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清閑,我常以生肖物種的特征,對著出生月份的物候,尋找自己生活艱辛的理由;以出生時辰環境,為自己個性的存在尋找根據。于是常埋怨出生遲了兩日,錯過皓月當空,一地清輝的十五。雖說農歷十八的下弦月正屬于靜寂者的獨享孤舟,但是會搖到外婆橋的上弦月,如盤如鏡的十五月都到了山的那一邊。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破空而去,仿佛就是對月亮呼喚。母親說:“記住時辰好讓算命先生給取名。”算是當時的回答。 我最先是打著赤腳,踩在父親春耕過的田埂上,盯著田里的月亮,一丘一丘地追趕,從最大的一丘一直趕到田垅最頂端,直逼到山邊,本以為我可以捧月而歸,可誰知我一腳跨到田邊,伸手到山腳,月亮也就不見了。田里長滿莊稼,月亮遷居到了小溪,溪水比田里的水清澈,月亮在其中比在田里時更圓、更明晰,和村里小姑姑的臉一樣迷人。我舉過火把,亮過手電,一回回一次次地追,從溪澗追到小溪,從小溪追到河,可追回的只是一個個美麗的故事,當我頂著烈日,穿著一條褲叉在竭澤而漁后,晚上去抱月,月亮又不見了。我埋怨著自己的粗野,可是父親卻安慰我,月亮離我們很遠很遠,我們種地的人是永遠追不上的,于是我在沮喪中下了決心,我堅決不種地。 為了不種地我拼命地讀書,不知不覺在字里行間發現,月亮總是和才子形影相隨:他們喝酒時可以舉杯相邀“同醉月明花樹下”;他們品茗時香醉明月“暗香浮動月黃昏”;他們潑墨時又是月落硯池;他們撫琴時云開月朗;他們觀海時,便有海上明月共潮升;他們看山便月為燈盞影為伴……才子邀得明月出,明月照得才子歸,能為才子,也許可上九天攬月。我在感嘆生長的年代不留辮子不著長衫,于是從齒縫間剔出六毛錢,讓胸前的口袋插上鋼筆,一幅平光眼鏡脫了戴,戴了脫,不知多少回。總是看著月亮踩著樹梢而過,當我追至都市,我想這里的月亮沒有樹撐枝托,可以在高樓憑空攔截,誰知月亮卻被收藏在精致的閣樓。我扔了插在胸前的筆,摔了那幅眼鏡,悶頭睡了三年,大發高處不勝寒的感慨,師長諄諄告誡:心存明月夜夜清,無心對月清也冷。我打起了精神,好好地做一個有心的人。 我在一夜的月光下,看著厚厚的腳板,看著當年被日曬脫皮的裸露肌膚,想著自己誦讀的古詩,微微地笑了,我沒有想像月光下臉上笑意的鞠態,而是在想著自己在月光下的盡情。父親的二郎腿,每一次的翹動,總在月光里把我的喜悅翹得老高,一首首童謠雖說唱的不是月亮,但在這樣的月光下父親卻笑成了太陽,就在我歡樂著我的歡樂中,父親也歡樂著他的歡樂,可每一次總是在我余興未盡時,父親說累了。我只能在夢中把這月光下的歡樂延續。 當我知道月有陰晴圓缺,中秋節是一個團圓的節日時,發現母親的中秋月餅形態多樣,在這樣的夜晚,不論有沒有圓月,母親總要換上最潔凈的衣裳和我們圍坐灶邊,一邊剝著豆莢,一邊咀嚼著團圓的韻味。我甜甜地啃著母親準備的一切,讓她在我的吃相中,看到這月光帶給她的滿足。有俗話說:“云蓋中秋月,雨打元宵燈”節日不一定里都是月光朗朗,然而母親的一句“平時再忙,也要回家看看”的輕聲責備,則把月亮高高掛起,照得我臉上微微泛熱。再忙也要回家看看,再忙也要回家看看! 一曲《小河淌水》是我在城里讀書時學的,我才亮過幾次歌喉,就有許多人說我唱得不好聽。后來我用許多人聽不到的聲音,對著月亮唱,我發現唱得非常的動聽。月亮隨著我的歌,借助月光從我的眼窗走進了我的心房,跟隨著我的心率,感受著我的生活。春日里教我讀懂荷塘月色;夏日里用清輝撒網,叫我收取萬千蛙聲蟲鳴;秋日里照我拾取不應該的遺失;冬日里用月光煽爐,讓我溫藏一年的喜悅。我不再感嘆自己的生日和生辰,我不再浮躁,因為月亮已住在我的心房,吸進日光呼出月氣,心平氣和是現在的我;還因為我的心已裸露地交給月兒,她用如水的清輝濯洗曾經的傷痕,沖淡世態的炎熱。月亮為我造就了一顆平靜的心,平靜只屬于月兒和月兒一樣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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