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 留白,女,就讀于廣東第二師范學院。 作者 留白 “《紅樓夢》通過描寫愛情悲劇,塑造了賈寶玉林黛玉等封建社會的叛逆者形象。反映了封建家族必將沒落的主題,具有反封建的進步意義。”這是很長時間里對紅樓夢的主流評價。 “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近日重讀紅樓,我不禁心生疑惑,難道作者的“其中味”,果真就是表達對封建制度的不滿嗎? 馬克思曾指出,政治、法、哲學、宗教、文學、藝術等的發展都是以經濟發展作為基礎的。《紅樓夢》的成書年代是在“康乾盛世”,這一時期封建經濟依舊繁榮,封建制度的弊端未充分暴露,整個社會經濟良好,紅樓并無反封建的經濟基礎。何況“反封建”一詞是在“五四運動”引進西方民主觀念后才有的,而中國本土文化缺乏產生民主思想的土壤,在這塊土壤上產生的《紅樓夢》為什么會反封建呢? 《紅樓夢》的確描寫了幾個封建家族的沒落,但我認為賈府的沒落和巴金所寫《家》中的高家沒落,意義并不相同。高家是一個垂垂老矣的封建大家被新文化的風暴吹得支離破碎,反映了封建家族及封建家長制在五四年代必將衰亡,這種家族沒落出現在一個特定歷史時期,可以說它有反封建的進步意義。 但曹雪芹寫的賈府的衰落,很大程度上與他自身的經歷有關。賈家和曹家的發展軌跡極為相似,曾經都是“烈火烹油,繁花著錦”,但到最后又都是大廈忽傾,一敗涂地。我認為賈家之所以會被曹雪芹安排沒落,實際是賈為曹影。 況且曹雪芹是嘗試用因果報應說來闡釋賈府沒落。曹雪芹在作品中的確有揭示他所處階級的荒淫腐敗,也對下層勞動人民給予了深切的同情。但我認為這只是作者對自己家族命運的一種反思,而不是主觀上帶有反封建的思想。 我也不認為寶玉是反封建斗士。 首先,賈寶玉并沒有反對封建禮教,相反,寶玉是最知禮的。五十二回中,就算賈政不在家,寶玉依舊堅持經過老爺書房門前必須下馬;五十四回中,見賈珍賈璉對賈母跪下,原在賈母身邊無需下跪的寶玉也忙下跪;六十四回中,寶玉本與黛釵一起欣賞《五美吟》,聽說賈璉從皇陵奔喪回來,連忙起身前去拜見。 其次,他也沒有反對維護封建統治的儒家思想。第三回中他對探春說道“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了”,可見其對四書持肯定態度;第二十回中,寶玉想道“因孔子是亙古第一人說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聽他這句話”。連脂硯齋也忍不住說“我把你作極乖的人看”;在五十八回中,寶玉勸藕官以后斷不可燒紙錢,因為紙錢是后人的異端,而并非孔子遺訓。 可知寶玉是信孔尊孔維孔的。 寶玉的反封建說也并未空穴來風,持此種觀念的人大多有兩大證據。 其一,寶玉打破了自古以來男尊女卑的傳統觀念,偏偏認為女兒在男子之上,體現了其尊重女性; 其二,厭惡讀書拒絕仕途經濟,不認同封建家族賦予他的使命。 寶玉曾大發議論引出“水泥骨肉”之說,對待丫鬟小姐一律“伏低做小”,極為愛護。但我認為他這樣的做法只是與他“情不情”的天性有關,而不是近代的尊重女性思想。 首先他體貼的女性是有范圍的,限于年輕女子。當我們大力歌頌寶玉的“骨肉說”,認為其給千百年來女子出了一口氣時,是否有關注他的“魚眼睛論”?難道只有年輕美貌的丫環是女性,那些貧困潦倒的老婆子就不是女性? 而且就算是年輕女性,寶玉也并非時刻都是關愛的。大罵茜雪、怒斥晴雯、狠踢襲人的都是平時對她們溫柔相待的寶玉。 那么寶玉為什么會有兩面性呢?其實寶玉“情不情”的天性使他可以對丫頭們倍加尊重,但是這種尊重不是建立在人格彼此平等的基礎上的。寶玉平時可以待丫環極好,但到真動了氣,還是會拿出公子哥兒的款來。所以寶玉待丫頭小姐的態度和與近代提倡的男女平等尊重女性有本質差別。 寶玉厭惡仕途經濟,既不愛念書,又不喜與仕人交往也是眾所周知的。但我認為這一點仍不能說明寶玉就是反封建,只能說明寶玉的厭學和叛逆心理。不喜讀書的不只是寶玉一人,薛蟠、賈璉等人均不喜讀書,賈政、北靜王也說自己幼年不喜讀書。難道他們又都反封建了不成? 對寶玉不喜讀書,在五十六回中甄家的四個女人的認識或許更加正確。她們認為“怕上學,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而寶玉自己則解釋道“除明明德外無書,都是前人自己不能理解圣人之書,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可知寶玉不讀正經書不是因為上面滿滿的寫著“吃人”,而是因為這些書扭曲了圣人的意思,胡言論語不值一讀。 至于不愛與賈雨村這樣的仕人交往,我認為情有可原。 其一,寶玉本身就更喜與女子為伴,而不愿與男子交往,就算見他的是革命人士孫中山,他也未必就樂意前往。 其二,去陪這樣的仕人必定是賈政也在場的,而賈政在場又會讓寶玉大不自在,這樣寶玉怎么會欣然會客呢? 其三,賈雨村這般仕人的品格氣質,容貌儀態實非能入寶玉之眼,寶玉又怎會與其相交甚歡呢? 我們要注意的是寶玉并非厭煩一切仕人,他與風流瀟灑性情溫和的北靜王就頗有交情。這說明寶玉交友標準在于其人的品質人格。他不喜仕人是因為那些仕人大多諂媚阿諛、口蜜腹劍、勾心斗角、以勢壓人,而不是因為他們為封建統治服務。 寶玉不但沒有反封建,他甚至會為朝廷歌功頌德。在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時,他認為后來的瀟湘館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圣方可,于是題了四字“有鳳來儀”;在六十三回寶玉為芳官改名時說“如今四海賓服,八方寧靜,千載百載不用武備。咱雖一戲一笑也該稱頌,方不負坐享升平了。”頌圣之意十分明顯。 賈寶玉生活所需的物質條件就是賈府這個封建大家庭所給的。若是他掙扎在溫飽線上,未必不會為了解決溫飽考取功名,哪還有閑情逸致去充當“護花使者”?他的經濟基礎決定了他也許能有一定的叛逆思想,但是不會發展為反封建的斗士。寶玉就算再討厭仕途經濟,在賈政的威逼下一樣照念四書五經,就算對仕人再深惡痛絕,也一樣要去應酬賈雨村。 寶玉不可能成為反封建的斗士,“反封建的斗士”這一說法是后世讀者帶入了自己的時代感,并非從賈寶玉生活的時代出發去認識人物。 這是目前我對紅樓的一點愚見,也許日后隨著我生活經歷的增加和閱讀量的積累對紅樓的看法會有所不同。紅樓是一部讀不盡的好書,無論在人生的哪個階段去讀,都為它強大的藝術魅力所折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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