樣,唯有聽天子命令了。”周靈王說:“有了過錯(指晉國驅逐欒盈一事)而去學它,過錯就更大了。”于是,周靈王讓司徒禁止那些掠奪欒氏的人,所掠取的東西都歸還,派迎送賓客的人把欒盈送出轘轅山(今河南洛陽偃師市東南)。 晉國一位大夫出逃楚國,《春秋》及《春秋左氏》傳都要如此隆重地加以記載,這其中的道理,值得深思。
(五)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魯襄公二十一年,秋季,九月初一,發生了日食。 根據現代天文歷法推算,此次日食發生在公元前552年8月20日,是日環食。
(六) “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魯襄公二十一年,冬季,十月初一,發生了日食。 據判斷,此次是史官誤記。兩月初一都有日食只可能是日偏食,而且非同一地能見到。日全食、日環食絕不可能兩月連續發生,九月初一是日環食,則十月初一就不可能再有日食。 (七) “曹伯來朝。” 魯襄公二十一年,冬季,曹武公來魯國朝拜。 曹武公繼位三年,這是首次來魯國朝見。曹君是因內部事務牽絆?還是對魯國有了輕慢之心,具體不得而知。
(八) “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曹伯、莒子、邾子于商任。” 魯襄公二十一年,冬季,魯襄公和晉平公、齊莊公、宋平公、衛殤公、鄭簡公、曹武公、莒犁比公、邾悼公在商任(今址不詳)舉行正式會晤。 晉平公組織此次諸侯會見,主題是禁錮欒盈(不讓諸侯接受欒盈)。一個小小的欒盈,值得晉國如此費盡周折?!齊莊公、衛殤公在會見時表現得不恭敬。叔向說:“這兩位國君必然不免于禍難。會見和朝見,這是禮儀的常規;禮儀,是政事的車子(政須禮而行);政事,是身體的寄托(政存則身安)。輕慢禮儀,政事會有失誤;政事失誤,就難于立身處世,因此就會發生動亂。這兩位確實沒有幾年就被弒殺了。 讀點春秋,知點禮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