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州橋遺址運河發掘探方 圖片來源:河南日報 秋色漸將晚,微風略拂動,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開封大街上,悠遠的歷史感久揮不散。北宋王朝在開封建都長達168年,當時的國都開封城卻在盛極之后神秘消失。作為中國歷史上最為重要的都城之一,尋找它的下落,一直是考古工作者的目標。 歷經20多年的考古發掘,開封城神秘的面紗被層層揭開。 地下,歷次黃河水患使開封數座古城池深深淤埋于地面之下;地上,因黃河泥沙淤積使河床不斷抬高,形成了河高于城的“地上懸河”。兩種都堪稱世界奇跡的景觀同時出現在一座城市,極其罕見。 ![]() 考古發掘現場 圖片來源:河南日報 大宋王城 重見天日 從開封市中山大道到龍亭公園的一段路途上,深埋繁華。中山大道下8米深處,疊壓著御街。御街,是宋代內城中最寬闊壯麗的皇家大道,寬達300多米,從宣德門向南經州橋,再通過里城的朱雀門,可直達外城的南薰門,為全城的南北中軸線。宋朝中央政府的主要機構,多分布在御街附近。 在中山大道和御街的地層上下之間,又疊壓著明代和清代的路面,承載著城市中軸線的使命。一千多年來,開封城的南北中軸線居然沒有改變,被稱為“千年中軸線”。 開封的考古發掘一直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著名的順天門遺址、州橋遺址以及御龍灣明代建筑遺址的發掘,無不令人震撼。而每發掘一處,都如同一個透視地層的窗口,讓人們看到這座城市當初遭受過怎樣的滅頂之災。 順天門遺址考古發掘始于2012年,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開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組隊。考古發掘持續幾年,探明了門址的平面布局,展示出宋代順天門主城門的結構布局、主城門的規模形制和基礎建筑方法,并發現了甕城內的兩座重要建筑基址等。 公元960年,后周殿前都點檢趙匡胤,在京城郊外陳橋驛發動兵變,黃袍加身,代周稱帝,建立起北宋王朝,并定都開封,時稱東京。 當時的東京城,是中國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是名副其實的“人口上百萬,富麗甲天下”的國際大都會,也是當時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城。北宋末年,“靖康之難”,使中國的經濟和政治中心南移,開封從此一蹶不振,昔日的宮殿和城墻被黃河泥沙深深埋在了地下。 如今,發掘已進入尾聲,國家將投資6個億,進行永久保護。順天門是宋東京城外城西墻南側連接御道的正門,向西可直通鄭州,俗稱“新鄭門”。遺址距今地表5米~9米深,也是北宋東京城諸多城門中保存最好的一座,其地層特征是對開封城摞城的絕佳詮釋。 其主城門為一門三道的方形甕城,即修筑在城門外的小城堡。南北54.2米,東西進深23.8米,由墩臺、隔墻、門道和一周城墻組成。其形制是在中國都城中最早出現的,并對其后各朝代的城門建制有著重大影響。 “太平宜居汴,即有事,必居洛陽。”開封地勢平坦,無險可守,從戰略方位上來說,開封的地理條件十分不利,既缺乏長安的“關中之險”,又沒有洛陽的“山河之固”。為了彌補先天條件的不足,北宋統治者處心積慮地在城外駐守重兵嚴防,同時大規模地進行東京城的營建。 開封東京城分為外城、內城和皇城三重相套,固若金湯,既利于攻又利于守。但事實證明,城防固然重要,但不是決定因素,國家的存亡,完全在于統治者的意志與膽略。 宋外城又稱新城、羅城,是京師防御的第一道屏障,始建于周世宗顯德三年(956年),北宋時曾多次加以重修、增筑和擴展,一度曾擴展到周長八十里,“其高際天”,直到欽宗即位,金人將要攻城時仍未完工。外城有12座城門和6座水門,西城墻從北向南,依次是固子門、萬勝門和順天門。 宋徽宗自政和七年(公元1117年)開始,命戶部侍郎孟揆在京城北部,仿照杭州鳳凰山的模樣建造艮岳。艮岳是驚世駭俗、野心勃勃的工程,歷十數年時間,建成后山周十多里,最高峰距地面“九十步”,千巖萬壑、喬木茂草,構成有史以來最為優美的游娛苑囿。 1125年冬,金兵分兩路南下,直逼宋都東京,試圖消滅大宋政權。