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琊也。” 宋代大文人歐陽修的名篇讓滁州西郊的瑯琊山名聞千古,而其中最負盛名的就是有“天下第一亭”美譽的醉翁亭。蘇東坡、杜符卿、辛棄疾……千年來,眾多文人墨客為它留下了文思才詠,也讓瑯琊山的石刻、碑刻成了重要的歷史文化遺產。 風侵水蝕,年深日久,瑯琊山古建筑和石刻、碑刻出現損壞,有些甚至面臨著消逝。2017年,北京文物古建工程公司團隊的“瑯琊山行”啟程。至今年,瑯琊山摩崖石刻及碑刻搶救保護工程驗收。兩年多的時間內,他們穿梭在山林之間,搶救著千年的文化記憶。 給康熙年間釀泉石碑“凈面” 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于兩峰之間者,釀泉也。 北京文物古建工程公司團隊“瑯琊山行”的第一個任務便是修復《醉翁亭記》開篇提到的釀泉之畔的石碑。這塊碑面文字其實是“讓泉”的石碑,是清代康熙十四年滁州知州王賜魁所書所立,就在釀泉池上。 ![]() 釀泉石碑前后對比 “流入巖下溪,幽泉助涓涓。”釀泉的水清澈寒冽、四季不竭,上千年來,被反復吟詠。而也正是來自這泓泉水的濕潤,讓這塊300多歲的石質碑刻“濕病”纏身。 項目負責人張興回憶,初見這塊石碑,它看上去十分斑駁。上百年的水氣浸洇,讓它的表面滋生了很多微生物,青苔、地衣水垢遍布,十分影響觀感。除了生物病害外,這塊碑還存在粉化、溶蝕等化學病害,除了影響觀感外,更重要的是它會影響石質文物的健康和壽命。張興解釋。文物古建工程公司的修復團隊首先對這塊石碑進行了病害程度的檢測和分析,之后對它進行了“清洗”。 要清理石碑身上陳年積攢的污染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文物珍貴,我們絕不能‘硬來’,只能‘細摳’。”張興介紹,為了給石碑“凈面”,工作人員們先對附著物進行了軟化處理,然后在用小棉簽、細竹簽蘸著去去離子水,一點一點慢慢“摳”掉污染物,生怕在它表面留下“傷痕”。一塊面積不足1平方米的碑刻,整整清洗了四天才完成。 古語有云:上醫治未病。對于文物醫生來說,也是一樣。 為了防止緊挨泉水的石碑再次“染病”,工作人員們對它進行了加固和防水的處理,“采用加固材料,提高它的表面強度。再進行一道防水封護處理,防止它被侵蝕。” 文物古建修復應遵循最小干預原則,目的就是最大程度的保留文物風貌和歷史信息。在完成全部處理過程之后,工作人員們對石碑進行了色差的檢測,確保修復后的文物整潔之余,風韻猶在。 搶救歐文蘇字《醉翁亭記》碑 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 循著歐陽修的筆觸,醉翁亭出現在工作人員們的眼前。只是,“作亭者”已不再是當年瑯琊山中的“智仙和尚”。張興介紹,根據醉翁亭內的四塊主題為“重修醉翁亭記”的碑刻內容,醉翁亭曾至少先后在明代和清代“修建”四次。而如今矗立在大家眼前的,是光緒時期的“作品”。 ![]() ![]() 辛棄疾摩崖石刻前后對比 “天下第一亭”雖已不復舊容顏,但在醉翁亭畔,一塊鐫刻著歐陽修弟子、千古文豪蘇軾手書的《醉翁亭記》全文的宋刻石碑,千年猶在。后人為了保護這塊蘇軾手書宋刻“原碑”,專門修建了一座“寶宋齋”,為它遮風擋雨。 即使有了建筑物的遮擋,這塊千年石碑在時間長河的“洗禮”中,依然面容滄桑。張興介紹,由于歷史原因,這塊石碑碑面文字大多已經剝落,碑刻還有一條橫向的大裂隙。“即便如此,《醉翁亭記》的題目和‘蘇軾書’的落款仍然清晰可見,東坡率意舒展的氣度歷歷在目。”張興說。清理碑體表面的污染物后,工作人員們對橫貫其上的裂隙進行了灌漿修補。 “這塊碑,我們‘修’了一年。”之所以修了這么長的時間,是因為工作人員除了為它“治病”以外,還對它進行了監護和“體檢”。前后一年,文物古建工程公司的團隊監控著文物周邊的溫濕度變化和石刻本身的表面強度等指標,尋找環境變化與碑刻“健康狀態”之間的關系,防止文物病害劣化。工作人員們還利用現代科技手段,對碑刻進行了三維掃描,對文物信息進行全方面的提取。