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次旅行途中,導游搞有獎競答活動,有一題是“上海簡稱‘滬’指什么?”我看大家都有點茫然的樣子,就答了“漁具”。導游發給我獎品,還夸了一句“你們這個團,啥題都答得出!”。 這得感謝小學上的鄉土歷史課,老師講:上海,是中國最大工商業城市,她的簡稱“滬”和“申” 。為什么簡稱“滬”?因為上海老早是小漁村,“滬”是捕魚工具。 那么,“滬”長啥樣?又怎么成為上海簡稱的呢? “滬”為何物? 南朝梁陳間大學者顧野王(519-581)《輿地志》對“滬”作了細致描述:“插竹列海中,以繩編之,向岸張兩翼,潮上而沒,潮落而出,魚蟹隨潮礙竹不得去,名之曰扈。”300年后,晚唐詩人陸龜蒙也說:“列竹于海澨曰滬”。此“滬”(簡化字為“滬”)比“扈”,多了三點水,但兩者明顯是一物。 但它長啥模樣呢?我們1980年代的小學鄉土教材沒有講到,各出版物也眾說紛紜,有的“滬”像小背簍,有的像竹簸箕,有的像龍蝦網……最近,讀了周敏法先生《從漁具“滬”的樣子看“滬瀆”的性質》一文,才明了“滬”即“插網”——真是一語破天機。
灘涂、插網和小船 圖片來源《南匯縣續志》彩頁
周先生能夠洞悉“滬”的奧秘,是因為長在浦東海邊見過“滬”;而我能夠理解他的“滬”,是因為1995年夏天曾下海到“滬”捉過一次魚。為何我這么肯定“滬”就是“插網”,而不是其他漁具?因為其他漁具都不是“插竹列海中”或“列竹于海澨”的,“滬”是上海地區一種超級大氣的海中捕魚方式。“滬”(插網)設在外海塘外約1公里灘涂上,距人民塘3-4公里。我和大哥是騎一輛建設牌摩托車過去的。魚把頭是大哥的親戚,沾了這層關系,我倆才有機會下海“捉魚”。同行者約20人,每人帶一背簍,一蝦兜。我和大哥只帶了背簍和一壺水,大哥也是首次去。現在想來,第一個在大海里利用潮汐現象用“滬”捕魚的人,是天才!所謂“潮汐”——朝潮為潮,夕潮為汐,海水受日月引力而定時漲落。“插網捕魚”要有較大的潮汐差,以及開闊、走勢平緩的海灘,底泥能插住竹竿,還有魚要多,捉起來才有勁!可惜,世上大多數海灘,不適合“滬”……在顧野王時代,“滬”很自然,插了竹竿(排)以后,完全等潮水把魚送進來,去撿一下魚就可以了——漏網多少不計較。現代的插網,則稍復雜,漁網高2米多,長數百米,甚至數公里,原理有點像“宣傳橫幅”:上下兩邊各有一根繩子,用于固定。潮水來時,魚把頭在小船上作業,先把上沿一根繩子松掉,放魚和水進來。等潮水漲到位了,把上沿繩子拉起固定在事先立好的各根竹竿上,把網張開,水退而魚留下。網腳設在退潮后海水邊緣,使捕撈面積最大化;下沿貼地固定,有少許水,魚不會被曬死,也方便捕捉。親戚管的“插網”長1公里,來回捉一趟需要2個小時。由于“赤手空拳”捉魚,我和大哥不時撲來跳去,水花飛濺,在“大部隊”中十分扎眼。大鯔魚在水里,勁出奇大,身上還有刺,每捉一條,狠命掙扎,手掌都要被扎的生疼。而其他“漁友”,都是用蝦兜“舀”的,真羨慕他們。收工時,除了我和大哥,其他人都集合到了魚把頭那里,依次把背簍中的魚倒進船艙,魚把頭從中挑出一些略小的魚“返回”,作勞動報酬,價值約15-25元。魚把頭的收獲,則估摸有400斤魚,大鯔魚連夜送上海飯店。聽他們講,那天魚不算多,大汛時,一潮往往有幾千斤。除了鯔魚,還有鱸魚、白魚、花鰱頭等。