在軍民的強烈要求下,宋欽宗任用主戰派將領李綱主持東京的防務。這時金兵已經包圍了東京,全城軍民在李綱的率領下,群情激憤,決心誓死捍衛自己的家園。 戰爭伊始,金兵向東京城發起猛烈火攻,幾十只燃燒著熊熊烈火的船隊,順流而下,直撲西水門(宣澤門)而來。李綱在每一面城墻上布下1.2萬名精兵,并準備大量的炮、弩、鐳石、鐵蒺藜、摞木、火油等。如雨的炮石向金軍猛烈發射。經過殊死較量,金兵傷亡慘重,全面潰敗。 金兵在攻打東京時,宋欽宗下令將艮岳中喂養的數十萬只山禽水鳥,全部投入汴河,任百姓捕捉。艮岳中的花石,在戰爭危急時也被士兵砸碎充當了炮石。最后,宋軍突然從西城墻兩端的固子門和順天門同時出兵,夾擊金軍,把金軍打得措手不及,節節敗退。這時宋軍的援軍也紛紛趕到,金軍擔心后路被宋軍切斷,便于1126年2月倉皇向北方退兵。萬民一心,汴京保衛戰取得勝利。 金兵退去后,統治者卻罷免了李綱等愛國將領,同時暗中策劃求和。半年后,金軍再度分兵兩路南侵。同年11月,宗望和宗翰的部隊同時抵達宋都東京,東京城再次陷入重圍之中。12月初,金兵乘大雪嚴寒,破城而入。金軍占領開封達4個月,1127年4月,帶走包括徽、欽二帝在內的全部俘虜和財物,北宋至此滅亡,這就是宋代歷史上所謂的“靖康之難”。 順天門考古發掘到宋代地層時,發現大量的宋代遺物,包括礌石、太湖石、鐵蒺藜、建筑構件、磨喝樂、瓷器、錢幣等。礌石有一百多個,大多近球形,多為青石料,經考證判斷,有一個礌石可能是用名為苗授的墓碑或功德碑制成。 面對這些千年前的遺物,感覺宋金戰爭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似乎仍可以隱約聽到炮火聲。那些帶著宋朝將士體溫的遺物,仍堅守在自己的陣地上,默默無語地洞察著人間的憂患滄桑。 ![]() 順天門城摞城遺址局部 圖片來源:河南日報 州橋明月 汴水流長 2014年,隋唐大運河獲準列入世界遺產名錄。遺憾的是,開封作為大運河重要節點城市,卻沒有一處世界遺產。究其原委,主要是因為開封段大運河被深深埋于地下,從而與世界遺產失之交臂。 2018年10月,由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與開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啟動了州橋及附近汴河遺址的勘探工作。截至2020年7月底,已完成發掘面積2500平方米,考古共開挖了三個探方,1號探方發掘出大運河即汴河的河道及堤岸,2號探方發掘出汴河北堤岸的地層關系,3號探方則是對州橋本體的發掘。 1號探方在河道內出土了大量瓷器標本,總量三萬余片,涵蓋唐、宋、元、明、清各個時代,種類有鈞瓷、青花、白地黑花、青白瓷、青瓷、彩瓷等。州橋遺址大量瓷器標本的出土,一方面反映了東京開封京城地位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反映了運河漕運的發達和城市商業的繁榮。 宋代,汴河流經東京的里外城,河上共有13座橋,州橋是東京城內御街上橫跨汴河的一座重要橋梁,又名天漢橋,至今已有1200余年歷史。州橋始建于唐,北宋時屢有修繕,“州橋明月”是汴京城著名的八景之一,趙匡胤州橋斬石龍、楊志賣刀的故事都發生在這里。 州橋,是汴河與開封城中軸線交會處的一座規模宏大、結構嚴謹的古橋梁。在發掘現場可以看到,南北橋面長約20.3米,橋面用青石板鋪砌,石板下襯磚兩層。橋洞為青磚三圈三襯砌就,跨度5.8米,券高6.5米。橋墩由青石條筑成,河底鋪有石板,石板下襯有至今完好的方木。 州橋之下即汴河。北宋定都開封后,逐步構建起了以京城為中心的運河網,環繞京畿,輻射四方,聯絡各地。汴河貫通黃河、淮河、長江三大水系,是溝通南北經濟的大動脈。宋時曾經多次修浚和疏通,江淮一帶的糧食與物資,被源源不斷地運往汴京城,解決了東京城的食糧及東南物資的調運。考古發現,古汴河河床從宋代30多米寬,一步步縮窄到元代的3米寬,以至完全消失。 ![]() 御龍灣明代遺址 圖片來源:河南日報 潘楊湖底 驚現皇宮 1981年春,龍亭公園在潘楊湖中部進行景觀改造時,當湖水抽干,推土機將湖底淤泥清理去二三米后,竟然出現了大面積的古代建筑遺跡。從遺跡的平面布局來看,有寬闊嚴謹的大型宮殿殘基,夾墻、煙道、道路等各種輔助建筑,儼然是一處結構繁復的宮殿建筑群基址。 