保存文物的數據檔案,同時也為以后的修復提供可查之據。“這塊石碑目前碑面文字僅存不到一半,這是文明的遺憾。希望我們能通過科技手段,將這些文字完整保留下來。”張興說。 ![]() 歐文蘇字碑三維掃描影像 發現未被記錄的“第264塊石刻”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令瑯琊山聲名大噪,此后無數文人騷客流連此間山水,為它留下吟詠墨跡。 ![]() 張興介紹,本次的修復項目,計劃內修復瑯琊山摩崖石刻、碑刻共263塊,其中最早的始自唐代,更多的是宋元明清的石質文物。而就在這已被記錄的263塊石碑、石刻之外,文物古建工程公司團隊在長達兩年的“山行”之路上,有了不少自己的發現。 瑯琊山茂林修竹、植被豐茂,路不熟很容易迷失方向。在背著重達20斤的設備的情況下,團隊的七八個工作人員要摸索著尋找這263塊散落在山間各個角落的石刻文物。“最開始半個月,大家都有點‘找不到北’。”空氣潮濕,蚊蟲滋生。雖然工作人員們在山上作業時都“全副武裝”,但也難免被“襲擊”。張興展示了一張當時拍攝的“工作照”,一位工作人員左臂上密密麻麻布滿蚊子叮咬的包,“我數了一下,23個!” 在“巡山”過程中,古建公司的工作人員發現了一塊半掩半露的石刻。這塊石刻“小頭兒”露在地面,“大頭兒”掩埋在泥土和落葉之中,不細心觀察很難被發現了。在建設單位的見證下,工作人員們將這塊石刻從泥土里清理出來。 雖然年深日久,碑面有些污染物,但由于掩埋在土壤內環境相對穩定,所以這塊石刻的保存情況還是比較不錯的。通過辨認上面內容可知,這塊碑刻的年代為北宋治平二年。 這塊石刻的發現讓工作人員們都十分驚喜,“治平二年也就是公歷1065年。且不談北宋文物的文物價值,這塊石刻上文字歷歷在目,讓我們都有了一種跟900多年前的古人幽境偶遇的神奇感受。” 張興說,這瑯琊山上此前從未被發現、記錄的“第264塊石刻”如今已被當地文物部門記錄在冊,并開始申報后續的保護方案了。 專家聲音:堅固石質文物也需要被“呵護” “乾道癸巳正月三日大雪,后二日,辛棄疾、燕世良……來游” 在瑯琊山后山,有一塊十分珍貴的摩崖石刻,它由南宋著名詞人辛棄疾題刻,存世十分罕見。 “辛棄疾是我非常喜愛的一位文學家,能見到這塊珍貴的題刻,我特別激動。”張興說,激動之余,他還感到有一些遺憾。這塊石刻風化程度十分嚴重,上面的字跡斑駁不清,有些已經很難辨認了。 “瑯琊寺的老住持在此已修行了50多年,他告訴我,30年前,這塊石刻上的字跡還非常清晰。”張興惋惜地解釋,這是由于近幾十年內,環境發生了較大變化。 大氣中的塵埃和隨著工業化進展日益密集的硫氧化物和氮氧化物,一旦接觸到水分就會生成弱酸,在石質文物的表面產生腐蝕,并生成“副產品”——一種較為松散的鹽類。一旦下雨,地下的可溶性鹽溶解在水中,隨著地面毛細水的上升,蒸發將可溶性鹽富集在文物的表面。由于松散的可溶性鹽具有吸附作用,又加速了污染物的附集。隨著酸性腐蝕的日益嚴重,致密的巖石成了蜂窩狀,加速了石質文物風化的進程。 工作人員們為石刻清理了表面的附著物,又用蒸汽清洗機對它進行了清洗,并對它做了加固、防風化處理。 “在古建筑材料里,比起木頭和磚,石頭算是最皮實的了。雖然堅固,但對它的保護同樣不容忽視。”張興感慨,在工作實踐中,他日益感受到人們對石質文物保護的重視程度越來越高。他提出,在古建筑修繕過程中,也應將關注的目光聚焦在建筑物石構件的保護上,“很重要的一點是信息、數據一定要提取,用科技記錄、保存下它本來的樣子。” 從個人工作體驗上,張興感到,近年來,石質文物保護修繕的項目越來越多,目前他正在著手河南寶山靈泉寺石窟修復項目的前期勘察研究工作。“石頭雖然堅固,但它同樣有一顆需要呵護的‘心’。”張興笑道。 來源 北京日報客戶端|記者 孫樂琪 編輯:高晨晨 流程編輯 吳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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