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新兵訓練很快結束了。下面就要分班了。營直指揮排共有五個班:偵察班、報話班、電話班、架設班、炊事班。新兵不會進炊事班。剩下的四個班中,偵察班與火炮射擊指揮有關,是軍事干部的必備基礎。剩下三個班都與通訊有關,我不太感冒。因此,最希望是能分到偵察班。因我一直有個夢想,將來像父親那樣,當一名軍事干部。當我們背好行裝例隊站好,聽排長宣布下班名單時,心情還是非常緊張。因為之前,與我一起從蓬萊入伍的一中同班同學王榮江,曾神秘地告之我,他得到的消息是他去偵察班,我去電話班。盡管我不太相信,但心中還是忐忑不安。這時排長說:下面我宣布,偵察班孫鐵軍……。我的名字一出現,腦子一片空白,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我入伍后的第一個愿望實現了!王榮江去了電話班。我們偵察班當時在大同晉化宮,也就是九礦支左。所以我們四個新兵(山東兩人,湖北兩人)被送到礦上與全班會合。我們班是個大班,65年2人(正、付班長),66年3人,68年3人,69年4人,共12人。當時老兵都是軍宣隊員,利用礦工休息時,組織他們學習毛主席語錄。我們新兵沒這資格,就是干活。主要工作就是在礦車拉出來的礦渣中撿煤。如果這一車煤多渣少,就將礦石檢出,然后將煤倒在渣山的這一側。如果這一車渣多煤少,就將煤撿出將礦渣倒在另一側。別小看我們的工作,就我們這一天幾十噸的效率,老兵說冬天全團不用買烤火煤足夠了。這樣的日子過了不到一個月,全營收兵,開赴大同市東面七十余公里的陽高縣,師農埸去搞農業生產。主要是種玉米。別看陽高其貌不掦,但中國四大美女之一,三國時的貂嬋就是此地人,她的墓地離我們營區不遠。五月營直團支部改選,我被選為團支委任組織委員。七月營黨委半年工作總結,我又被指定為唯一的戰士代表,列席營黨委會。當時全營幾百人,最老的兵是65年入伍的,我一個入伍剛三個月的新兵蛋子,受此殊榮真是有點暈乎。盡管營部書記會前已告之我,既無發言權也沒表決權,只是聽和看,但我還是感到很光榮。除了繁忙的生產,我們的業余生活較單調,既沒電視也設收音機。為了活躍軍營氣氛,營里就經常組織籃球賽。晚飯前通知就下來了:今晚營部對一連,七點準時開始。我們營教導員許樹元特別愛看籃球,我們到達球場時,他早已坐在一張椅子上,手拿水杯穩等開賽。我籃球打的還算不錯,特別是文革中,沒事就與大院的孩子們一起苦練,還常與后勤部警衛排的戰士們比試比試。所以在我們營這個范圍內我還是數一數二的。與我配合最好的,是架設班同年入伍的孫德安。他膀大腰圓,體力過人,搶籃板球是強項。我與他提前約定好,防守時,我只要一看到籃板球可能落在他的手中,就開始向對方籃下沖去,一遍跑一邊側身看,球一到孫德手中,在他抬頭找我的一瞬間,我便大喊一聲:“德安!” 他立即揮臂一個長傳,籃球在空中劃過一個拋物線,越過所有人的頭頂落于疾跑之中我的手上,隨著我的輕拍兩下,一個三步上籃,球進了,2分。我倆這一配合屢屢湊效,讓對手防不勝防。三個連隊別看人多勢眾就是打不過我們營部這一個排。許教導員總是面帶微笑,輕輕點頭。我也成了一營球場上的一個風云人物。到目前為止,我的當兵生涯可以說是一帆風順,風光無限。此時,一顆地雷即將在我途中引爆,我還毫無察覺。到了夏季,我們的主要工作就是鋤玉米地的雜草。這活我雖然干過,但與農村當兵的戰友比,熟練程度顯然差多了。站在地頭,一人一垅,一聲令下,像百米沖刺一樣,拼博就開始了。都是一幫血氣方剛的小伙子,無人心甘落后,無人說話,聽到的就是一片“嚓嚓…”的鋤草聲。一天下來真是腰酸背痛,晚上還有一場籃球比賽,打完之后已是筋疲力盡。那天晚上我是二班崗,頭班崗恰是架設班的孫德安。剛剛睡香,突然有人輕輕搖晃我,一個聲音飄然進入我耳朵:鐵軍,該你站崗了,快起來。我連眼都沒力氣睜就說:“把表和槍放下吧。” 孫德安又叮囑我:“你可千萬別誤崗啊!” 說完他走了。當時我抱有一種僥幸心理,心想再瞇十分鐘就起來,哪里想到,這一瞇就瞇的沒影了。睡夢中馬蹄表的鈴聲突然刺耳的響了起來。畢竟做賊心虛,我立馬一個翻身用手將表壓住,趕緊穿衣起床。一看表,糟糕,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心中不免慌亂,把剩下時間站完后交了崗。