挖掘到4米以下時,完整的大型宮殿基址、路面和取暖設施逐漸呈現出原貌。經考證而知,它們是明代周王府的宮殿基址。據史書記載,明周王府是在宋、金皇城的廢墟上修建的。因此,明周王府的發現,對于尋找宋皇宮的蹤跡埋下了伏筆。 洪武十一年(公元1378年),朱元璋封第五子朱橚為周王,建王都于開封。坐落在金宮基址上的明蕭墻,至今仍大部分完好,淤埋在地表下3至5米深處。在距地表4米左右為明紫禁城北墻,墻底部寬達8米,正好坐落在北宋皇城北墻上。探方挖至10米時,已經基本可以看出宋皇城的面貌。 皇城又稱宮城、大內,是北宋帝王生活議政的場所。皇城略呈東西短、南北長的長方形,周圍五里,夯土內外均用磚包砌。恰好與《宋史·地理志》中“大內據闕城之西北,周回五里”的記載相吻合。 內城又稱里城、闕城或舊城,為東京城的第二道城垣。全長11550米,折合宋里為20.63里,與《宋史》記載的“周回二十里一百五十步”大致相吻合。內城主要為商業和居民區,也是京都最繁華的地方。宋統治者在內城之中控制著東京的經濟命脈。除戒備森嚴的各級衙署外,隨處都有商鋪、邸店、酒樓和食店,可謂“車馬闐擁,不可駐足”。 北宋以前,黃河流經河南北部,由天津附近入海,距離開封數百公里。金代黃河向南改道,帶著豐富的泥沙,致使河道淤塞,河床不斷抬高,便形成了河床高于城的“地上懸河”。有的河段已經高出堤外平地10余米,站在河堤向下望去,猶如深谷溝壑。 考古發掘得知,開封城的地下,疊壓著6座城池,而規模最大、最為壯觀的是北宋東京城。唐代汴州城埋在地下10至12米深,北宋東京城埋在地下8至10米深,金代汴京城埋在地下6至8米深,清代開封城埋在地下約3米深。除了“城摞城”“墻摞墻”,還發現了許多“路摞路”“門摞門”“馬道摞馬道”的奇特現象,其疊壓層次與規模,在我國5000年文明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在世界考古史和都城史上也是獨一無二的。 ![]() 御龍灣明代四合院遺址 圖片來源:河南日報 洪水灌城 災難遺址 北宋以后的近1000年間,黃河決口300多次,其中大水多次淹沒開封城,一度把開封城淹沒殆盡。 1642年,李自成率領的農民起義軍因圍困開封周王府未果后,扒開了黃河馬家口大堤。當時正值大雨滂沱,咆哮的河水洶涌奔騰,決堤而出,直沖開封城,城內積水達10多米深。數月后洪水退去,高大的開封城墻幾乎被黃沙淤平,州橋亦在水患中被淤埋于地下。大洪水致使城內36萬人僅存活2萬余人。在那橫殃飛禍、城市淪陷的時刻,城中市民竟毫無察覺,活活被大水淹死。 2016年,因配合基建工程,開封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對開封城東南一隅的御龍灣明代建筑遺址,進行搶救性發掘。發現洪水留下的黏泥,至今尚有2至3米厚,整個城內的遺存,被基本完整覆蓋在淤積黏土層下,白骨累累,慘不忍睹。 因為房屋垮塌后被整體淤埋,所以房間里的家具擺設仍保持著原樣。根據房屋倒塌情況和人骨遺骸分布位置看,恰好印證了1642年黃河決口、洪水灌城的文獻記載。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降臨時,隨著驚雷般的轟鳴,洪水席卷了大街小巷,不斷升高上漲,沒過屋頂,灌入門窗,根本分不清它是來自天上,還是地下。 御龍灣遺址發掘,還原了災難降臨時的場景。其中一處兩進院落保存較完好,是明清時期北方典型的四合院。前后院均有北正房和東西廂房,前院與后院之間有環廊相通。兩進院落里發掘出5具人骨遺骸,有的在床上,有的在房屋門前,有的在院子里。 遺址內還出土了很多散落的碎人骨。專家認為,碎人骨的出現,應與明末農民起義軍圍城和洪水毀城事件相關。據文獻記載,明末李自成率農民起義軍三次攻打開封,第三次圍城長達四個月之久,城內物資供應全部中斷,甚至出現人吃人的慘劇。 多少個家庭故事,多少個在困境和死亡之間掙扎的悲慘場面,從發掘現場走向世人。 這種災難遺產,是開封歷次受黃河泛濫之災的見證,是開封人民在災難面前堅韌不拔、生生不息的精神體現,是傳承歷史、繼往開來的重要載體。 (原載于2020年10月30日《河南日報》15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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