回來的路,要背20多斤重的魚簍走1公里的灘涂!8月的天空,青天如璧,驕陽似火,腳下淤泥過膝,邁步艱難。水壺里的水,早已喝光。看到有人捧起身邊小水潭的積水喝,我也忍不住,捧起來就喝。哦,是清冽的淡水!那天晚飯吃自己抓的魚,無比的清香和肥美!老實說,幾十年來,再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鯔魚!滬瀆、滬海與上海簡稱“滬”的由來 《上海通志·大事記》記載:“西晉建興元年(313) 有兩尊石佛像浮海而至滬瀆。梁簡文帝蕭綱作《浮海石像碑銘》首記‘滬瀆’之名,敦煌莫高窟三百二十三窟有壁畫反映此事”。《浮海石像碑銘》原文是這么說的:“松江之下,號為滬瀆,居人以漁為業。”從中可知,兩晉南北朝時,古松江入海處地名“滬瀆”,當地人“以漁為業。”唐房玄齡等人合著《晉書·虞潭傳》云:“……又修滬瀆壘,以防海抄,百姓賴之。”,記載了虞潭為防御海寇入侵,于咸和元年(326),在古松江口修筑了軍事堡壘——滬瀆壘的故事。虞潭,字思奧,會稽余姚人。成帝即位時 , 出為吳興太守,詔轉吳國內史。至晉隆安三年(399) , 五斗米道孫恩 , 率兵十萬從海上破上虞 , 陷會稽,“吳國內史袁山松筑滬瀆壘,緣海備恩”(《晉書·孫恩傳》)。孫恩果然緣吳淞江進襲 ,袁山松守滬瀆城 , 城陷被害。至宋代,滬瀆城已大部淪入江中。現遺跡不可考。《上海地名志·大事記》認為“西晉”時,“云間、昆山、滬瀆、谷水等名稱出現。”,這是較穩妥的表述。實際上,滬瀆地名可能出現的更早,只是尚缺乏文獻的佐證。 滬瀆還有一個名字“滬海”。南宋《紹熙云間志》引《吳郡記》載:“松江東瀉海,曰滬海,亦曰滬瀆”。為何叫滬海?因為古松江入海口十分開闊,至唐代時,尚“闊二十里”,稱為海在情理之中,而這片海里,“滬”(插網)是隨處可見的標志物,故稱滬海。唐天寶十年(751)始置華亭縣后,滬海這個地名開始被華亭海取代。而北宋熙寧七年上海建鎮(1074)后,滬瀆地名,開始被上海取代。而滬瀆江,“宋時闊九里,后減至五里、三里、一里”。再后,該地沿海不斷成陸,海岸線東移,“滬海”“滬瀆”“滬瀆江”地名,逐漸淡出歷史文獻。“滬瀆”“滬海”是上海地區的舊稱;滬,能夠成為上海的簡稱,是因為滬海、滬瀆,兩個使用了數百年之久的地名,在人群中形成的歷史記憶的延續。 滬不但是上海簡稱之一,也與上海得名直接相關。 滬瀆,還有一個名稱“滬海”。在《吳郡記》中記有“松江東瀉海,曰滬海,亦曰滬瀆”。《吳郡記》,在唐初魏征主編的《隋書·卷三十三》中記載為晉代顧夷所撰。說明在晉代時,滬海之名,列在滬瀆之前。但后來,滬海之名較少見諸歷史文獻,原因可能在于,唐設華亭縣后,滬海之名,被“華亭海”取代。 
古時,常以上、下方位詞區別同一區域內的兩個部分:如上沙、下沙,上洋、下洋,上鄉、下鄉等。在“滬海”(華亭海)這片海里,也分為“上海”和“下海”兩個區域;上海浦是“上海”區域的一條河,下海浦是“下海”區域的一條河。 上海鎮,可能得名于上海浦,也可能直接得名“上海”這片“海”;而上海浦河名,則無疑也得名于“上海”這片“海”。 故,現在上海之名,歸根結底,得于“上海”這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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