第二天早上洗臉時班中有的同志議論起來說:“怪了啊,昨晚上我本應是三班崗,怎么成了五班崗呢?” 好幾個都在議論這事,我嚇的一句話也不敢說。洗漱完后班長齊瑞寶(六六年入伍,河北邯鄲人)將我叫到門外,問我:“你誤崗了吧?” 我老實承認。他又問為什么?我又實話實說,沒有撒謊。班長批評我幾句后說今后一定注意。我立即點頭答應。我本想班長給了我一次機會,這事可能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一個星期后,孫德安來找我,將我叫到房外對我說:“鐵軍,領導給我一份入黨志愿書讓我填寫。給你沒有?” 他話音剛落我即感覺如五雷轟頂,心理差點崩潰。在入伍的第一年一定要爭取在同年兵中第一個入黨是我的第二個目標。難道要落空?況切孫德安還是我介紹入團的,現在給了他一份志愿書沒給我,讓我一時難以接受。但很快我冷靜下來,說:“德安,這可能與我前幾天誤崗有關。”他誠懇地說:“要是沒給你志愿書,那我也不填表了。” 我說:“你這是胡鬧!跟組織治氣嗎?這是黨組織對你的肯定。” 他文化程度不高,于是我立即拿出鋼筆,幫他把表填好,并讓他趕緊交上去。當夜站崗時,我的腦子一刻也未停歇,我在認真思考怎樣對待這件事。理智告訴我:我面臨著入伍后第一次重大而關鍵的考驗。能否正確對待,關乎我今后的成長道路。我決不能跌倒,也決不能有任何失常的表現,否則將一敗涂地。況且我確實有錯。一個小時的崗,我腳步未停、腦子未閑。我告誡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中跌倒沒關系,但一定要爬起來,站直了!” 任何人的的思想工作,都不如自己想清楚,搞明白。內因是決定性因素。之后我一切正常,而且各方面更積極努力。二十天后,營部管理員也是營直黨支部付書記馬進起(五九年入伍,河北淶水人)給了我一份入黨志愿書,讓我填寫,一星期后,我與孫德安在支部黨員大會上,被正式通過批準為正式黨員。過后有同志告訴我:之前本來準備讓我和孫德安一起填表,但在會上有人提出我誤崗一事,并說干部子女都驕氣,還是多考驗一段時間吧。我通過了考驗,涉險過關。但也有了一次深刻的教訓:做人別偷奸耍滑,做事別心存僥幸。否則沒有好果子吃。三、一級戰備九月底,大同地區已是秋風瑟瑟寒氣來臨。我們營完成秋收任務后,返回大同市營房開始正常訓練。一天凌晨,我正站崗,突然營部值班室房門大開。營部炮技師帽子未戴、棉衣扣子未系,從房間里沖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吹著緊急集合哨,一邊大喊:“緊急集合!一級戰備!不是演習,這是真的!” 聽著哨音和他的狂喊,各班宿舍的電燈立即亮了。我也立即趕回班中準備自己的行裝。文革搞了好幾年,部隊又剛從三支兩軍和生產基地收攏回來。雖然我們新兵在山東蓬萊集中的第二天,即1969年3月2日和5日,中蘇己在珍寶島開戰,但大家都認為那是局部戰斗,離全面戰爭尚有很遠,部隊當時的戰備觀念已經很是薄弱。現在都解密了,蘇聯當時想對中國進行核打擊,與美國通氣。美國反對,并將此信息透露給我們。所以,中央軍委立即發出一級戰備的命令。讓部隊立即離開營房到野外疏散。在當時緊張忙亂的氣氛中,各班都以最快的速度將個人行李、軍事器材搬到車場的汽車上待命。正在這時,天空中開始下起雨來,那時部隊長期不搞訓練了,戰備觀念也淡弱,所有汽車的篷布,全都放在團后勤的倉庫中,臨時根本沒時間去領。于是,班長命令將所有的偵察、計算器材和個人背包集中放到車的前部,把我們所有的雨衣都集中起來,在上面蓋了好幾層。班長的決定是對的。器材進水打起仗來無法完成任務要槍斃。背包淋濕晚上睡起覺來要遭罪。好在我們每人有一件羊皮軍大衣,很厚實,一時半會兒是淋不透的。全營集結完畢立即拖著火炮冒雨開往營房北面十余公里外的山溝里。把東西全部搬進還未來得及用水泥灌注被覆的坑道中。忙乎完畢,已到了下午兩點。大家早飯、午飯都還沒吃,真希望趕快來點熱湯水。結果呢?炊事班在慌忙之中什么都帶了,就是沒帶煤炭。當著全體同志饑腸轆轆的肚子,滿是企盼的眼神,雖無任何人發牢騷說怪話,但管理員臉上已經掛不住了,破口大罵炊事班長。被罵的狗血淋頭的炊事班長自知嚴重失誤,垂頭搭腦地跳上汽車向營房急馳而去。一小時后煤炭終于帶回來了,炊事班剩下的同志早就做好準備了,水已燒開。他們四人圍在鍋邊,將和好的面一人一塊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揪出一塊塊像小孩手掌大小,厚約三、四毫米厚的面片拋入鍋中。這叫揪片,我第一次見到,從未吃過。圍在四周的戰友們,全都不顧廉恥地眼冒綠光,吞著口水,盯著鍋中上面一層厚厚的油花,和沸水中上下翻滾的大面片。終于在炊事班長滿頭大汗、滿面紅光的一聲大喊中:“開飯!” 大伙一擁而上。我的個媽呀,這飯這么香!現場無人說話,聽到的只有“噗!噗!”的吹氣聲,“嘰嘰呱呱”的咀嚼聲。三大碗下去后,肚子終于有了飽脹感。這時,突然感覺嘴中不太對勁,用手指一摸,上牙花也就是上腭的口腔粘膜,全部打卷了。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輕輕一撕,一塊一厘米見方的粘膜就下來了。這是在狼吞虎咽的過程中被高溫燙脫皮了。上腭清理完畢,用舌頭一舔,俺地個娘唉,這肉這么嫩!一嘴的小鮮肉,要是整在臉上就好了。我在執勤站崗晚上,躺在未經水泥灌注和被覆的坑道里,抬眼望去,頭頂碎石一片,似青面獠牙,是有點嚇人。還沒等睡著,突然又緊急通知,全部撤出坑道。原來,二營一位68年入伍的天津兵,被坑道頂部一塊震落的巨石擊中腰部,傷情很重,被緊急送往大同市的總后322醫院救治。(四年以后,他在天津261駐軍醫院,對自己癱瘓的下半身徹底失去信心。晚上乘護士不注意,在被中用水果刀割斷自己的股動脈,自殺身亡。可惜呀。)到坑道外怎么睡覺?馬管理員決定,將團后勤下午緊急送來的汽車篷布整上。隨后,營直30多人分上兩輛大汽車,坐在個人的背包上,一個緊挨一個,腿都必須圈起來,否則裝不下。我們在車上擠的緊緊的,滿滿的,一點空隙都沒有,就像一筒“沙丁魚罐頭”。一會兒功夫,提前起床又忙累一天的戰友們,全部昏昏睡去。呼嚕聲、打嗝聲、放屁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也難怪,今天就這一頓飯,吃的太急了,消化肯定都不好。再加上一幫男爺們,忙碌一天,身上散發出的汗臭味,加上腿又伸不直,太難受了。我難以入睡,正好我的位置在車的最后部,老兵怕冷全都拱到前面去了。我悄悄地沒有驚動任何人溜下汽車。找了個草墊子鋪在地上,又找了個草墊子蓋在身上。感覺滿不錯的,畢竟各種雜音都沒了,空氣也好多了,腿也伸直了。雖然四周透風漏氣,但我很滿足!我正在愜意綿綿,突然看到不遠山凹處,有火光透出,好奇心讓我爬起來走過去。一看是好友孫德安,他正在一堆小小的篝火邊傷心落淚。我急忙過去握住他的手問:“德安,你怎么了?”他見是我,便實話實說:“想家了。” 一個典型的山東大漢,摔跤全營無對手,內心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我3歲時,就被母親送到煙臺炮校托兒所,全日制。10歲四年級時,又和8歲的二弟衛國,被送到濟南軍區無影山子弟小學。五年級、六年級和二弟一起,又被父母送到海島上的長山子弟小學。都是全日制,遠離父母。因此,我獨立的能力要好一點。我極力安慰德安,我倆邊抽煙邊胡聊。慢慢地他的情緒平靜了,最后他在我腿上輕輕拍了兩下說:“鐵軍,謝謝你!我們睡吧。” 我倆緊緊靠在一起,躺在地上,望著滿天的星斗,很快沉睡過去。第二天上午,必須要解決睡覺的問題了。領導決定:挖掘開放式地窖當露營地。奮戰一上午,地窖土坑挖好了,班長指揮我們,將測距用的標桿接起來,搭在 坑上做房梁,又將長方型的雨布連接起來,蓋在上面做房頂,一間簡易的野戰宿舍就搞定了,一切OK!但因時間倉促,地窖的房間面積實在太小了。我們戰士發的褥子,也就80公分寬,還需打對折,每人40公分的狹窄空間。晚上睡覺時,大家都想平躺是不可能的,沒那么大地方。于是班長又做出一個英明的決定:“今晚睡覺所有人臉一律向右!” 第二天又命令:“今晚睡覺所有人臉一律向左!” 想想也是,如果不這樣規定,兩個大男人身體靠的那么近,再來個臉對臉、嘴對嘴,對方即不是你老婆,你又不是同性戀,那該多尷尬、多難受。這樣的日子過了大約十天。全營接到命令,立即回到營房,全面準備移防內蒙集寧。我們全師將赴內蒙集寧接替63軍187師。由野戰任務轉為堅固陣地防御任務。好了,一場汗流夾背的工作又要開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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